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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作談|傅真《斑馬》:希望生育、身體以及更多女性話題能被更廣泛深入地討論
    來源:中國作家網 | 王 楊  2022年03月25日08:16

    《斑馬》,傅真 著,人民文學出版社 2022年1月

     

    《斑馬》出版后,傅真寫了一篇文章,直言“否認故事的靈感源于親身經歷對我而言并無意義”。三次胎停育、四次清宮手術的經歷給身體和心理造成巨大痛苦,“對于一個相信自己能夠擁有一切的現代女性來說,生育也許是一個選項,但更多地被視為自我實現的必經之路——或早或晚,但招之即來。你幾乎不會想到它其實也是一種能力”。曾經在英國從事6年投行工作,并出版多部暢銷書的傅真由此產生一連串關于生育、自我、女性身份乃至命運的質疑、追問和反思。在不斷追問和尋找中,她發現和確認了眾多有相似經歷的女性,“大雨不只淋在你一個人身上”。在這個過程中,不僅痛苦可以被探討、被分擔,她也得知了“解決方案”——通過試管技術,選擇沒有缺陷的胚胎移植,從而輔助生殖。因為無法忍受一次次 “擲骰子”帶來的焦慮與不可知,在家人的支持下,傅真選擇赴泰國接受現代醫療技術的幫助。

    在泰國期間,她已經打定主意將這段經歷訴諸文字。直到“珍貴兒”順利出生,度過了手忙腳亂育兒的第一年后,這場發生在她身上的“地震”才漸漸平息余震,她能如常開口向朋友講述發生的一切,并回望和撿拾隱秘內心世界的碎片,“我知道我必須以某種方式把它們寫下來”。

    從2016年到2020年,傅真用了近四年時間完成小說,“把模糊的潛意識變成可見的文字”。成書后500多頁的故事,從32歲的蘇昂經歷三次先天流產后,獨自前往泰國接受PGS技術(在試管助孕中,胚胎移植前進行的胚胎染色體篩查)幫助開始講起,展開了一段女主人公自我拉扯、不斷尋求自洽的旅程。旅程中蘇昂遇見富于傳奇色彩、經歷迥異的各色人等,體驗了隱秘的冒險故事和泰式奇觀。

    初次嘗試長篇小說創作,傅真坦言創作技巧上可能不那么熟練。但小說文氣流暢,對讀者是有吸引力的。相比較于文學成就,小說更值得討論和關注的點在于,它坦誠地書寫了以往文學作品中較少直接處理的生育題材,以及由生育而引發的一系列問題。為很多讀者提供了一種新的“發現”和由發現產生的思考。沒有類似經歷、不曾“淋過雨”的人,會發現“生育”引發的話題并不只“生還是不生”一個選擇題式的維度可以討論,它也無可避免地連接著對過去人生的回望、當下的思考和對未來的選擇。就像她在創作談中所說,創作是為了“報信”,更是為了連接,文學能讓我們更好地理解他人,也能誠實地面對自己,“我希望生育、身體以及更多關于女性的話題可以被更廣泛而深入地討論”。

    履行母職以來,傅真寫作時需要見縫插針,時間和生活被分割得稀碎,她覺得自己不算一個全職作家,“沒辦法實現像我猜測的那些全職男作家的寫作狀態”,但寫作過程獲得了很多快樂和滿足感,還會繼續寫下去。

    傅 真

    “類似的傷痛和困惑被描述得太少了”

    記者:這個故事源于你的經歷,你很勇敢地把這樣痛苦的經歷寫出來,為什么,是為了療愈或分享?

