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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朱自清:“蓄道德,能文章”
    來源:中華讀書報 | 吳曉東  2022年04月06日08:15
    關(guān)鍵詞:朱自清

    每個時代都有成就最高的文學體裁,而五四時期乃至整個中國現(xiàn)代文學,散文創(chuàng)作都堪稱獨領(lǐng)風騷。魯迅就曾說過,五四時期“散文小品的成功,幾乎在小說戲曲和詩歌之上”。而在現(xiàn)代散文群星璀璨的夜空中,朱自清當之無愧地位列最耀眼的幾顆之中。

    朱自清最具經(jīng)典性的散文名篇,無疑是《背影》與《荷塘月色》,而這兩篇散文,也大體上代表了朱自清散文的兩種基本的文體風格。

    五四以來現(xiàn)代散文的一種占據(jù)主導地位的美學風格和語境氛圍,是朱自清本人所概括的“談話風”。胡適在1922年談到白話散文的趨勢時曾經(jīng)說:“這幾年來,散文方面最可注意的發(fā)展,乃是周作人等提倡的小品散文。這一類的小品,用平淡的談話,包藏著深刻的意味。”朱自清在《內(nèi)地描寫》一文中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他稱這種風格的散文“像尋常談話一般,讀了親切有味”,表現(xiàn)出的是一種“談話風”。他自己的《背影》正是這種“談話風”語體特征的忠實體現(xiàn)。

    在《說話》一文中,朱自清進一步從文章哲學的意義上討論這種“談話風”,稱談話風散文所遵循的是一種“用筆如舌”的標準,但“古今有幾個人真能‘用筆如舌’呢”? 可見把文章寫得像談話一樣,是一個并不容易抵達的境界。朱自清本人的相當一部分散文正是力圖實踐這種用筆如舌的“哲學”,以口語為基礎(chǔ),追求淺白曉暢,通俗明了。讀朱自清的散文,你會感受到一個誠實與真摯的作者在邀請你進入他的與老友談天式的現(xiàn)場,在與你面對面地悉心地輕松地對話,他的散文中也就有了一種隨意交流的談話氣氛。連朱自清選擇的語氣和腔調(diào)也讓你體會到一種親昵而和婉的韻味,如他喜歡用“呢”“吧”等語氣助詞,使句子增加了溫馨的感情色彩;喜歡用“兒”化詞匯,也使句子攜上了幾分親昵,一派輕松和諧的氣氛躍然紙上。

    或許正是出于這種自由交流的自覺和渴望,朱自清也常常在散文中引入第二人稱“你”。“你”有時是一個特定的對象,如《一封信》中的“你”是一個被朱自清稱作S兄的喜歡喝酒喜歡罵人又不乏天真的老朋友;《給亡婦》中的“你”則是作者已經(jīng)過世三年的妻子。《給亡婦》之所以是悼亡類散文中感人至深的精品,很大程度上要歸因于作者向亡妻“你”的情深意切的傾述。朱自清散文中更多的“你”則并非一個現(xiàn)實中的具體人物,而是作者虛擬了一個交流的對象或者直接指涉的是讀者。如《匆匆》《兒女》《“海闊天空”與“古今中外”》等,“你”的出現(xiàn),使讀者與作者之間縮短了心理距離,仿佛在想象中自己確乎成為散文中的那個“你”面對面聆聽作者的談話,從而有效地利用了讀者的“角色代入”和情感認同的心理。“你”的高頻度的運用,是作者與讀者拉近距離的重要技巧,它使讀者直接介入作者的話語空間,登堂入室而不是被作者拒斥于門外。

    朱自清散文中的慣用語式是“你想”“你知道”“你我”,在這種語式中,“你”并不是淪為作者“我”的客體,去單方面地接受“我”的訓導,而是保持著自己作為獨立存在的另一個主體,或者與“我”一樣具有自己的主體性,而與作者在心靈相契的前提下一同去思想去感知,進而認識與感受世界。作者由此春風化雨般地引導讀者認同他所信奉的寫作信念:即作者與讀者之間是一種平等交流對等對話的關(guān)系。在這種作家與讀者平等共存的關(guān)系的背后,則是一個時代的自由寬松的文化氣氛的反映,顯示著由“五四”開端的一種自然而開放的心態(tài),以及一種渴望交流與溝通的理想化的人際關(guān)系。

    或許正因如此,朱自清所代表的這種“談話風”散文一度被認為是“理想的文學”,譬如作家李廣田在《談散文》中即把朱自清的《背影》稱為散文的“正宗”。

    朱自清另一種風格的散文,是以《荷塘月色》為代表的一系列寫景抒情的“美文”。在這類散文中,朱自清繼承了中國傳統(tǒng)散文和詩歌美學,追求“意境”的營造,善于從主觀化的“意”——情思和意緒——以及客觀對象和景物中尋求一種具有統(tǒng)攝性的調(diào)子,這種調(diào)子有時是美感,有時是氛圍,有時是色彩,有時是韻味,有時是情調(diào),而這種具有審美統(tǒng)一性的“調(diào)子”構(gòu)成的是朱自清抒情寫景散文的靈魂,在《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春暉的一月》《綠》《白馬湖》《說揚州》《松堂游記》等散文中都有不同的體現(xiàn)。《荷塘月色》中那種“淡淡的”風致,《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中的“槳聲”和“燈影”的縹緲朦朧,《綠》中梅雨潭那醉人的綠意……都構(gòu)成了朱自清所追求的統(tǒng)攝每篇散文所營造的意境的靈魂。

