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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釋“信”:讀《莊》隨筆
    來源:文匯報 | 嚴修  2022年06月01日08:17

    《莊子》別稱《南華經》,既是哲學經典,又是文學經典。該書思想深邃,文筆優美,汪洋恣肆,機趣橫生。它是一本奇書,陶醉了無數的古人和今人。

    魏晉時代,老莊之學風靡一時,“詩必柱下(指老子)之旨歸,賦乃漆園(指莊子)之義疏。”(《文心雕龍·時序)》)曹植、阮籍、嵇康、陶潛等名士,都是老莊的熱情“粉絲”。

    白居易在詩中說:“身著居士衣,手把南華篇。”(《游悟真寺》)

    辛棄疾在詞中說:“案上數編書,非老即莊。”(《感皇恩·讀莊子》)

    蘇東坡在讀了《莊子》后十分感慨地說:“吾昔有見于中,口未能言,今見《莊子》,得吾心矣!”(《宋史·蘇軾傳》)

    魯迅與莊子,兩人在思想上、性格上差別很大,然而奇怪,魯迅卻承認他深受莊子的影響,他曾說:“我們是掛孔子門徒的招牌,卻是莊生的私淑弟子。”(《南腔北調集·“論語一年”》)

    可見《莊子》一書的魅力有多大。

    不過,《莊子》一書雖然好看,但卻有些難啃,因為書中文字障礙甚多。在閱讀過程中,經常會從文字叢中竄出“攔路虎”,讓人無法前行。

    命運多舛的已故女作家戴厚英,寫過一篇精彩文章,題名《我讀〈莊子〉》(《書林》1985年第4期),筆端含靈氣,有真情,讀起來溫馨感人。她在文中謙遜地說:“我不是《莊子》的研究者。而且,還得承認,那本書中至今還有不少我不認識的字,讀不懂的句。”

    確實,《莊子》書中的文字障礙不少,“攔路虎”經常出沒。我近日閑讀《莊子》,也遭遇了一只——《盜跖篇》中的“信”字。

    《莊子·盜跖篇》中有一段頗有震撼力的名言:

    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

    粗略一看,大體意思是能夠懂的——反對為富不仁、反對權貴,但仔細一點研讀,可以發現,“多信者顯”“無恥而信”很難解釋,關鍵是對“信”字怎么理解。《說文解字》:“信,誠也。”如果把這里的“信”解釋為褒義詞“誠信”,則違逆文意,阻隔難通,為了解決這個難題,于是產生了諸家眾說,引來了“百家爭鳴”。

    唐初有個學問淵博的道士叫成玄英,唐太宗十分敬重他,賜號“西華法師”。他是杰出的莊學專家。他在《莊子疏》中說:“多信,猶多言也。夫識廉知讓則貧,無恥貪殘則富;謙柔靜退則沉,多言夸伐則顯。”

    近代的一些莊學研究者,也紛紛發表意見,為“信”字釋疑:

    鐘泰說:“此‘信’當讀如‘伸’,多伸者,不甘屈抑而貪于進取也。”(《莊子發微》)

    李勉認為“信”是“偽”之誤。(《莊子總論及分篇評注》)

    馬敘倫認為,“多”為“失”字或“不”字之誤,下文“無恥而信”,或作“無恥而失信”。(《莊子義證》)

    曹礎基把“多信者顯”解釋為“善于夸耀多得信任的人顯耀”。(《莊子淺注》)

    方勇今譯為:“無恥的人就富有,多誠信的人就顯達。那些大名大利,幾乎都是以無恥的行徑而騙取信任所取得的。”(《中華經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譯叢書·莊子》)

    陳鼓應今譯為:“無恥的人富有,夸言的人顯達。名利最大的,幾乎都由無恥夸言而來。”(《莊子今注今譯》)

    流沙河今譯為:“不要臉的發財,會吹牛的出名。富得冒油的,紅得發紫的,你去調查吧,十有九個是最不要臉的吹牛大王。”(《莊子現代版》)

    這些見解都是學者們反復推敲、深思熟慮的成果,富有啟發性,可以參考。

    然而我認為,若從原文本意來考慮,此處“信”字,不宜解釋為“誠”“言”“伸”“偽”“夸言”“吹牛”。把“信”字前面的“多”字,認定是“失”字或“不”字之誤,來遷就“信”的“誠信”義,也似嫌迂曲,有點勉強。

    我的看法是:應把此處“信”讀為“佞”。“佞”是個貶義詞,意為雖有才能卻奸巧諂媚。《說文解字》:“佞,巧諂高材也。從女,信省。”“佞”是形聲字,“女”為形符,“信”為聲符。《說文解字》將“佞”放在女部,而現在的一些辭書,如《辭海》《辭源》《漢語大字典》,為了從俗,都把“佞”歸并到了人部。“信”古音心真切,“佞”古音泥耕切。兩個字的字音、字形均相近,此處“信”字可以看成是“佞”的通假,也可以看成是“佞”的形訛。

    所謂“通假”“形訛”,是訓詁學里的常用術語。“通假”是指用音同或音近的字來代替本字,包括同音通假、雙聲通假、疊韻通假。“形訛”是指刻板、抄寫時因字形相似而出現的差誤。

    下面再舉一個旁證,來證明“信”可能是“佞”的通假或形訛。

    清代學者李富孫所著《春秋左傳異文釋》云:“定十三年傳:韓不信,趙世家作韓不佞。”《左傳》里的韓不信是晉國的貴族、將軍,后來韓、趙、魏三家分晉,他是韓國君主的先人。如此重要人物,《史記·趙世家》竟然把他的名字改成了“韓不佞”。《史記》的作者司馬遷肯定是根據國家檔案館里的文獻來訂正的。正確的名字應是“韓不佞”,而不是“韓不信”。

    再從起名字的習俗看——有些古人的名字很有趣,如,申不害(戰國時韓相),呂不韋(秦相,韋,古違字,《說文解字》:“韋,相背也。”),雋不疑(西漢武帝時青州刺史,昭帝時為京兆尹),魏無忌(戰國時信陵君),長孫無忌(唐相),霍去病(西漢名將),辛棄疾(南宋文學家),韓不佞的名字也屬此類。人們起名字都要選取一些吉祥美好的字眼,如若遇上不祥、負面、消極的也不要緊,只要在這些字眼前面加上“不”“無”“去”“棄”之類來表示否定和排除,則負負得正。古人認為,這樣的名字更吉祥,其辟邪造福的功能更強大。由此也可見,司馬遷在《史記》里把“韓不信”改為“韓不佞”,不僅有文獻檔案的依據,也符合古人起名字的習俗。

    既然“信”與“佞”之間存在通假或形訛的關系,把《盜跖篇》中的兩個“信”字讀為“佞”,比較契合文章原意,理解起來也比較簡明而順暢。

    如果上面的論證能夠成立,那么《盜跖篇》中的“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信”,就應該讀為“無恥者富,多佞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恥而佞。”這段話可以今譯為:

    無恥的人富足,善于奸巧諂媚的人顯貴。占據名利最多的人,幾乎都在厚顏無恥與奸巧諂媚的人中間。

    我把此處的“信”解釋為“佞”,是否妥當,還請方家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