    傅真:兼而有之吧。在某種意義上,創傷和苦難也是我們走過人生的證據。承受苦難是一門藝術,有效的敘事能確定傷口所在,探索并療愈它。只有當你能毫無阻礙地表達你的痛苦時,才可能獲得一種從痛苦中解脫的自由。同時,我肯定并不是唯一經歷類似的傷痛和困惑的人,而這些生理和心理經驗還是太少被描繪了。對婚姻、生育、母職這些話題的探討越來越多,但自然流產、不孕不育、試管嬰兒等痛苦、矛盾、不可自拔的女性經驗幾乎是失聲的。當我自己身在其中的時候,從網絡論壇上其他女性的講述中得到了很多撫慰和力量,感到自己并不孤單。那時我就在想,當有那么一天,所有的事情過去以后,我要把這些都說出來,也許可以安慰或者幫助更多的人。

    另外,我也希望可以把自身的問題上升到社會的層面,讓這個問題超越私人痛苦,更值得探討。無論是弱勢女性的自助式寫作,還是像現在很多西方女性知識分子和作家所做的那樣,帶著清醒的自我賦權的意識、把個人經驗上升到社會學的層面去寫作,我們都可以用主體性的視角來邀請所有人進入自己的體驗,坦誠地面對痛苦中的自我,從而最終獲得尊嚴——誠實的尊嚴,生而為人的尊嚴,一種也許超出男性所能接受的“格局”的尊嚴。我相信這就是女性寫作的力量。

    記者:你在考慮要講述這段經歷時,想過用虛構還是非虛構的方式嗎,你之前的作品基本以非虛構為主,為什么這次選擇了長篇小說?

    傅真:主要還是因為作為一個文學愛好者,我一直有寫小說的愿望。小說比非虛構有更大的自由度,可以讓我創造一個大于我自己的故事,把這些年我對一些事情的觀察和思考都放進來——比如說,不只關于女性的生育困惑和難題,還包括親密關系的問題、人怎樣面對自己的執念、對自由意志的思考、如何面對未知的誘惑、異域和旅行究竟以何種方式喚醒一個人本性中原本沉睡的一面……小說可以幫助我實現。雖然也許實現得并不成功,我看到一些批評說想要表達得太多了,覺得有點塞得太滿了,缺少留白和想象的空間,我也比較同意,但當時寫作的時候這些東西都是自然而然地生發出來的。也許生育——或者不育——就是會逼你思考很多很多看似并不直接相關的問題:你對未來的想法,自我認知,你和伴侶的關系,比如你要努力到什么時候才能決定放棄,你和命運的斗爭還要持續多久才認輸?或者你為什么非要這樣?甚至說我能接受領養或者這輩子就是沒有孩子嗎……又或許一個作者的第一本小說往往會不自覺地想要涵蓋自己所有的人生經驗和記憶。

    也有一些讀者認為這段經歷寫成非虛構更好,我不大同意。非虛構的話,直接看我那篇創作談就完了。我在泰國的經歷本身是非常平淡無奇的,雖然有很多感觀上的震撼內化到心里,也一點點改變著我,但總的來說,在缺乏具體事件的情況下,你很難用文學語言來恰當地描繪這種內心的震蕩和轉變。當然,除了自己,我也可以描寫在曼谷見到的形形色色的女性,但把這些放進一本非虛構的書里也不合適。非虛構必須百分百真實,你只能寫你觀察到的東西,也很難要求別人向你傾吐內心的真實想法。我當時畢竟沒有帶著采訪的目的去進行交流,也沒法把她們沒對我說的話硬寫進書里。

    我同意生活的真實自有千鈞之力,但我同時也認為,比現實更真實的是我們對于現實的感覺。文學的真實可以穿透生活的表象,創造出第二重的現實,讓我們藉由它更深入地理解生活。并不是說我在這本小說里做到了,只能說這是我想要努力的目標。

    記者:這個作品寫了多久,寫作的實際過程符合你之前的設想嗎?有沒有遇到什么困難?

