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泉根：我與湘少社的四十年
2022年2月21日是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成立40周年生日，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這家位于湘江之畔的重量級童書出版專業機構，我們更習慣于親切地稱它為“湘少社”。為了行文方便，也是叫習慣了，請允許我本文均寫為湘少社。
“世界兒童文學研究叢書”與《中國兒童文學現象研究》
我最早知道湘少社是在四十年前。1982年2月，當時我和湯銳正在浙江師范學院中文系（今浙江師范大學人文學院）讀研究生。我們是在2月18日第一次聽到湘少社的。這天蔣風老師告訴我們，他要去長沙參加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的成立大會，這段時間他就不來學校了，要我們自習。直到3月2日，我們才見到蔣風老師，他說湘少社于2月21日正式掛牌成立，陳伯吹、任溶溶、鄭文光、葛翠琳等名家都參加了成立大會，首任社長是王勉思。
1984年7月，我研究生畢業后，由教育部分配回我讀本科的母校——位于重慶北碚縉云山下的西南師范大學中文系（今西南大學文學院）任教，直到1998年10月奉調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在西南師大工作了14年之久。正是這一時期，我多次前往長沙，與湘少社結下了難解的書緣深誼。
那時候，湘少社的社領導有張天明、劉杰英等，知名編輯有楊實誠、張興翠等。這期間，我參加了湘少社主辦或聯辦的多次重要研討會、筆會，包括兒童文學三峽筆會（1990年4月），首屆世界華文兒童文學筆會（1990年5月），全國童話作者筆會（1991年5月），兒童文學長沙—張家界研討會（1992年8月）等，同時又在多種場合參與了湘少社的活動，或與湘少社朋友一起參加別的會議。
最難忘的有兩次。1986年10月與12月，我與張天明在貴州黃果樹的“當代兒童文學新趨向研討會”、重慶沙坪壩的“外國兒童文學研討會”上兩次相會。張天明知道我在專注于現代兒童文學史論的研究，便與我商議選編一套現代作家兒童文學作品的選本，作者除了兒童文學領域的，還要有非兒童文學的。經過努力，我選評的《中國現代作家兒童文學精選》（上下冊）由湘少社于1989年7月出版，冰心老人還為此書題寫了書名。這是我在湘少社第一次出書。
1989年8月20日，我在北京國際展覽中心（老國展）參加“第二次全國圖書展覽”的活動，正在湘少社的展位和張天明談事，忽然見到洪汛濤、樊發稼老師帶著幾位穿著西裝的客人過來，洪汛濤老師指著我高興地對那些人說：“這就是你們要找的王泉根。”原來，這些客人是來自臺灣的兒童文學作家代表團，領隊是林煥彰先生，成員有謝武彰、杜榮琛、李潼、陳木城、方素珍等。這是海峽兩岸兒童文學交流的“破冰之旅”，他們于8月12日飛抵合肥，在上海交流后由洪汛濤陪同來到北京，與北京兒童文學界進行交流研討。林煥彰告訴我，我的《現代兒童文學的先驅》（上海文藝出版社1987年版）一書，在臺灣兒童文學界產生不小反響，同隊的杜榮琛還在臺灣《國文天地》雜志上發表了長篇書評，很希望與我展開交流。正因有此湘少社展位的因緣巧遇，我與臺灣兒童文學界建立了聯系。這年年底，由我選評的60萬字《中國現代兒童文學文論選》一書由廣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傳到臺灣后獲得好評，以林煥彰為主任的臺灣“楊煥兒童文學獎”評委會，決定授予我“楊煥兒童文學特殊貢獻獎”，頒獎儀式于1990年5月在湖南衡山召開的“首屆世界華文兒童文學筆會”期間舉行。于是，這年5月，我第一次登上了衡山。
