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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柳暗花明的風景——淺論劉慶邦散文集《到處有道》中的小說筆法
    來源:作家出版社 | 馮現冬  2022年09月01日23:54
    關鍵詞:劉慶邦

    最初知道劉慶邦,緣于他的小說。王安憶曾說:“談劉慶邦應當從短篇小說談起,因為我認為這是他創作中最好的一種。我甚至很難想到,還有誰能夠像他這樣,持續地寫這樣多的好短篇。”(劉慶邦《對所謂“短篇王”的說明》)劉慶邦的確是一位有韌性的小說家,他持續創作四十多年,至2019年,已發表十部長篇小說,三十多部中篇小說,三百多篇短篇小說。但若要最切近地了解劉慶邦,莫若閱讀他的散文。因為小說可以塑造一系列人物形象,但是散文卻只塑造一個人物形象,那就是作者本人。

    劉慶邦最新散文集《到處有道》收錄了他近年創作的五十余篇散文。全書分三輯:在國內、在國外、在心里。前兩輯是空間上的橫向延伸,記載作者行跡,體現的是其生命的廣度;后一輯是時間上的縱向延伸,屬于作者回憶,體現的是其生命的長度。全書為我們塑造了一 個持之以恒地行走在文學之路上、以一顆柔軟而熾熱的心發現并呈現生命之美的文學創作者形象。五十余篇散文,寫法多樣。既有趣味性的知識介紹,又有真摯豐沛的情感抒發;既有充滿“悟道”的哲思飛揚,又有現場感十足的心靈化細節。恰如作者筆下尼泊爾的云霧,“有時濃,有時淡;有時薄,有時厚;有時平鋪直敘,有時絲絲縷縷;有時翻滾奔涌,有時凝然寂靜。”乍看上去極其隨意、不用力,就像一種茶余飯后的消遣;實則舉重若輕、以小說筆法寫散文,創作技巧暗含其中,使其散文風景呈現出“柳暗花明”的表達效果。

    何謂小說筆法?在我看來,小說筆法涉及想象與虛構、情感動力及其表達、故事設計技巧、細節描寫、語言藝術、詩意呈現,等等。作為一位小說家,劉慶邦作品中的想象可謂俯仰皆是。拿他獲魯迅文學獎的短篇小說《鞋》來說,作者寫守明姑娘給未婚夫做鞋,每天睡覺前都納上幾針,她覺得捧著的不是鞋,而是那個人的腳:“有天晚上,她把‘那個人的腳’摟到懷里去了,摟得緊貼自己的胸口。不料針還在鞋底上別著,針鼻兒把她的胸口高處扎了一下,幾乎扎破了,她說:‘喲,你的指甲蓋這么長也不剪剪,扎得人家怪癢癢的,來,我給你剪剪!’她把針鼻兒順倒,把‘腳’重新摟到懷里,說:‘好了,剪完了,睡吧!’”守明把對未婚夫的感情寄予在為他做的一雙鞋上,思人到極致,她把鞋想象成對方的腳,這還不算完,竟然被針鼻兒扎了也覺不著疼,繼而想象為男人剪指甲,依然把“腳”摟在懷里。這得有多愛一個人才會如此癡憨?這段想象的情景把守明對未婚夫的柔情展現得淋漓盡致。

    劉慶邦對想象力有自己的看法,他認為“想象力的表現不僅在于夸張,變形,扭曲,荒誕,魔幻和一個跟頭十萬八千里,更在于人情世故和日常生活中的常識。”(劉慶邦《想象的局限》)這種理念不止體現在他的小說創作,也體現在他的散文創作中。在龜峰寫作營,作者看著一湖碧水,道:“在我的想象里,湖面上下起了小雨,如絲的細雨無聲地灑在湖水里,給人‘沾衣欲濕杏花雨’之感。在我的想象里,湖面飄起了雪花,一朵接一朵大大的雪花從高天落下,落到水里就不見了。還是在我的想象里,湖上升起了一輪明月,水中的月亮和天上的月亮交相輝映。”這一番想象都不是實景,但又符合日常生活中的常識,是生活中可以出現的。這樣接地氣的想象讓整篇文章柔軟起來,充滿詩情畫意。