    傅真:差不多三年多、快四年。事先大致的架構已經想好了,寫的時候故事走向還算順利,就是小說創作的技巧還掌握得不熟練,寫作時間又不大夠用。最理想的狀態是每天寫到知道下面該怎么寫的時候停筆,但往往實際情況是寫到卡住的時候又要回家帶娃,或者遇到寒暑假、孩子生病、疫情,有時卡很久,又得重新推進,進度很慢。

    另外,我在開始寫這個小說的時候,關于一些女性主義話題的討論遠沒有現在這么熱烈,寫到后來慢慢有一點心理負擔,覺得別人會不會覺得我在蹭熱點,或者覺得“一個非要生孩子的女人”這個故事在當今的環境下顯得很過時、不先進,無法被理解。大家的想法也在變,你曾經覺得一個觀點當時很先鋒或者很對,但過幾年之后情況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她發現了關于自我的更完整的圖景”

    記者:小說中,蘇昂多次流產之后選擇了去泰國。她自己,包括平川和Alex也都問過——為什么一定要個孩子?到最后作品中也沒有明確回答這個問題。蘇昂剛開始更多出于一種對于可能命運的抗爭,后來是什么讓她主動做了選擇?

    傅真:首先,蘇昂最后得到了一個正常的胚胎,有點像是奇跡般的天賜。在多次流產之后,身處佛教文化的泰國,你很難拒絕這樣一份看似來自上天的、命運般的禮物。第二個層面,她常常自我拉扯的點在于她雖然不服氣地想要對抗命運,但同時她是個常常自我反思和質疑的人,也在懷疑這份執念的不合理性,比如她不知道有了孩子以后會不會后悔、以前不喜歡小孩的自己能否當好媽媽、夫妻關系會否影響親子關系,以及更重要的——有了孩子以后會不會失去自我。她一直故意選擇不去評估這些選擇的后果,而只是順從于本能和沖動。很大程度上,這也是因為她厭煩了丈夫平川那套工具理性和邏輯自洽的生活哲學,潛意識里她也有一種對于這種理性的反抗。

    但經過了在曼谷的這些日子之后,蘇昂終于意識到自由意志不是依照欲望或沖動行事、也不是純然發自理性的利益權衡,而是一種真正的能力:有能力發現自己的真實感受,也有能力擔起責任做下去。我認為她最后真正感受到了自己的感受——雖然自然是以一種剝奪的方式喚醒了她的本能,但那的確也已成為她內心的真實召喚。同時,她也意識到不一定非要很喜歡孩子或是事先想清楚了一切、準備好了一切才有資格想要孩子。得到幸福的邏輯和避免失敗的邏輯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她決定去盡她所能爭取,同時也接受可能隨之而來的失敗,以及即便成功生育也有可能后悔的結果,因為后悔也是一種自由,而且它并不代表你就不能承擔。怎么說呢?問心無愧,愿賭服輸吧。

    記者:在閱讀過程中,蘇昂的經歷和Alex的懸疑故事,一再令我想到“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是否可以這樣認為,他們的糾結和選擇,都出于“對另一種生活的渴望”?

    傅真:是的。我認為“生活在別處”是一種普遍的感受。一直以來,我感興趣的都是關于外來者、孤獨者、失落者或邊緣者的故事,而泰國充滿了這樣的故事。從第一次去泰國開始,我就意識到它是這些人群的“大溪地”。我也不清楚為什么總是著迷于這個主題。我也常覺得自己是個局外人、迷失者,也許是因為這些年旅行和在不同地方居住的經歷,也許是因為年輕時在投行工作的格格不入感。不過后來我又意識到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是如此。我想,人是可以對與自己不同的人以及生活方式抱有極大興趣和向往的,因為每個人其實都不只是一個單獨的人,而是由一堆互相抵觸的自我組成。每次到了不熟悉的地方,和不一樣的人在一起,自己也會有所不同,變成茫然而分裂的存在。能成為另一個人,扮演另一個角色,過上另一種生活,也是一種極大的誘惑和解脫。因為我們總是擔心自己已被定型,失去了所有其他的可能性。

    記者:蘇昂曾經對過去有過懷疑,同時相比想象中的另一種生活或未來,沒有“冒更大的險”,而是重新調整和平川的關系。她選擇當下、現在,懷著某種不同于去冒險的勇氣,把握當下、做出選擇是不是更難?

