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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命運的車馬炮——讀石鐘山《芳華頌》
    來源:《長篇小說選刊》 | 張志強  2022年02月25日08:02

    董紅梅在《芳華頌》的故事里走了一盤驚心動魄的大棋。命運讓她從貧窮偏遠乃至于永無出頭之日的苦鄉中布局出了一步絕殺。她那樣一個對不可捉摸的未來膽膽怯怯、誠惶誠恐、謹小慎微的女孩,終究從丑小鴨出落成了一只白天鵝,而后又回游到了生活的海洋里繼續隨波逐流。

    執迷于棋局的人都知道,棋局的勝負有時取決于個人的能力,有時取決于“運氣”,而運氣的“神奇之手”有時就是左右棋局的要素。董紅梅生命的起點低下,出生于東北窮山惡水的鄉野。父親當過兵,上過朝鮮戰場,是個炊事兵。仗打完后,以傷殘之軀回鄉務農,不久離世。而母親在董紅梅三歲之時卻不知所蹤,只有十二歲的姐姐拉扯著她成長。兩姐妹經受著苦難與掙扎,盼望著否極泰來的那一天。可是,已經斷了根、失了線的風箏哪可能有幸福的未來?

    就在董紅梅對未來不知所措、無可奈何、躊躇憂傷之時,父親的戰友,同樣回鄉務農卻身體強壯的胡叔要盡全力把董紅梅送到部隊去參軍,想以此改變她們姐妹的未來和生活狀況。胡叔找到了在朝鮮戰場上曾經的段排長,現在已經是師長的段玉龍,走后門讓董紅梅當上了兵。

    穿上軍裝的董紅梅并沒有鯉魚跳龍門,從此大富大貴,她面臨著更大的挑戰。她僅僅是隔著許多層由胡叔搭上了段師長這個關系才得以進入部隊的。別的女兵都有安排,只有她沒有。別的女兵都知道自己的未來就是進機關提干,然后去城里工作,而她呢?恰恰是那位總不露面的段師長,讓所有的人有了誤解,認為她也是位“高干子女”。無論是自我介紹還是試圖辯解都顯得更為神秘。此時,董紅梅只好“半推半就”地享受了“高干子女”的待遇,以至于她的命運與這個被人“誤解”的身份糾纏在一起。命運因為“高干子女身份”而順風順水。

    “誤解”是石鐘山在小說里設置的一個大扣,也是這部小說貫穿始終的結構?!罢`解”在一開始就是不可靠的:一個新兵的自我介紹是必要的;一個新兵忠實地向組織坦白身世更是必須的。在漫長的當兵歷史中,她幾乎不可能沒有機會辯解說明。小說敘事中說董紅梅是“高干子女”僅僅是他人的傳言與猜測。誰都知道,在我們這樣一個尤其注重出身來歷的國家里,說清楚父母家鄉是必須的。就是你自己說不清,組織也會調查清的。更重要的是,部隊怎么可能相信那些無根無據的謠傳,而不相信白紙黑字的檔案材料呢?

    因此,石鐘山在敘事架構上,有意設置了這條若隱若現的結構線,小說從整體上就造成了一個“系扣”——“解扣”的封閉話語圈套。

    本質上,董紅梅成長的每個時期都是一步棋,這其中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不是嗎?如果她特別強硬地非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告知天下,她不是沒有機會。正如她最終向馬平陽和江雪袒露心聲一樣。但是如果她真的過早地那樣做了,她到手的所有“好運”就不在了。什么嘉獎、提干、進京,在他人眼中的顯要形象全沒了。她會被世俗的海洋淹沒、嗆死。她怎么可能有出頭之日?因此,對董紅梅的“誤解”和她本人的“半推半就”其實也是一步棋,這是命運的棋局,也是董紅梅下意識走出的一步好招。

    這無需做出對錯、好壞的道德評判,這僅僅是在生命的夾縫中求生的普通人的本能反應。

    小說突出了石鐘山一貫擅長的情感路線,特別是對親情的描寫與鋪排是整部小說的焦點??梢哉f,董紅梅的成長史,就是一部想家、找家、回家的歸來史,所有的愛情、友情,最終都歸于親情。

    董紅梅的戀愛、親情是整個小說最為鮮明的敘事路線。從情感發展的角度看,董紅梅的經歷就是一個尋找親情的過程。她的自卑源于她缺失的父愛母愛,以及缺少家庭溫暖。從某些方面看,她對馬平陽、李來權的好感,乃至愛情之初都來自她對家庭生活的渴望,對親情缺失的修補,似乎還談不上真的“情愛”。她愛姐姐的本質也是愛家,她渴望一個有父有母、有姐妹的家,但恰恰是沒有的。她接下來認段玉龍為“干爹”、段師長之妻為“干媽”,本質上也是在找一個家,找家的溫度和關愛。如果說她第一次去馬平陽家,又從馬平陽家里斷然逃離,是因為馬平陽家的環境和自己缺失的那個家庭的反差過大造成的話,她與馬平陽的愛情就是源自馬平陽對自己兄妹般的關心,兄妹親情大于男女愛情,這在小說中已經鮮明地觸及到了。從這個角度解讀,說《芳華頌》是一部尋找親情之旅的作品也是合適的。甚至,董紅梅與江雪的關系也摻雜著姐妹之情之愛在內。江雪本來就知道董紅梅的身世,卻佯裝不知,依然在暗中不斷地幫助她,這使她有了某種安全感,她命運的徹底改變也源自江雪的友情。她熱愛養豬,視養豬為自己的“專業”,其本質也有對家的渴望與對農村生活的留戀。這是她與家連接的紐帶。