    更妙的是在《聞香而至》一文中,作者把茅臺鎮上空的“微生物”當成一個有生命的見證者,以之為“視點”,全程見證并參與茅臺酒的制作過程,它們是茅臺酒風味獨特、不可復制的最主要原因。作者在想象中構造充滿現場感的畫面,讀之如臨其境。作者寫到赤水河時,這樣想象:“有小小漁船泊在岸邊,漁夫的女人在船側探著身子洗一把青菜。水面的船上有一個女人,水底的船上也有一個同樣的女人。船上的女人舉著一把青菜,水底的女人也舉著一把青菜。”“當船篙觸動岸邊的淺底時,水面便泛起一朵粉紅,如一朵桃花翩然而降。”這段話不僅寫出了河水的清澈,而且,畫面里面有人物、有動作、有鮮亮的色彩、有濃郁的生活氣息,把讀者帶入一種江南水鄉般的意境。

    隨著視點的變化,畫面給人一種撲面而來的鏡頭感。同時,長鏡頭和短鏡頭交替切換,帶給讀者不同的視覺享受。比如《在雨地里穿行》,一上來就是一個短鏡頭:“那是什么?又白又亮,像落著滿地的蝴蝶一樣。不是蝴蝶吧?蝴蝶會飛呀,那些爬在淺淺草地上的東西怎么一動都不動呢!我走進草地,俯身細看,哦,真的不是蝴蝶,原來是一種奇特的花。”緊跟著是一個長鏡頭:“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花朵閃閃爍爍,又宛如夜空中滿天的星子。”“雨水越潑灑,花朵的明亮度就越高。”有時,鏡頭在緩緩移動:“煙雨蒙蒙之中,一個身著紅袍子的人從遠處走過來了,乍一看像一株移動的海棠花樹……”作者通過虛實相映的手法,著力營構變幻、流動的畫面,就像電影中的蒙太奇,力圖傳達給讀者他獨有的發現:萬物在雨地里享受自我獨特的生命存在,人穿行其中,也不過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最高級的生命存在形式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上述種種想象手法均源自于作者豐沛情感的推動。劉慶邦在《情感之美》中說:“小說是情感之物。小說創作的原始動力來自情感,情感之美是小說之美的核心。”“小說創作是這樣,所有其他門類文藝作品的創作也是這樣,離開情感的參與,都不成立。”他寫茅臺鎮上空微生物的激情狂歡:“它們省略了鋪墊,省略了許多程式化的東西,甚至省略了牽手、擁抱和接吻,一上來就直奔主題。它們和一個微生物直奔主題還不夠,還要和另外一個微生物再奔主題。它們和十個微生物奔了主題不盡歡,還要和一百個微生物輪番進行車輪大戰。”最后,作者感嘆道:“倘把一個個微生物擴大成一只只蜜蜂,茅臺鎮的蜂鳴當壓倒一切。倘把微生物群擴大成鴿群,茅臺鎮上空當遮天蔽日。倘把微生物想象成鳳凰呢,我的天,那簡直不敢想象!”作者在文章中以飽蘸激情之筆抒寫茅臺鎮微生物愛的狂歡,實則謳歌它們為釀造獨一無二的茅臺酒而獻身其中的鳳凰涅槃精神。對于文學創作來說,情感是作家想象的動力源,它就像流動在水渠里的水;沒有水,作品無法正常運轉。沒有情感,想象就變成斷了線的風箏,或者失去藤蔓的牽牛花。

    記得一位寫散文的朋友突然改行寫小說,問其緣故。答曰:寫散文暴露自己的隱私太多了。小說和散文各有自己的文體特點。小說往往盡可能掩藏作者的情感態度,而散文則更多追求情感的真實性。但如何表現情感則是所有文學創作共同面臨的問題。聰明的作者往往通過各種藝術手法引發讀者的情感,與讀者共情。細節描寫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種表現手法。劉慶邦在《小說的細節之美》中說:“世界的萬事萬物,都是以細節的形式存在的。到了一個地方,如果你沒看到細節,就等于你什么都沒有看見。”“一百個概念,頂不上一個細節。”他的散文創作也是如此。比如在《憑什么我可以吃一個雞蛋》中,“我”從宣傳隊回到家,因父親的歷史反革命身份,兩次當兵被拒,陷入消沉。于是,母親每天早晨給我煮一個雞蛋吃。“母親砸一點蒜汁兒,把雞蛋剝開,切成四瓣,泡在蒜汁兒里,給我當菜吃。”妹妹沒有吃雞蛋,但是“妹妹一聽見剛下過蛋的母雞在雞窩里叫,就搶先去把溫熱的雞蛋拾出來,遞給母親,讓母親煮給我吃。”這兩個細節,不動聲色,卻讓讀者感受到滲透其中的濃濃親情。有意思的是,文章末尾,作者一直因為母親在困難時期只給我一個人吃雞蛋而心懷愧疚,在陪伴母親度過的最后日子里,終于把這愧疚對母親說了出來,本來以為母親會解釋一下其中的緣由,不料母親卻說:“都是過去的事了,你這孩子,還提它干什么!”母親既沒有忘記,也沒有解釋。淡淡的話語,卻讓人感覺心被重重撞擊了一下。這就像小說的結尾,言語淡淡的,但卻意味無窮。是啊,愛何須解釋?愛從來也沒有任何緣由。

