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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侃瑜:閱讀幻想文學時,我們到底在期待什么?
    來源:新星出版社 | 王侃瑜  2021年10月15日08:39

    王侃瑜,青年女作家,曾獲第六屆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科幻電影創意獎金獎、最佳科幻迷獎銀獎、最佳新秀獎銀獎,曾獲彗星科幻國際短篇競賽優勝。

     

    我最初接觸到幻想文學是在小學,《少年科學》和《科幻世界·少年版》等雜志都有科幻欄目,《故事大王》和《少年文藝》里的小說也不乏幻想色彩,更別提那時剛被引進中國的《哈利·波特》系列了。但在那時的我看來,幻想小說的吸引人之處和我喜歡的動漫游戲差不多,這些作品中都有不同于現實世界的新奇元素,個性鮮明的主角團隊踏上異世界的冒險之旅,用知識、裝備乃至魔法解決困難,有時甚至要同機器人、吸血鬼或者外星怪物作戰,在此過程中增進彼此間的信任和友誼,最終完成任務也獲得成長。后來,《科幻世界·少年版》變成了《飛·奇幻世界》,我自然開始看更多奇幻,一頭扎進“九州”和“云荒”這樣的本土架空世界中,也愛E伯爵和鳳凰等作家的歐風奇幻,更是將燕壘生的《天行健》奉為至寶。或許正是由于這樣的閱讀經歷,我從不覺得幻想文學內部應該劃分嚴格的界限乃至等級。后來,我成為了一名科幻作者和研究者(同時仍是一名奇幻愛好者),發現哪怕在科幻文學內部,審美趣味和讀者期待也會千差萬別,更別提整個幻想文學大類了。有許多學者試圖定義科幻和奇幻,又有更多人駁斥甚至推翻他們的理論,似乎總有人想要為類型劃出明確的界限、定下單一的標準,但又有更多作品落在模糊不清的邊緣地帶,挖掘出前所未見的元素。

    近來,我有幸讀到余卓軒的《白凜世紀》三部曲,它無疑是異常精彩的幻想小說,卻時常令我陷入困惑,這究竟算是科幻還是奇幻?因此,我想借機討論一下有關類型的問題。

    按照作者自己的概括,《白凜世紀》“是未來奇幻三部曲,以多視角、多線敘事的故事設計講述地理跨度遍及世界的奇幻史詩?!弊髡呒軜嫷氖澜缡窃庥鲭E石的未來地球,墜入太平洋中央的巨大隕石改變了全球氣候,冰雪封凍全球,科技退化,文明消逝,殘存的人類在地底洞穴等處建立聚居點。

    “瓦伊特蒙”便是這樣一個據點,人們依靠地熱提供適宜的溫度,通過在洞穴中栽種變種蔬菜、從地下河里捕撈魚類提供基本食物;他們甚至發展出一套適應當下環境的社會體系,由三位長老任統領互相制衡,居民從事日常生產勞作,凡有大事則召開居民大會全體商議。這僅僅是小說第一部中出現的主要文明,隨著故事發展,地理拓寬,所羅門等其他文明也逐步揭開面紗。當然,若單是這些,《白凜世紀》的世界觀似乎完全可以當作科幻來看,但作者在故事中加入了一對“不科學的”關鍵沖突元素:借助“雪靈”作戰的“奔靈者”和身體由冰雪構成的巨大魔物“狩”。無論是“雪靈”還是“狩”,均為隕石降臨地球之后出現的神秘事物。為探索文明覆亡的秘密,“奔靈者”們借助附載“雪靈”的棲靈板在雪地上滑行,以鍍銀的武器與“狩”作戰,踏上一個個被封凍已久的遺跡,帶回舊世界的種種資料。直到此處,我們仍可以嘗試用科幻的邏輯來解釋“雪靈”和“狩”,將其歸因于外星隕石的影響,雖然看似超出我們的認知,但說不定后文會給出符合科學理性的解釋。畢竟有《來自新世界》這樣的先例,將整個科幻內核包裹在看似超自然的“咒力”“化鼠”“惡鬼”“業魔”等等設定里,營造一種疏離感,隨著故事的推進給出科學解釋,最終讓所有看似超自然的現象落回到我們的認知之中。

