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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春林:評羅偉章長篇小說《誰在敲門》
    來源:《長城》 | 王春林  2021年11月19日09:40
    關鍵詞:《誰在敲門》

    大凡一部優秀的長篇小說,總是少不了人物形象的成功刻畫與塑造。羅偉章《誰在敲門》(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4月版)的情況,也同樣如此。作為一部人物形象眾多的長篇小說,其中的很多人物都在讀者心目中留下了相對深刻的印象,其中大姐夫李光文這個人物形象,應該引起我們的高度注意。作為一位生活中的強者,大姐夫李光文在《誰在敲門》中所處的地位,相當于《紅樓夢》中的王熙鳳。從人物形象刻畫塑造的角度來說,他毫無疑問是小說中人性構成最為復雜、最具審美價值的一位人物形象。作為一位生活中的強勢人物,大姐夫李光文的突出特點,就是各方面能力的非同一般。首先,他自己特別能掙錢。有了錢,才有可能去幫助自己家族以及周邊那些需要幫助的弱者,并建立起自己在生活中的權威。大姐夫之所以在生活中有著一言九鼎的發言與決斷權,其根本原因在此。其次,作為村干部,他對社會公共事務不僅葆有著極大的熱情,而且也有著相應的自我犧牲精神。“他在村民中的威信,不是搖旗兒搖出來的。全鎮沒通鄉村公路的時候,他就上下奔走,四處籌資,把李家巖的路鑿通了,非但不要村民出一分錢,還為他們掙好處……他回到家,往躺椅上一歪就打呼嚕,但為村里的事,又可以幾天幾夜不眨眼。有年楊侯山遭雷劈,發山火,他一個晝夜沖在頭里,小腿和脊背都被燒傷,火救下來,卻沒休息,也沒去醫院,而是忙著安排受災戶,給他們找住處,籌米糧。”大姐夫之所以能夠在村民中享有如此之高的好口碑,與他自己長期的努力付出是分不開的。他的生活威信,是自己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地干出來的。第三,他善于處理和上級領導的關系。由于他總是能夠在各個方面幫著上級領導解決問題,所以便頗獲領導的信任:“若干年來,歷屆鎮領導,都是我大姐夫的朋友。這除了關鍵時刻大姐夫能幫上忙,還因為李家巖從不出一個上訪戶。整個回龍鎮,只有李家巖不出上訪戶,為領導省了許多麻煩和風險。于公于私,鎮領導似乎都沒有理由不成為我大姐夫的朋友。”

    第四,能夠給讀者留下極深刻印象的一點,就是大姐夫極善于處理各種復雜的矛盾沖突。這一點,突出不過地表現在鄢敏意外死亡事件的處理上。李家巖的村民鄢敏,趁一個趕場的日子,偷偷地跑到自己的情夫——本村的村民李保順家約會,沒想到,李保順只是去沖了個澡的工夫,她就因心臟病突發赤身裸體地死在了李保順家的床上。事發之后,鄢敏的丈夫李財,便協同鄢敏的娘家人一起,大鬧李保順家。等大姐夫聞訊趕到李保順家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如此一個不堪的凌亂現場:“看來已鬧過一場,鍋兒罐子都打碎了,黑兒被砍死在院壩,肋下一條長口子,流出的血,已經發暗,把毛弄得臟洼洼的。李財和鄢敏的娘家人,彎刀斧頭、鐵鍬木棒,都拿在手上。”關鍵的問題是,面對這樣一個棘手的難題,大姐夫到底該怎么辦?他采取什么樣的方式才能夠很好地擺平這個事情呢?首先,他先“召見”李財。在搞明白李財因為鄢敏的偷情已經不再喜歡她的情況下,大姐夫便對癥下藥地提醒他:“既然這樣,你在這里鬧啥子?你脹飽了沒事干?她死在李保順家,你正好脫手不是?