    上述散文都是朱自清抒情寫景的佳構(gòu),但有些作品的寫作未免過于精心,是精雕細刻的產(chǎn)物,給人些許“為賦新詞強說愁”之感。相比之下,更多讀者可能更欣賞《背影》這類談話風散文中“卻道天涼好個秋”的境界。

    但是假如讀者真的相信朱自清這樣的散文大家只是把家長里短的閑話如實抄錄在紙上就能敷衍成經(jīng)典,那就未免天真了。朱自清即使在創(chuàng)作《背影》這類談話風散文中,也有匠思巧運,給人看似尋常卻奇崛之感。與《荷塘月色》精致到雕琢的華美語言相比,雖然《背影》幾乎通篇都是大白話,但曉暢中有深味,簡單中有厚重,純樸中有復雜,看似淡化了情感強度卻同時獲得了更深沉豐厚的底蘊。這種深沉的底蘊首先來自作者在開頭擬定的回憶性的敘事姿態(tài):“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第一句就拉開了作者與“背影事件”之間的時間距離,而在回憶中,這種時間距離會化作審美和溫情的距離。尤其到了結(jié)尾作者援引了父親信中的一句話,“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由此念及自己對待父親的“不好”,思念也便化為悔恨,而回憶的時間距離則使思念和悔恨都加倍放大。《背影》真正寫的正是作者對父親的悔恨之情,以及伴隨著悔恨的憐憫情懷。這種憐憫在《背影》一開頭就以“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做情感背景的鋪墊,待到目睹父親爬越鐵道的動作的笨拙遲緩,則把朱自清的憐憫和悔恨推到情感的高潮。父親的動作越是不瀟灑和笨拙,作為兒子的朱自清越有不忍和憐憫,而憐憫則是《背影》中更深層的情感內(nèi)涵。由此可以捕捉到朱自清散文的一大魅力,即蘊藉而豐富的情感容量,從中也可以見出朱自清的質(zhì)樸而深情的性格與為人。

    因此,讀朱自清的散文,最終令讀者受益的,正是這種人格和精神的磨礪,尤其是在談話風散文中,最能使人感受到作者的人格。讀朱自清散文,也須同時了解和領(lǐng)悟其人,朱自清的散文也最忠實地印證了“文如其人”的說法。在某種意義上,朱自清堪稱現(xiàn)代中國知識分子人格的典范,而當?shù)闷疬@種典范人格的作家是為數(shù)不多的。如俞平伯稱朱自清“蓄道德,能文章”,鄭振鐸贊譽其是“最有良心的好人與學者”,李廣田認為其有“最完整的人格”,沈從文則評價其“凡事平易而近人情,拙誠中有嫵媚,外隨和而內(nèi)耿介”,近于“歷史中所稱許的純粹君子”。讀朱自清的散文,也使我們讀者感受到一種內(nèi)在的道德風范與強烈的人格魅力。

    朱自清的散文寫作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富學術(shù)性的學者散文和有政論性的夾敘夾議的說理文。朱自清是典型的學院派,但學術(shù)隨筆寫得毫無經(jīng)院腔和學究氣,如《說話》《論自己》《論誠意》《論雅俗共賞》等,真正做到了深入淺出、雅俗共賞;而《憎》《生命的價格——七毛錢》《白種人——上帝的驕子》《執(zhí)政府大屠殺記》《論氣節(jié)》等則體現(xiàn)了朱自清的社會擔當、政治關(guān)切、介入意識和底層情懷。其中尤其令人印象深刻的,是《論氣節(jié)》中對中國知識分子氣節(jié)問題的討論。

    在寫于1947年的《論氣節(jié)》中,朱自清指出“氣節(jié)是我國固有的道德標準”,“是所謂讀書人或士人的立身處世之道”,而在青年一代知識分子那里,氣節(jié)又被賦予了“正義感”和“行動”能力。朱自清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也正實踐了“正義感”和“行動力”,從而成為中華民族骨氣和精神的象征。正像毛澤東在著名的《別了,司徒雷登》中所作出的經(jīng)典評價:“我們中國人是有骨氣的。……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lǐng)美國的‘救濟糧’。……我們應(yīng)當寫聞一多頌,寫朱自清頌,他們表現(xiàn)了我們民族的英雄氣概。”

    還有什么比這種代表民族性的英雄氣概和精神力量更能令人長久銘記呢? 朱自清的散文,終將以其情感、美學、人格和精神領(lǐng)域的魅力,穿越歷史時空,成為中國文學和民族精神的一筆彌足珍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