    作為一個科幻讀者,我也隱約抱有這樣一種期待,也許《白凜世紀》會在故事最后給出有關“雪靈”和“狩”,乃至整個世界封凍真相的解釋,這個解釋符合“科學理性”,并且能夠串聯起前文精心鋪設的各種細節,讓人恍然大悟,但自幼熱愛各類幻想文學的我,心里又有另一種不同的期待,作者會不會把故事推往和我預想相異的方向?實際上,和讀者的預期與思路博弈,是一位稱職小說家的基本功。

    有關科幻定義最有名的理論當然是達科·蘇恩文(Darko?Suvin)在其著作《科幻小說變形記》中提出的“認知疏離”。其中“認知”建立起故事與現實的關聯,“疏離”則是通過與作者實際所處環境不同的想象框架將故事與現實疏離開來。蘇恩文的“認知”需要有現實中的科學依據,他認為奇幻只有“疏離”,是“反認知”的。當然,后來有許多學者、包括他本人在此理論基礎上進行了發展和修訂,在此不多贅述。

    作者余卓軒在創作過程中無疑很注重細節,為讓人們在冰封地球上的生活顯得真實可信,他做了大量調研,構建出一幅極寒世界圖景:

    由于物資稀缺、電力消失,鯨魚油所制的蠟燭和火把等“光源”都成了稀缺品,人們在日常生活中只能捕捉螢火蟲制成熒光燈來進行有限照明;

    由于冰雪覆蓋地表,舊日的地圖不再適用,“奔靈者”使用“雙子針”來辨認方向——一根指向正北,一根指向太平洋中央的隕石,指針夾角能在一定程度上指示相對位置,若將人物行進路線和隨書所附的地圖作比,便會發現書中出現的每一處數字都經過了精心計算;

    “奔靈者”們使用棲靈板在雪地滑行時所需的技巧與現實中使用滑雪板進行越野滑雪的技巧無異;

    人類在冰雪中長途跋涉所需注意的多層疊加保暖、通風排汗等穿衣原則,對于不同地形處冰層狀況的觀察和風險判斷,乃至可能會面臨的雪盲、凍傷、壞疽等攸關生存的癥狀,都令人想到早期南北極探險者們所經歷的一切。這些細節都在某種程度上增加了作品的認知效果,似乎也將其往科幻的方向上拉,由特殊的知識結構勾勒出豐沛的寫實感。但“雪靈”和“狩”的存在又超出了認知,讓作品更偏奇幻,由超自然力量營造出濃烈的神秘感。

    知名幻想作家、同為馬克思主義學者的柴納·米耶維(China Miéville)讓問題變得更加棘手,他在多個場合反駁蘇恩文的定義,認為奇幻也具強烈的認知作用,其價值不亞于科幻,尤其是在科幻、奇幻、恐怖等文類混雜的21世紀,固守類型界限毫無意義?;蛟S,我們可以引用《科幻百科》中的定義,將《白凜世紀》視作“科學奇幻“(science fantasy):混合科幻與奇幻元素的雜糅文體,往往更豐富多彩而且怪誕,有時也包含恐怖元素。這似乎又與米耶維本人提出并創作的“新怪譚”(New Weird)有類似性,只不過同樣是多種元素的混雜,新怪譚的地理指向更加偏向城市、色調更偏黑色(noir),《白凜世紀》則無疑更具史詩感?!犊苹檬澜纭分骶幚澘偨Y道:“幻想史詩的世界邏輯,蒸汽朋克的齒輪元素,西式奇幻的殘酷描述,甚至網絡游戲常見的力量體系……應有盡有?!比绱丝磥?,要從認知角度和作品元素來分析,我們永遠無法得出一個確切的結論,將《白凜世紀》歸到某種特定類型之下。那么,我們不妨將視野從形式主義轉向歷史主義,看看所謂類型文學究竟是如何形成的吧。

