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手機上可以隨時隨地閱讀的小說，到改編后“霸屏”的影視劇，再到新興的“密室劇本殺”，如今，網絡文學作為流行風潮的重要策源地，在大眾閱讀和文化生產生活中的重要性已無可置疑。二十多年來，網絡文學以好看的故事、瑰麗的想象、貼近讀者情感的書寫，成為當代文化領域最具活力和創新性的文學增長極。從文學場中的要素看，網絡文學之所以能以強勁的力量和龐大的體量改變文學版圖，歸結到一點是“人多力量大”，其獨特的生產機制激發了無數讀者和創作者的熱情，使之被稱作“用愛發電”的文學；而進入內部觀察網絡文學的選材、立意、敘事和IP改編開發等，其吸引力更來自切近時代生活的內容和主題，以及表達方式給讀者帶來的親近感。換句話說，網絡文學的“好故事”都是“在場”的發現和建構——既在時代生活之場，又在大眾情感和精神之場，這成就了網絡文學作為時代文體的獨特魅力。

首先，網絡文學反映時代審美。類型小說是網絡文學的主要文體形式，綜觀各大文學網站，龐大的作品庫都是依據小說的類型進行分類的，盡管劃分類型的標準不盡相同，但大體是一致的。據不完全統計，目前網絡小說中的主干類型有玄幻、都市、歷史、軍事、言情等數十種，主干之下的細分類型甚至超百種之多；隨著網絡文學的發展，細分類型與復合類型仍在不斷衍生。無論是武俠和軍事類型中的英雄傳奇，還是科幻和懸疑對真相的探究，或者玄幻與魔幻中的光怪陸離，都是為了滿足讀者千差萬別的審美偏好，而只有網絡文學才能對大眾口味做如此精準的識別與回應。琳瑯滿目的小說類型體現的是時代審美的多樣化，深層次更是讀者主體性的豐富呈現。因此，根據潛在的讀者群體選定創作的類型來建立故事，是網絡文學創作的第一步，也是一部作品能否獲得讀者關注的基礎環節；但應當摒棄那些為了類型而類型、毫無合理性的類型化。除了類型化，口語化、世俗化和網絡化的語言運用，以及重視故事、講究場景呈現、講求價值宣諭等寫法，也是網絡文學對時代審美的真誠回應。

其次，網絡文學表達時代情感。王國維說“一代有一代之文學”，這既包括語言和文體形式方面，更要看文學的主題內蘊。網絡文學中的現實、都市、言情等作品中常有一夜暴富或霸道總裁等情節，這固然不符合現實生活的常理，但也并非毫無來由，它折射的是人們在艱辛奮斗中渴望富足和獲得歸屬感的美好愿望。男頻小說中主角獲得異能、在平行宇宙中創造世界、穿越為歷史人物改變歷史進程；女頻文中女扮男裝征戰沙場、通過“黑科技”拯救地球和人類，等等。這些看上去荒誕不經的情節，不過是在庸常的社會生活中試圖超越自我的精神嘗試。

有一種觀點認為，網絡小說中的“爽點”才是“賣點”，這固然不錯，但也并非如此簡單。認真分析來看，“爽點”至少有兩重作用。一方面，閱讀中的“爽感”可以緩解飛速發展的社會生活給個體帶來的緊張、壓力和其他負面情緒，是網絡文學消遣娛樂功能的重要體現。例如，讀者跟隨文中角色在“打怪”之后獲得“升級”，或者從情感上贏得對方好感等產生征服感、成就感，會讓現實生活中的失意和失敗情緒得到暫時紓解，從而獲得心靈的慰藉和精神的滿足。另一方面，制造“爽點”也是傳遞意義和價值的手段，《瑯琊榜》中霓凰郡主臨危受命，血戰青冥關戰勝敵人，從此將南境全軍收歸麾下，讀者代入其中一起體驗到的除了巨大的勝利感，還有至真至深的家國情懷。沒有完全無思想無情感的文學作品，而它們所表達的一定與當下的時代情感緊密相關。

第三，網絡文學貼近時代生活。網絡小說作為一種時代文體，還表現在從大眾熟悉的生活素材中發掘題材，以及采用宜于讀者接受的創作方式上。網絡文學現實題材的崛起是一個鮮明的例證，玄幻、穿越、架空等類型的作品固然給網絡文學帶來了異質性的審美品質，但讀者對發生在身邊、自己所熟悉的內容也有同樣的閱讀興趣，《大江東去》《朝陽警事》《浩蕩》《北斗星辰》等一批現實題材佳作的成功正說明了這一點，網絡文學也從這些生活感極強的“接地氣”的作品中獲得了“底氣”。

在創作方式上，網絡小說超長的篇幅雖然曾經引起爭議，但并非全無道理。實際上正是通過“更文”連載，使之成為一種參與構建讀者生活方式的文體。因為作者并不一次性提供完本作品，讀者每天的“追更”閱讀已經變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一部好看的作品完結仿佛是一種生活方式的結束，這會招致讀者的反感。例如：《詭秘之主》的作者“官宣”說第二天將會完結作品，但“不少讀者高呼自己要失控了，沒有十更不讓結束……”表面上看，對現實生活的表達和讓閱讀成為一種生活方式是增加粉絲黏性的需要，但反過來看，這又是網絡文學的內在需求，因為文學必然要在生活和讀者中尋找存在的根據。

從技術和媒介角度論，網絡文學是信息科技催生下的媒介革命的產物。媒介和信息數字化極大方便了大眾傳播；同時，移動網絡技術的普及和人工智能的應用使尼葛洛龐蒂預言人類的“數字化生存”變為現實，網絡所提供的沉浸式體驗消弭了媒介空間與現實生活之間的邊界，文學由此獲得了新方向和新機遇。數字化閱讀、資源下沉、定向推送、差異化分發等網絡傳播特性，為大眾化的網絡文學創作奠定了基礎——但歸根結底，網絡文學發展的根本動力來自時代對人民精神生活的鼓勵與張揚，因此，“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是網絡文學顛撲不破的永恒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