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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符力:是貓頭鷹,不是夜鶯——再讀華清詩集《鏡中記》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符力  2022年07月10日16:17

    以白話文寫作的最早的新詩《蝴蝶》(胡適創作于1916年),既是一首敘事詩,又是抒情詩,在本質上,與重抒情、輕議論的中國傳統詩歌并無二致。而“五四”新文化運動后,新詩逐漸走到中國詩歌的主體位置,擔負著繼往開來的歷史使命,卻也越來越深地受到歐美詩歌的影響,品味上傾向理性,而非秉持著感性。當新詩走到20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更多地得到外來思想文化的啟發,也受到動亂時代沉痛遭遇的警醒,陡增了反思意識和批判精神。大致從90年代后期至今,在西方哲學和文藝理論不斷的浸染下,新詩進一步提高了思辨的自覺性和詩意的評判性,因而可以明確地把新詩發展所依賴的傳統之一,指向西方詩歌。在吸收和消化西方詩歌的前提下發展過來的百年新詩,增加了批判特質,卻不意味著對傳統詩歌的否定,只是表明當代中國詩歌的審美取向發生了改變。也就是說,這個時代的詩人想要的詩歌跟我們的古人不一樣了,其利弊,值得深加研究。作為當代新詩的在場者之一,詩人華清從1984年開始發表詩歌,至今保持著很強的創造力,有意無意地為中國詩壇造就了一個很有進取心的強者形象;而他的另一個身份是文學批評家,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與批評。他的文學認知與詩歌追求,存在著不可避免的相互作用。新近出版的詩集《鏡中記》,由一百首短詩、一首長詩、一篇代序和四篇詩評構成,是他“中年寫作”的豐碩收獲。在詩集的代序里,他談到自己的詩學見識:在“現代主義的黑夜,加上各種斑斕之色與嘈雜之事的攪動,正好適合一只目光如炬的貓頭鷹”,而不是“浪漫主義的夜鶯”;在詩集后部分的論述中,他還談了與此相通的詩歌主張:“我堅信我們有權利,也有義務必須在詩歌中表達正義的思想和情緒,表達對于不良現象的譏諷,對于庸俗與惡的諷喻,對于美善和弱者的守護。”(《持續寫作的動力》)。從詩集的整體上看,可見詩人華清的眼光很銳利,視野相當開闊,他的創作題材很豐富,語言扎實、風格多樣、技藝出眾,所體現的是一個“體能”良好的長跑詩人有良心、有暖意、有勇氣的,足夠深刻、尖銳又不乏婉曲的當代詩歌創作,其詩意的核心,在于人文觀照,在于對人與世界的認識,在于“實現自我的反思、慰藉,對生命的悲憫,對自我的救贖”,而詩集給人的突出印象,卻是叢林陰暗處貓頭鷹震魂懾魄的注視、利爪尖喙的攫啄和令人后背發涼的叫喚,不是暖風中夜鶯的曼妙歌唱。

    半生浸潤于文學之中,隨時光而來的智慧和悟性早就使詩人明白:輕飄、甜膩的表達完全不符合自己的追求,單純地歌詠風花雪月、為一己之雞毛蒜皮哭哭啼啼,是多么淺薄,多么無趣。于是,讀者單單從詩集《鏡中記》里諸多詩作的標題:《寵物店》《中元夜》《回故鄉》《阿爾茨海默氏癥》《廣場舞》《秧歌隊》《吃瓜記憶》《夜色》《擁吻者》《送亡友》《悼故友》《噩夢》《在惠安崇武古鎮》《春日山西所見》《游園記》……,就能看到詩人雖久居象牙塔,但詩歌創作非常接地氣,且很有洞見和思想深度;也容易聯想到李白、杜甫、李清照、李煜、蘇軾等不不計其數的傳統詩人貼著時代生活和個人經歷寫下的千古名篇。從這個角度,讀者能認識到:詩文,以文藝的方式來記錄現實生活,日常細節看似無足輕重,但豐富的細節能夠在呈現歷史面貌與時代精神上面體現自身的價值;還能看出:從古到今,世上流傳的出類拔萃的感人之作,無一不是貼著生活、貼著身心寫下來的。好的詩人大都深刻地認識到真實和真誠的重要性,也知道“文學高于生活”之說指向的是什么。詩集《鏡中記》里的《喜鵲之死》《記夢》《口罩》《迎春》《新春》《歌哭》等作品,都是詩人在“新冠肺炎”肆虐全球的現實背景下觸景生情、有感而發的動心之作,既有溫情,又見良知:“來就來吧,只是請你知曉先后,務必/先去一下武漢,去那急救室的窗前//待上一會兒。請一并向陰濕多雨的湖北致意/告訴他們,此刻,有個一人眼含熱淚//向所有身困殘冬的人告罪。/……/請!讓這火星般的/小花,快點燃春日的大火熊熊”(《迎春》)。與此相通或用意相同的詩作還有很多,比如,詩人在《阿爾茨海默氏癥》里表達了對貧窮病弱者深深的關懷,同時又流露出無能為力的復雜情感:“最初她只是變得有些遲鈍,說自己老了/……/她死于全身器官的衰竭。我的一生貧病的嬸母/……/但足以讓她的鄰居和伙伴兒們哭泣/讓一個深入中年的老侄,有一番/說不出話的感嘆唏噓”;在《回故鄉》里,詩人表達了面對現實生活的悲涼、不安與不解:“他指著一個院落,有鐵絲網繞墻/……/你我當年的那幾個兄弟/一個上吊,一個癌癥已死/還有兩個就關在這座院子里”;在《背影》里,詩人似乎特意以同名作品來致敬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名篇,并表達了對父親的深切的關懷和體諒:“當他揮手離去,轉向一條人群/熙攘的大街,就要消失在人流之中時/他看見了他那微駝的脊背/正在秋風中彎下去,似乎在檢查他自己/那雙簡易且開裂了一角的塑料涼鞋”。畢竟,詩人看到了生命的渺小與卑微,以及人世的丑陋、不幸和荒誕,看到大時代迅速發展,而不少小人物卻在艱難處境中漸漸消失在歷史的煙塵中,對此,詩人心里有非常多的話想寫下來,而他的詩歌不是寫到溫和的“關懷”“同情”“憐憫”為止,他的詩句里隱含著批判的風雷之聲,卻讓讀者從語言表層聽出貓頭鷹緊盯獵物時的那種寂靜:“流感中的一只花喜鵲,死于報喜的路上/……/先是列隊哀悼,稍后是等待分食/它猶存的能量”(《喜鵲之死》)。