在衡山祝融峰，我驚喜地發現我的生日農歷六月廿三，竟與祝融峰供奉的火神祝融氏的生日是同一天。小時候，我常聽祖母說我是火神菩薩生日這天出生的，在衡山，我終于找到了確證；而長沙有名的“火宮殿”也與火神祝融氏有關。有此因緣，我自然而然對湘少社產生了說不清的感情，因而湘少社的事我都會積極愉快地投入——當然，這只是感性使然，最重要的是在與湘少社朋友的合作中，我們都有一種為中國童書出版與兒童文學事業發展而奮斗的強烈責任與擔當意識，都有打造出版兒童文學一流精品的愿景。
衡山之行后，我與湘少社的交往越來越密切。面對上世紀90年代中外兒童文學交流日趨熱絡的勢頭，湘少社計劃出版一套“世界兒童文學研究叢書”，張天明、劉杰英具體負責此事，他們找我商議，我向他們推薦了多位兒童文學研究專家，組建了一支有實力的作者隊伍。1992年8月，湘少社召開“兒童文學長沙—張家界研討會”。在張家界的會上，與會作者敲定落實了這套叢書的規劃與分工。為了提振信心，還將我在這年2月交給湘少社的書稿《中國兒童文學現象研究》列為叢書的第一種，并于研討會后不久的10月出版。“世界兒童文學研究叢書”的選題涉及中國、俄羅斯、美國、英國、法國、德國、意大利、日本、北歐等，作者包括韋葦、張美妮、金燕玉、吳其南、湯銳、方衛平、孫建江、朱自強等。這是國內第一套全球視野的兒童文學研究書系，自有其實質性的價值與影響。2015年，在吳雙英的策劃運作下，這套叢書作了改版與調整補充，作者增加了舒偉、何衛青，并獲得國家出版基金資助，以全新的面貌出版。我的這一本幾乎是重寫，書名也改為了《中國兒童文學概論》。
需要補寫一筆的是，我那本由湘少社出版的《中國兒童文學現象研究》，于1995年獲教育部“首屆全國高等學校人文社會科學 研究優秀成果獎（1979—1994）”二等獎。
“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
進入21世紀，我與湘少社最重要的合作也是花費時間與精力最多的出版事項，是策劃“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這一可稱“工程”的出版項目，經歷了從彭兆平、謝清風到胡堅、吳雙英等兩屆湘少社領導。
我清楚地記得，2006年年底，當由我參與策劃并撰寫總序言的“百年百部中國兒童文學經典書系”由湖北少年兒童出版社（今長江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后，引起業界廣泛關注與讀書界好評，時任湘少社社長的彭兆平特來北師大找我。她說湖北湖南隔著洞庭湖相望，楚湘文化本同一體，王教授是湘少社的老朋友，現在既然為鄂少社謀劃了一套中國兒童文學的大套系，那也應為湘少社謀劃一套外國兒童文學的，這樣方稱珠聯璧合。過后不久，謝清風還帶著一批年輕編輯趁來京參加書展的機會，請我為大家講了一場兒童文學的課。彭社長與湘少社如此情深意切，我是無論如何要承諾的了。
經過與湘少社領導以及由吳雙英領銜的編輯團隊多次研討，2007年2月5日，我撰寫了二千多字的《“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策劃方案》，得到了湘少社領導的確認。這一方案的要點有：第一，叢書名為“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首批數十種，產生規模效應，以后成熟一本出版一本，最終在百部以上。第二，組織兩個專家團隊，一是由國際知名兒童文學專家組成的全球顧問委員會，包括國際兒童讀物聯盟、國際安徒生獎等的主席，共同來選擇、推薦世界一流兒童文學精品。二是由國內多語種專家組成的翻譯專家委員會，以確保譯本的質量，這是叢書成敗的關鍵。第三，這套書系的選本必須“與眾不同”“人無我有、人有我優”，這樣才能區別、超越于出版界的同類圖書，具體鎖定三類品種：“首先關注那些獲得過國際性兒童文學大獎的作品，這包括國際安徒生獎、紐伯瑞獎、卡耐基獎等。國際大獎是一個重要的評價尺度，是界定作品質量的一種跨文化國際認同。同時，《典藏書系》也將目光對準時代性、先鋒性、可讀性很強的‘現代經典’。當然，《典藏書系》既然名曰‘典藏’，理應收入那些歷久彌新的傳統經典。希望通過國際大獎、現代經典、傳統經典的有機整合，真正呈現出一個具有充分經典性、豐富性、包容性、時代性的全球兒童文學大格局、大視野。提供經典，解析經典，建立有湘少社自己品牌產權的經典體系，是《典藏書系》鎖定的目標。”