    傅真:當蘇昂踏出安全區,試圖去尋找另一種生活或未來的時候,她也看清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極限。尋找自我并不是想要找到一個已然存在的、完好無損的自我,而是探索自我與更多價值的交匯和碰撞,從而在兩者的長期抗衡中達到一個有機的、動態的平衡,建立起對自我的更完整的認知。離開了與他人和社會的互動和參照系,自我可能是個虛無的存在。在進入與異域以及新人的關系的過程中,蘇昂的自我受到了考驗,但那也成為她了解自己的最佳時機。我認為她發現了關于自我的更完整的圖景——她的局限性,她的創造力,她和平川之間的愛的韌性,他們愿意為彼此做出的改變,比如,要更真誠地交流,更把握現在的每一刻,要動態地活著,與所有的問題共存,而不是永遠把希望寄托于未來的某件事——孩子,或是創業成功的前景。她意識到世上不可能有一勞永逸的事,立刻過上另一種生活也不一定就能帶來幸福。是的,把握當下也許比寄望未來更難,但這事實上也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

    另一方面,這其實是一個既主動又被動的選擇。有讀者說:“大結局中蘇昂的回歸家庭,其實依舊不是她自己的選擇,而是Alex的放過、平川的包容,這兩個更明確自己想要什么的男人共同替蘇昂做出了這次的選擇。” 兩位男性角色雖然個性完全不同,但共同點在于他們都能評估和負擔自己的選擇。這個評論準確,但也不完全準確,因為Alex和蘇昂到最后其實是彼此放過。所以蘇昂最后會說“你既是推的人也是被推的人……你生活著生活,生活生活著你,每件事的發生都是順其自然的”。她的心里仍有裂痕,仍有困惑和孤獨,但我認為她學會了如何面對自己,也因此更有能力去面對不可知的世界與命運。

    記者:和蘇昂相比,艾倫在行動和觀念上都更加先鋒。你覺得她會得到所追求的嗎?能不能談談這個人物?

    傅真:這個人物的原型部分來源于我在英國讀研究生時候的一位希臘同屋。她個性前衛,非常喜歡東方男人,想要和亞洲男人生孩子。那時我開玩笑地問過她如果將來找不到怎么辦,她說她會去精子庫買亞洲男人的精子。我認為艾倫擁有蘇昂內心羨慕的一種狀態:自信、自洽、不瞻前顧后,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會盡全力去爭取。以個人的感受來說,我認為她會得到她所追求的東西。

    另外,艾倫在書中也是一個啟蒙者的角色——至少是部分地啟發了蘇昂在性別議題上的一些思考。如果事先沒有掌握某些女性主義的概念和話語,人就無法表達此前也許被故意忽略和擠壓到無意識中去的感受。而借由這些概念和話語,蘇昂可以重新定義自己過往的經歷。

    記者:請談一談“斑馬”這個意象。

    傅真:我到曼谷的第一天就驚訝地發現,我去的那家輔助生殖診所門口有一個很大的神壇,里面密密麻麻都是斑馬雕塑。后來才知道,那是生育愿望達成的人們送來還愿的。我奇怪的點在于為什么一種產自非洲的動物會在泰國變成某種類似供品的吉祥物?當然后來我也發現,不只是診所,泰國很多神壇里都有斑馬雕塑。至于原因,在小說里可以找到答案,其實也和語言轉譯中的巧合和將錯就錯有關。但書名叫斑馬,算是某種生育的圖騰吧。斑馬不是泰國的本土動物,卻在這里實現了某種轉世重生般的意義建構,這種異質事物與本土的交融,也是主角這趟泰國之行的隱喻。當然,讀者可以有自己的理解,有位讀者就說:祈福的斑馬,是對不可知論的獻祭。

    “敵人在內部束縛著我們”

    記者:如小說中所言,生育過程中充滿了“全新的女性語言”,生育的話題很容易引發共鳴,但不同選擇和不同經歷,在女性或者生育過的女性之間的認知和感受甚至焦慮都千差萬別。你是否覺得生育對于女性來說更多地是要獨自面對,意味著要更多地處理與自我的關系,是一種不斷向內的過程?