你現在就回去,問都懶球得問一聲,讓李保順那龜兒子去收拾!”緊接著,他又“召見”了鄢敏的堂哥鄢發云,用犀利的言辭直擊他的軟肋:“是她自己拿起兩只腳跑來的,跑來還死在李保順床上,你們當娘屋人的,硬是有臉?想要賠償啊?看看這個家,能拿得出啥子來賠?認真說起來,又憑啥要賠?醫生已經來過,醫生說的你們也曉得,鄢敏死于突發性心臟病,是病死的,不是李保順整死的。”“就該你們賠她(指李保順的妻子施漱玉),不是她賠你們!何況你們還殺了她的狗,打爛了她的家什。”這一番話說下來,鄢發云原本氣鼓鼓的囂張氣焰,便消了一大半。接下來,被“召見”的,就是李保順。在用極有可能被敲砂罐也即被槍斃的結果對李保順形成威懾的前提下,大姐夫一時變得咄咄逼人:“莫給我說她是心臟病發作,她在娘家住了十八年,在李財家住了十三年,沒見心臟病發作,跑到你家里來,就發作了。發作在一個好地方!還脫得裸兒精光的!”眼看著李保順被自己完全懾服,大姐夫緊接著做出了不容置疑的指令:“趕快給老子滾出去,該扎靈堂扎靈堂,該請陰陽請陰陽,該做道場做道場,一樣都不能少!鄢敏那娘家人守在這里,你要天天供他們好吃好喝,鍋兒罐子打爛了,去借!法事做完,再敲鑼打鼓,發送到李財的祖墳去安埋。”最后,大姐夫“召見”的,是李保順的妻子施漱玉。在給施漱玉講清了利害關系之后,大姐夫建議施漱玉,一定要想方設法積極配合丈夫把事情處理好:“保順進了雞圈(監獄),就沒法過了。可要是不讓鄢家把心放平,就算不把保順咋樣,只咬你一大筆賠償,你劃得著不?劃不著嘛!事情是保順做出來的,你完全無辜,但賠錢的時候,保順的錢還不就是你的錢?”就這樣,大姐夫憑借自己對當事人各自不同心理的精準揣摩與判斷,緊緊抓住對方的軟肋,憑借自己足夠豐富的社會和人生經驗,當然也憑借自己的那三寸不爛之舌,以超強的控制力擺平了鄢敏意外死亡事件,沒有使它發酵出更為嚴重的事端。從我個人的閱讀直覺來說,大姐夫在處理鄢敏意外死亡事件過程中的表現,足可以讓我們聯想到《紅樓夢》里的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那一段故事。如果說王熙鳳的處事干練能力在協理寧國府的那個部分得到了極其充分的展現,那么,大姐夫應對復雜事件的能力,就在鄢敏意外死亡事件的處置過程中得到了充分的體現。

    當然,身為強者的大姐夫,除了具備以上這些值得肯定的正向度性格特質之外,也有一些負面性格特征存在。比如,他對于錢財的貪婪與報復他人的狠毒。這一點,集中體現在他的放高利貸上。吊詭之處在于,一方面,現實生活中的大姐夫,是一個在錢財方面出手特別大方的人,雖不能說仗義疏財,但卻從不摳摳索索。無論是對家人、親戚,還是對那些干兒干女,甚至包括像灰狗兒這樣的無賴懶漢,他都盡可能地在錢財方面施以援手。但在另一方面,他卻不惜違法,也要放高利貸給錢文這樣的人。之所以要放高利貸,肯定是為了獲取高額利潤。如此一種矛盾情形的出現,所說明的,正是大姐夫人性的一種復雜。又或許,正因為大姐夫總是出手大方,所以才需要通過如同高利貸這樣的違法方式聚斂錢財?總之,因為錢文欠高利貸還不上,所以,大姐夫才不惜動用類似于黑社會的殘忍手段整治對待錢文。這樣一來,他也就為自己未來的鋃鐺入獄預先準備了一個“籌碼”。還比如,他為了討好上級甚至自己不惜觸犯刑律。翻船事件的處理,就是極好的一個例證。那一次,回龍段的清溪河上翻了船,二十多人中有五人死亡。依照規定,類似事件中死亡人數只要超過三個,事發地鄉鎮以上的一把手,就會被免職。那個時候,回龍鎮的書記馮泉剛剛上任不滿八個月,眼看著就要丟掉頭上的烏紗帽。這個時候,“毅然”站出來替馮書記“排憂解難”的,就是大姐夫。因為其中有三位死者是李家巖村的,他就私下找到了三位遇難者的家屬。