    直接、暴力的問題處理方式,無法證明一個人具有較高的智慧。詩人華清通過詩歌與世界對話的主要方式是譏諷和諷喻,是柔中帶著剛,是鈍里藏著利,而詩人并不熱衷于把詩歌寫得委婉隱晦,恰好相反,他的一些表達平實而明朗,體現了詩人用何種方式方法表達詩意的靈活性。比如,他對庸俗生活狀態的關注與質疑,對迷糊甚至病態十足的文化現象的揭示與諷刺:“這夜色中光大無邊的歡喜和平庸/鋪天蓋地的舞步,有誰能將她們撼動”(《廣場舞》);“她們每日的功課,除了健康的吃法/就是扯開嗓門,贊美她們曾經的青春/并刷屏這個時代的一切奇聞……”(《秧歌隊》);“瞧你/為什么不把整個樓宇變成寵物國/因為你們自己也要吃飯——吃同類的心/異類的肉,以及一切圣靈,最后變成的灰”(《寵物店》)。由此,讀者能注意到詩人為之著重發力的,是對這個時代的密切觀察,對社會弊病的嚴肅批評,從而以此表達一個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對當代人性的審視、對社會秩序的觀照,以及對人民的情感,對國家前途的關切。比如,《廉頗老》刻畫了一個躺在功勞簿上貪圖物欲、肆意享受感官刺激的“廉頗”形象:“他吃下了一根生豬腿后,已有些氣喘吁吁/……/他又喝下兩扎鮮啤,就著扒完了/一例大盤雞,之后尚有胃口,他又點了/一大份沙拉,干掉了四個冰激凌/之后再叫了一壺上好的巖茶……”在詩人非常準確的描繪下,活靈活現的“廉頗”顯露了他分明的時代特征,可笑、可悲、可恨!當然,更多的是可嘆、可憐與憂慮:“那時他感到江山初定/臉上有了點笑意,可這時困倦來襲/腦門上油光可鑒的他,想吹半小時牛/也已興致全無。就在他爛泥委地般倒下/忽然鈴聲大作,傳來了敵軍逼近的消息”。詩人寫作此詩,不帶主觀情緒,只管不動聲色地敘述,簡捷起筆,利落收束,整體流暢自然,頗見一氣到底之勢。看起來,詩人并沒有多說什么,而讀者一覽便知其意蘊之所在。由此,可知詩人用筆之放松、詼諧,卻又冷峻,很有貓頭鷹撲攫獵物時表現出來的穩、準、狠;又如,詩人通過《玻璃》回憶了被碎玻璃刺傷的經歷,并記錄了另一種刺痛其實是被冷眼旁觀:“一只樹枝間的花喜鵲歪著頭/定定地看著,這血淋淋的一刻/看著吮舔傷口的少年”;在《雞鳴》里,詩人再次寫到被孤立之傷:“暴風雨來到頭頂/雨點密集,如迎頭鞭辟/所有雞都躲入了檐下/盯著這雨中的異類,一直鳴叫著/目擊它羽毛盡濕,瞬間變成了//一只難看的落湯雞”,而對這只雞更大的打擊,是它具有積極向同類“發出不安的叫聲”的自覺心和擔當精神,卻不被理解,竟慘遭冷落:“暴風雨由遠及近,這只雞/低了低頭,又一次扯起了嗓子/它的同類仰頭看看/一臉懵懂和茫然,之后又自顧自/尋找起地上的蟲子”。詩人在這首《雞鳴》里使用的語言方式,是比較平靜的敘述,聽起來卻是風雨大作一般的控訴!

    綜上所述,詩集《鏡中記》技藝出眾、詩意內涵與外延深廣,是一份有著相當體量的當代新詩收獲,其中的《雞鳴》《玻璃》《鏡中記》《喜鵲之死》《廉頗老》等等,都是自帶光芒的堪稱完美之作。整體上展現一個學者型詩人對當代社會現實的觀察,對文化歷史的發現,對人與世界關系的思考,充分且有力地體現了詩人頗為寬廣、深沉的人文關懷之心,以及真摯感人的批判精神和憂患意識。詩集里的絕大部分作品,都能很結實地印證他的詩論觀點:“我不相信詩歌只表現個體經驗而不傳遞正義”,并清晰地體現他作為一個“真正有抱負的詩人”,“決心與詩歌的歷史作血肉交融的勾兌,同時又清晰地知道,如何以獨立的見識,介入當代性詩意的發現與建構中。”(《密涅瓦趁夜色降臨》),他有著不可低估的詩歌創造力,他的頭頂展開著無邊的星空,主司藝術、智慧、月亮、醫藥、詩歌、泉水、戰爭的羅馬神話中的第二女神密涅瓦在云端巡行,帶著她的貓頭鷹,不時注視一位東方詩人抒寫他的具有貓頭鷹氣質的犀利詩篇。

    2022年6月30日

    (符力,詩人、中國詩歌網總編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