    傅真:是的。一方面我覺得女性能對許多普遍的女性遭遇共情,但有時我也懷疑,人與人之間真能溝通嗎?我們常常連自己都沒法溝通。

    且不說女性和男性之間的溝通。在女性群體之中,有生育困難的女性跟順利生產的女性、一心想要男孩的女性和反感這種思想的女性、打定主意丁克的女性和有生育愿望的女性等等的溝通都不容易達成,生產順利的女性可能覺得別人太矯情,住月子中心的女性無法共情半夜獨自哺乳的痛苦,孩子好帶的和不好帶的,家人給力的和不給力的……個體遭遇真是千差萬別。就拿《斑馬》來說,有些讀者喜歡看小說前半部的內心拉扯,覺得很真實,很有共鳴;有些人就覺得很冗長,很無聊,很厭煩。他們沒法理解那種無形的妊娠壓力,那種女性獨有的、無法輕易向身邊人表達的敏感,因為得不到而產生的執念,或者覺得女主角的心理很作——明明有很好的工作和老公,為什么還不滿足?我們看待別人、或者試圖評判別人的人生選擇時,往往會不自覺地把對方看作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卻忘了每一個人的心態和思想都是由自身的環境、遭遇造就的。同為女性也不意味著我們都有一模一樣的想法。

    雖然有時候大家經常反駁那句話“等你生完孩子你就知道……”,但沒有這個經歷真的體驗不到。從個人的感受來說,我覺得生育就意味著被囚困在心理世界中,從跟自己身體的變化相處開始,不斷向內,默默消化一切自外而內的改變:體形的變化、口味的變化、家庭空間的變化、工作安排的變化、夫妻感情的變化、家務分工的變化、身份的變化、職業晉升空間的變化、人際關系的變化(父母、公婆、阿姨、小區的老人、幼兒園老師、孩子同學的家長),太多事需要調整了。

    記者:生育是整個故事的起點,但不是唯一。生育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傳遞對很多女性相關問題的思考,比如婚姻情感關系、職業選擇、個人訴求等等,你平時會關注哪些女性議題?

    傅真:我會關心婚姻、生育、職場公平這些,還有最近關注包括女性安全、家庭暴力、單親媽媽的福利保障(申請失業救濟、嬰兒補貼和住房補貼),單身女性生育的權利(戶口的問題、凍卵技術的推廣等嘗試),以及離婚政策怎么保障婦女兒童權益的問題。

    另外,從個人的經驗出發,我也特別關注在城里務工的保姆阿姨。她們幫別人帶孩子,但她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孩子在農村變成留守兒童,跟著爺爺奶奶生活。這種家庭的分離其實令人難過和無奈,但很少有人真的從社會意義上去關注這個群體。很多主流的聲音只會說:你為什么要做全職媽媽?請阿姨不可以嗎?老人不能幫忙嗎?如果說一部分城市職業女性看上去實現了性別平等方面的一些進步(比如說,既擺脫了繁重的家務,又保住了事業),但其實背后整個社會都在付出不可見的成本。這些女性獲得的權利往往來自更低階層女性和老年女性的權利讓渡。是誰在幫助她們呢?還是女性——老去的女性和農村的女性。

    記者:在當代社會,女性面對的焦慮比男性更多嗎?這些焦慮來源于哪兒?

    傅真:我覺得是的。我們的焦慮包括像男性一樣的經濟壓力、社會期望、職業上升空間、自我實現等等,更不用說還面臨父權社會的壓迫、歧視、不公正。就拿生育來說,生物特性決定了由女性擔任生育的責任,但如今社會并沒有給予女性的足夠多的補償來彌補這種不公正。