用許以重金的方式,迫使他們接受了“死亡兩人,失蹤三人”的定案結果:“這重金既是補償費,也是保密費,但大姐夫并沒說出口,鄉村人做事,仰仗的不是協議,是意會。”由于有大姐夫的拔刀相助,馮書記的官位也就保住了,“事情過后,馮書記跟我姐夫,成了死死的朋友。”但大姐夫根本就不可能料想到,事情過去若干年后,這件事情不僅再次發酵,而且還將成為把自己送進監獄的一個重要“籌碼”。這一次,是因為他無意間得罪了回龍鎮新任韓書記的緣故。用大姐夫后來的話說,他之所以最終鋃鐺入獄,是因為中了“連環套”,而挽套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這位韓書記:“韓書記恨他。這恨,在韓書記當副鎮長時就種下了。恨和愛不一樣,愛種下去,不一定生根發芽,恨是一定要的。恨比愛頑強。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說的就是恨的頑強。有些恨發不出來,一輩子捂在心里,就在心里變成石頭,最終把整顆心化成石頭。大姐夫從沒得罪過韓副鎮長,但那時候,他在書記和鎮長心目中的位置,超過了韓副鎮長,就為這個,韓副鎮長恨他。”雖然并不是完人,但大姐夫也實在算不上什么惡人。僅僅因為自己各方面表現出色,便在無意間得罪了身邊人,讓身邊人不僅恨你,而且還欲想方設法地置你于死地而后快,無論如何都是一件特別瘆人的事情。大姐夫的不幸之處,就在于莫名其妙就陷入到了如此一種悲催境遇之中。很大程度上,誠所謂“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正是因為有韓書記在作祟,因為翻船事件和高利貸事件的先后發酵,再加上莫須有的與黃二妹之間的“腐化墮落”,大姐夫到最后只能萬般無奈地落得個鋃鐺入獄的悲慘人生結局。

    我們還得注意到大姐夫內心深處一種不容輕易觸碰的精神情結的存在。那就是,當年在新疆的時候,他因為“偷竊”而有過一次鋃鐺入獄的痛切體驗。那一年,因為自以為給表叔的兒子寄題有功,在誤信了表叔“你將來考上大學,學了技術,過來幫我撐持”的虛偽承諾情況下,大姐夫帶著自己“并沒結婚卻是新婚的妻子”,也即“我”大姐,不惜千里迢迢地從內地趕到遙遠的新疆,去投奔這位曾經一度“信誓旦旦”的表叔。等他們抵達新疆之后,卻發現實情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表叔容不下他們的存在。但要想離開,就必須有路費,這對于兩手空空的夫妻倆來說,簡直比登天還難。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開口向表叔借錢。但因為有表嬸的介入,借錢一事最終無果。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大姐夫只好無奈“行竊”,“偷了”表叔家的三百塊錢。被發現并被抓獲后,大姐夫竟然被判處三年徒刑。自此之后,大姐夫就落下了終身都無法被治愈的“病根兒”。一個是,見不得“坐牢”這個字眼。他之所以對張大超的因盜竊而入獄,以及后來的刑滿釋放耿耿于懷,根本原因正在于此。再一個則是,他總是怕“窮”。對此,知他甚深的大姐曾經有過一針見血的談論:“他把好東西擱在明處,有時也不是顯擺,是窮怕了,窮出病根兒來了,要眼里光亮,他才心里踏實。想起來呢,也是可憐。”原來,在現實生活中強大如大姐夫者,也有自己難以超越的精神情結。寫出了這一點,作家羅偉章自然也就賦予了大姐夫李光文這一人物形象一種難能可貴的精神分析學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