不知打了多少個國內國際電話，發了多少短信、郵件，也不知與聯絡的各位講了多少遍有關《典藏書系》的出版意義、價值、推進計劃，以及湘少社的出版實力、魄力與編輯團隊的能力，同時也以自己做人做事的誠信與擔當，終于在預期的時間內，組織起了這兩個委員會。
難忘2007年4月17日至22日，由湘少社、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共同舉辦的“《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翻譯專家會議”在長沙和湘西鳳凰古城舉行。與會專家中有長期從事德語文學研究翻譯、曾獲德國政府獎的著名德語文學專家楊武能教授（四川大學），長期從事法國文學研究翻譯、中國翻譯協會常務副會長許鈞教授（南京大學），長期從事俄羅斯文學研究翻譯的著名俄蘇文學專家鄭海凌教授（北京師范大學），長期從事英美文學研究翻譯、中國第一位翻譯莎士比亞劇作的孫法理教授（西南大學）等。與會專家就《典藏書系》的書目選擇、翻譯質量、領受譯作任務與進度等，與湘少社領導和編輯進行了認真研討。這是一次難忘而高效的會議，至今記憶猶新。
“翻譯專家會議”以后，湘少社與我又抓緊聯系落實了未能與會的專家。最終組成的“翻譯專家委員會”還有王汶、韋葦、石琴娥、任溶溶、李之義、朱自強、劉星燦、楊靜遠、柳鳴九等。有了這一批多語種的一流專家團隊，“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的實施就有了充分的基礎與信心。
我十分欽佩湘少社吳雙英帶頭的那一批年輕編輯團隊，欽佩他們的專業素養、敬業精神、工作作風，尤其是對兒童文學事業的熱誠與對出版產品高質量、高品位的追求，以及“恰（吃）得苦、霸得蠻、耐得煩”的那種湖南人性格。終于在2008年5月，湘少社高質量、高顏值地推出了“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第一輯25種圖書，很快又推出了第二輯、第三輯……終于在短短數年，出版了總數超過100種的皇皇大系！
這是一項具有充分出版價值與文化意義的工程，自有其實質性的效益。作為曾經付出過心力的我，能看到湖南、湖北有兩套有我參與并撰寫總序言的中外兒童文學精品書系，實在是一種欣慰，與有榮焉。
《典藏書系》出版以后的效益與反響自然是十分積極的，并對加強中外兒童文學交流甚至外交起到了實質性的促進作用。2009年10月16日，在中國與挪威建交55周年之際，挪威著名作家拉格納爾·霍夫蘭德的兒童文學作品《半夜飆車》《小熊小狗跑出來》列入“全球兒童文學典藏書系”出版。由挪威駐華大使館、中南傳媒集團公司、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兒童文學研究中心聯合主辦的“中挪兒童文學與青少年成長研討會”，在北師大勵耘學術報告廳舉行。拉格納爾夫婦、挪威駐華大使館參贊與彭兆平、吳雙英以及束沛德、金波、柳鳴九、石琴娥、樊發稼、湯銳、劉勇、劉洪濤、舒偉等北京文學界、翻譯界專家濟濟一堂，就拉格納爾的作品體現的北歐兒童文學的傳統、中挪兒童文學交流等展開研討。會后，挪威大使司文先生特在挪威駐華大使館舉行隆重的招待會，慶賀中挪兩國文化交流的新進展。這次研討會與招待會，是中挪兩國建交55周年的重要活動之一，我籌備并親歷了這一活動的全過程，深感榮幸。《典藏書系》促進中挪兩國友誼，也一時傳為文壇佳話。