    還有來自自然的、我們身體獨有的原始束縛。這件事很矛盾,現代人壽命越來越長,但女人的生理條件、包括適合生育的年齡跟從前相比幾乎沒有變化。所以身體上適合生孩子的年齡,心理上往往沒有準備好;等到心理上準備好了,身體又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時間。生育期過去后,幾乎就沒有重新考慮的可能。生育的代價又如此龐大,你要憑直覺早早做出的重大決定會如何影響你的命運和自我認知?男性就沒有這個問題。男性說“35歲已死,75歲才埋”,講的是尋找自我和人生的意義,而女性強調35歲,則是因為過了這個時間點后你的卵巢功能就會斷崖式下跌,懷孕變得難上加難。

    不只如此,焦慮還來自于內部——敵人在內部束縛著我們。比如,我們對身材羞辱有反思,但又會一直想著減肥;對容貌焦慮有反思,又想著去打除皺針,不想變老;不想穿內衣、刮腋毛,又覺得不體面,擔心別人指指點點;覺得生孩子費錢費精力喪失自我,但又覺得這樣是不是同樣在強化“養孩子如碎鈔機”、“好媽媽必須全情忘我投入”的育兒焦慮;如果我想要展露身材曲線,是否就意味著媚男?如果我想要跟男性進入親密關系乃至生育孩子,是不是就意味著放棄權利、成為父權幫兇?我們和時代一道飛速變化,許多新舊摻雜的理論之中并未生長出真正能被普遍認同和消化的新知。還記得曾經網上有很多討論是“生孩子太痛了,我自己才不生,我要找代孕”,當時是很先鋒的,卻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在物化和剝削更低階層的女性……觀念和理論的快速更迭帶來更多的矛盾掙扎,有時甚至會讓你意識到自己的虛偽——如果我自稱是一個女性主義者,我是不是就不應該有這種掙扎?即便是受過女性主義思想啟蒙的現代女性,也許終其一生也都要與自己潛意識中的“厭女癥”不斷抗爭。

    “寫小說給我很多滿足感”

    記者:有讀者談到你時表示“她活成了我想要的樣子”,你怎么看這種評價?

    傅真:我不知道這個評價,但我猜可能是在我辭職去環游世界的時候得到的。一時一地的瀟灑或風光,也許值得羨慕,但世上怎么會有一勞永逸的幸福呢?我想知道,如果那位讀者現在知道了我所經歷的黑暗時光之后,還會這么認為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深淵或地獄,生活里總有不為人知的驚濤駭浪,大家都想辦法自渡吧,不要想要活成任何人的樣子。

    記者:做媽媽后生活、寫作狀態和之前比有什么變化嗎?

    傅真:回國以后我是專職寫作,那時和出版社簽約了寫游記,第二本書出來的過程中我人就已經在泰國了。之后就是懷孕、生孩子,孩子出生后就開始寫這部小說。真正開始自己感覺像一個全職作家,應該是從寫這部小說開始。

    但說實話,作為一個媽媽,我很難說自己是一個全職寫作的人。因為我的生活永遠被切得稀碎,只要有任何事情,比如疫情停課、學校活動、孩子生病……那就是我(來負責),心態常常要在不同的生活場景中來回切換。之前寫游記的時候,我真的可以寫一整天,想什么時候結束就什么時候結束,寫得順就往下寫。生孩子后自己要見縫插針地想辦法,沒辦法實現像我猜測的那些全職男作家的寫作狀態。

    記者:會考慮繼續創作非虛構作品嗎?接下來寫作會關注哪些題材?

    傅真:有機會的話我希望可以。我一直都還是很喜歡旅行寫作,也認為游記是被低估的文體,很有可探索的價值。只是很可惜,因為孩子還小,沒法做長時間的旅行,所以目前沒法創作深度的旅行文學作品。此外,和女性相比,男性去那些艱苦危險的地方的確更有天然優勢,這也是讓我有些耿耿于懷的。

    寫小說的過程給我很多快樂和滿足感,接下來我還想嘗試短篇小說的創作。有一些想寫的題材,比如育兒嫂的生活狀態,比如生態環保的主題,也還想嘗試寫旅途中的故事,尋找一種將小說和旅行寫作結合起來的方式。現在已經有幾篇寫了一部分故事或者大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