    劉慶邦的散文不是刻意去使用技巧,而是內心情感的自然流露,有時卻暗合了某種技巧。比如《月光下的撫仙湖》,文章前五分之二都在設置懸念:曾在電視上看到幾個漁民在湖邊捕魚,湖水極清澈,小魚兒味道鮮美,但沒有記住湖泊的名字,也沒有記住小魚兒的名字;又一次看電話,講到在一個很深很深的湖底,發現了一個古代城邦的遺址,令人震撼。但也沒弄清這座水下城遺址在云南的什么地區。這就像兩個夢留在記憶里。直到有一天突然來到撫仙湖,夢中情景猝不及防展現在眼前,作者慨嘆猶如“記憶中的云朵變成雨水”,他大喜過望,像偶遇失散已久的情人一樣,久久陪伴在撫仙湖身邊,感受月光下湖水的纏綿。全文由虛(夢一樣)到實(月下撫仙湖)再到虛(靈魂漂浮的感覺),層層撥動讀者心弦,為讀者呈現出一種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美境。

    劉慶邦是一位小說家,小說家寫散文有他的優勢。小說為散文寫作注入活力,處處可見小說筆法,同時,散文又成為小說作品的一個真實注腳。比如,《神木有石峁》就是作者中篇小說《神木》的一個注腳。《神木》獲得老舍文學獎之后,被拍成電影《盲井》,獲得多項國際大獎。《神木有石峁》中提到,之所以用“神木”作為小說題目,是因為“古人不知煤為何物,見煤能燃燒,就把煤說成神的木頭。”“神木”二字,樹木為實,神靈為虛,虛實結合,很好體現了小說這一文體的特點,可謂形神兼備。《在夜晚的麥田里獨行》則是其小說《鞋》的一個注腳。小說里那個叫守明的姑娘,為未婚夫做鞋,心思真是千回百轉,柔情萬種。但作者的情感一絲兒不露,都藏在故事背后。散文就不一樣了,作者忍不住直接抒情:“我曾和鄰村的一個姑娘在這座橋上談過戀愛,那個姑娘還送給我一雙她親手為我做的布鞋。來到橋上,我想把舊夢回憶一下。橋的位置沒變,只是由磚橋變成了水泥橋。橋下還有水,只是由活水變成了死水。映在水里的紅月亮被拉成紅色的長條,并斷斷續續。青蛙在浮萍上追逐,激起一些細碎的水花兒。逝者如斯,那個姑娘再也見不到了。”

    劉慶邦認為“寫作是一個發現美,表現美的一個過程。”這樣一種創作原則反映到散文創作中,難免每篇文章總試圖拔高、升華一下,尋找出一個“主題”或“意義”。如果沒有“主題”或“意義”,似乎感覺這篇文章就沒有了寫作的價值。他在《草原上的河流》一文中道:“我該怎樣描繪草原上的河流呢?我拿什么概括它、升華它呢?”“我終于找到和草原上的河流相對應的東西了,這就是悠遠、自由、蒼茫、憂傷的蒙古長調啊!”另外,雖然劉慶邦很重視想象,但同時他又說:“小說是塵世的藝術,也是現實的藝術。這種藝術與人情世故和生活常識有著緊密的聯系,一切想象只能在此基礎上展開。離開了這個基礎,想象就無從談起。”作家的想象的確不是憑空的,而是有一根藤蔓扎根地面。但不可否認,正是這種“塵世”與“現實”的局限把劉慶邦的創作束縛在地面上。假若沒有這樣一種認知上的束縛,而是大膽地借地面一個支點朝著廣袤的宇宙起飛的話,他的創作應該會進入現代小說的一個新領域,呈現出更為奇異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