    《芳華頌》的敘事策略走了一條情感人物關系的三角幾何學。這里的情感三角指的是這樣幾組關系:董紅梅與馬平陽、李來權兩難的愛情權衡;董紅梅在馬平陽、謝秘書之間的猶豫與選擇;董紅梅和段師長、胡叔叔的背景關系;暗線中還埋藏著董紅梅與姐姐、已逝父母的親情關系;調到北京后,董紅梅與江雪、謝秘書的職業關系,等等。

    我們還能找出一些具有“三角關系”的蹤跡來。董紅梅最初的戀愛是在馬平陽和李來權之間進行選擇與思考。這兩個人物的反差明顯,從出身看,她更傾向于李來權,他們都是來自農村,都是窮人家的孩子,特別是從李來權的身上感受到了模糊的父親的影子——那個她二歲時的記憶。而馬平陽是個“高干子弟”,是馬司令的兒子,有修養,有個性,努力向上,敢想敢干,有男人的風度,深深地吸引著她。與馬平陽在一起是她的渴望,但是,自卑卻讓她退縮。她感受到了他們屬于不同階層,他們需要克服巨大的現實障礙。當她來到北京后,謝秘書的出現,馬平陽的重現讓她猶豫徘徊,這時她悟出了真正的選擇之道,謝秘書不過是人生的過客而已。謝秘書無論是從前途還是從才干上看,都遠在馬平陽之上。恰恰因為謝秘書的出身和未來太光亮,下意識中嚇著了自卑的董紅梅,因而,她選擇了在軍校當老師的馬平陽。這個結局看似偶然卻也是命運之神的必然安排。可以說,董紅梅與馬平陽的結合是董紅梅為自己的未來繪出的一幅神來圖景。

    在文學敘事中,人物的“三角”結構是最為穩定的一種關系,也是最為可靠的敘事策略。三個人物在敘事結構上也會生發出豐富的線索來,纏繞在三者間的關系既清晰又豐富,既簡單又復雜,曲曲折折,枝枝蔓蔓,故事會豐盛而隆重。

    出謎的人是不會在謎面透露半點謎底信息的,但是謎面總是引導、暗示著猜謎的人去尋找可覓的方向,讓猜謎的人在苦思冥想的痛與樂中恍然明覺,驚喜異常。

    石鐘山給我們出了一道看似簡單卻又不太好解的謎題。他從容不迫,揮灑自如,淡然入定。《芳華頌》表現出的大度與從容讓我們感到相當吃驚。他在作品中有條不紊地“系扣”,再不緊不慢地“解扣”,從容的敘事姿態顯現出大家風度與氣質。

    董紅梅被“誤解”為高干子女的身份,從漫不經心的敘事開始,顯然這是一個“小情節”。誰都會猜測得出,這個小情節馬上就會得到澄清與解決,這也是大多數作家可能的選擇。可是,讓我們想不到的是,你越是想“馬上就揭底”了,越是沒有出現,以至于最終,這個誤解居然成了整部小說的大結構,成為董紅梅人生命運的起因。小說最終在“下部”談婚論嫁的情節上才終于說出來。這樣的引而不發,如果作家沒有成竹在胸的把握,沒有大量的寫作實踐很難做到,更多的寫家是急于馬上把這個“扣”解開的,但是石鐘山卻沒有。

    敘事的從容姿態在《芳華頌》中相當多。小說從開始就不斷地講到董紅梅三歲的時候母親“離家出走”,這也是讀者關心的謎。作品并沒有很快去解這個謎,甚至有意地不斷地提起,又不斷地放下,就是沒有說出母親的出走究竟為何,只是等到小說即將結束之時才從容地講到母親的所謂“出走”其實是一次意外事故導致的死亡。董紅梅與馬平陽的戀愛結婚也是一個大扣。在部隊時,她在馬平陽和李來權之間猶豫,小說不斷地敘述董紅梅一會兒倒向馬平陽,一會兒又倒向李來權,但就是不交代她的選擇。乃至于情節發展到董紅梅調到北京了,作品又開始使用在前面已經使用過的圈套,即讓董紅梅在謝秘書和馬平陽之間徘徊,在他們兩人之間尋找平衡對照。到了小說的結局處,敘事者才讓董紅梅和馬平陽兩個人走進了婚姻。江雪暗中幫助董紅梅,她卻以為江雪是因為自己被誤認為高干子女才這么做的。其實,江雪早知道她不是高干子女,而是真心想幫她。這個謎底也是到了最后才告知讀者的。董紅梅與干爹段玉龍的關系更是以一種緩慢的漸進的方式逐步形成的,由感恩,到敬仰,到偶然接近,再到認作干爹,再到干爹與她親密無間。小說的敘事不緊不慢,穩穩當當。

    優秀的作家表現出的敘事姿態正應當是一種從容。魯迅對文學作品的判斷標準就是是否“從容不迫”。魯迅強調,敘事要留有“余?!?,不能“不留余地”,給人以“壓迫和窘促之感”,石鐘山的敘事恰如此,大家風范,大方若定。

    其實,勝負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棋局有其嚴整性,也有其游戲性。百轉千回,跌跌宕宕,曲曲折折,峰回路轉。《芳華頌》何嘗不是石鐘山跟我們玩的一盤敘事棋局呢?

    【作者系作家,學者,原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文學創作教研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