《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編年史》
以前我在重慶工作，經常從重慶去長沙，1998年來到北京工作后，則從北京去長沙。湘少社也由原來的長沙市展覽館路66號新聞出版大廈，搬到了現在的晚報大道89號大樓。
進入21世紀，除了上文談到的《典藏書系》，我還為湘少社主編過一套《新世紀新十家》書系，入選作家有孫幼軍、金波、張之路、高洪波、曹文軒、秦文君、沈石溪、黃蓓佳、鄭春華、楊紅櫻。這套書系于2008年出版，為湘少社組織到了當時的一流作品資源。此外還為湘少社2011年出版的《童話大師·主題悅讀書系》撰寫過總序言。
2009年5月，我的另一部503頁的新著《中國兒童文學新視野》由湘少社出版。
2015年6月，我應湘少社之邀來到長沙，與湯素蘭、吳雙英等一行，從長沙直飛新加坡，參加中南傳媒集團公司等主辦的“亞洲少兒讀物節”。
2018年8月18-20日，第十四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在長沙舉行。這次大會由中南出版傳媒集團、湖南省作家協會、長沙市委宣傳部主辦，湘少社、長沙市文聯、第十四屆亞洲兒童文學大會籌委會承辦。大會以“亞洲兒童文學的境遇及走向”為主題，參會論文結集為《童年書寫的想象與未來》由湘少社出版。來自中國大陸、香港地區、臺灣地區，以及韓國、日本、尼泊爾、斯里蘭卡等地的近300位兒童文學作家、學者、出版人等與會。亞洲兒童文學學會創會人之一、我當年在浙師大讀研究生時的導師——93歲高齡的蔣風教授出席并致開幕辭。我以亞洲兒童文學學會副會長的身份，在大會的閉幕式上作了學術總結，其中有這么一段：“長沙的朋友告訴我：我們開會的圣爵菲斯大酒店位于長沙市開福區，‘開’是開門的開，‘福’是幸福的福。這太有象征意義了！ 本屆大會在開福區召開，這不正是象征著我們從亞洲各地匯聚到這里的朋友們，是來為兒童們打開幸福之門的嗎？ 我們每個人的手上都掌握著打開這扇幸福之門的不同的金鑰匙，有的是創作，有的是評論，有的是插畫，有的是出版，有的是學校教學，有的是閱讀培訓，大家的手上握有一大串閃閃發光的開啟兒童們幸福大門的金鑰匙啊！”
正是在這次大會期間，我花費了一二十年心血終于得以完成的《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編年史》，已由湘少社出版，湘少社特地帶來了數十本，贈送給與會的中外嘉賓。我愿引用一段此書后記中的文字，以表達內心的感激：“我要特別感謝胡堅社長、吳雙英副社長。2016年秋，當我把編年史的想法告訴他們時，立刻得到了認可與支持，并作為重大選題立項。感謝責任編輯聶欣、暢然的辛勞，感謝美編陳筠的設計，他們認真專業精湛的編輯功夫，確保了《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編年史》以最好的形式與制作，奉獻給廣大讀者，奉獻給中國兒童文學史。暢然是具體的責編，她的認真和仔細、耐心和精致，令我感動不已。”
必須寫一筆的是，《百年中國兒童文學編年史》于2020年獲得教育部“第八屆高等學校科學研究優秀成果獎（人文社會科學）”三等獎。教育部的這個獎項，我共獲得過首屆、第三屆、第八屆三次，三次獲獎的三種著作，有兩種是由湘少社出版的，我怎能不心存感激呢？
時光悠悠，湘少社成立已40年了，我有幸與湘少社從1982年成立至今相識相知40年。40年前蔣風老師前往長沙參加湘少社的成立大會，似乎冥冥之中注定，作為他最早一批研究生之一，必然要與湘少社結下深厚的書緣深誼。
（本文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