    約翰·里德(John Rieder)在其著作《科幻與大眾文化類型系統》中提出,類型文學沒有單一的源頭或開始,只有一組相似性在歷史進程中浮現。形成類型的并非一組文本,而是文本對于類型的使用。作者、讀者、評論者、幻迷、出版人、學者等等,所有位于類型生產、傳播、消費過程中的人都參與著類型的塑造和定義,在不斷的爭奪和博弈中發現文本間的共同點,加以總結、發展、強調、拒斥,而這些特征又在歷史進程中轉化、融合、突變為新的類型。類型混雜更是常見現象,與其把單一文本歸類成這種或者那種類型,還不如考慮它如何將自身置于各種類型的可能性之間,甚至開拓出新的疆域。

    《白凜世紀》的作者余卓軒本人將其定義為未來奇幻,出版方將其放在與玄幻小說類比的體系下評價,豆瓣閱讀的一些讀者評論將其視作科幻,所有的邊界在這里都模糊不清,真是個典型又迷人的案例。我只是一名奇幻讀者,對相關研究了解有限,所以,接下來我想回頭談談期待。

    作為一部混搭了各種幻想類型元素的小說,《白凜世紀》無疑面臨著這樣一種風險:是否能滿足所有類型讀者的期待?無法否認的是,在多年的市場化引導下,每一種幻想類型傳統都逐漸形成了特定的審美傾向,這些審美傾向不分高低,只是不同。讀者當然有權帶著自己的類型期待來閱讀小說,但倘若以單一的期待來評判這部小說,將會錯失許多精彩。閱讀本系列最好的方法,無疑是卸下腦中所有邊界,零預設去欣賞這部高度原創的作品,這過程本身就可能給讀者帶來強烈的“驚奇感”。暫且不提可能會涉及劇透的創新之處,我作為一名幻想類型愛好者的很多期待都在《白凜世紀》中得到了滿足。

    首先是人物成長。作者花很大力氣塑造了多個性格鮮明的視角人物,將他們放在世界劇變的大環境中,設立彼此間的矛盾沖突和情感羈絆,通過人物之間的互動和他們肩負的責任促使其成長,無論是深受居民喜愛的艾伊思塔、遭受母親冷暴力的長老之女雨寒、身負背叛者罵名的凡爾薩、接下遠征領隊重任的路凱,還是其他角色,作者都給他們安排了各自的人物弧光,每個角色都有自己必須面對的困難和必須跨越的心魔,從而蛻變成長,繼而踏上更廣闊的世界。余卓軒掌控多視角、多線敘事的能力在華語類型創作者中出類拔萃,這種敘事傳統讓我想到《冰與火之歌》。實際上,他曾作為首屆“地球人獎”得主,前往美國參加Tao’s Tool Box寫作工作坊,獲得馬丁的當面指導。從閱讀體驗上來說,這種寫法需要讀者投入更高的專注度,但能給喜歡大場面幻想史詩又想要深入了解人物內心的讀者帶來很多樂趣。

    擁有特殊能力的“奔靈者”無疑是書中最引人矚目的一批人,他們為了人類文明的延續,離開安全庇護所,在野外與魔物作戰,又讓我聯想到《靈籠》中為了“燈塔”存續而去地面遺址尋找物資、與“噬極獸”作戰的“獵荒者”。隨著故事推進,戰士階層、普通居民、統領階層之間開始產生種種矛盾,透過以上所述的不同人物視角,我們穿梭在步步升溫的沖突與對抗里,人物動機與陣營利益推動事件發酵,危機一觸即發。作為擁有武器的人,應該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守護忠誠還是守護弱?。窟x擇秩序還是選擇正義?這是古往今來的英雄時常面臨的經典命題,我不由猜想,作者在多年擔任“龍與地下城”DM的經歷中,是否也曾在主持游戲時設計事件,將類似的問題拋給玩家,觀察他們的反應和選擇,并暗暗為自己將來的小說做儲備?

    作者同樣不遺余力描寫的是文明演化和勢力沖突,這可以從書中瓦伊特蒙內部的權力爭奪、瓦伊特蒙和所羅門之間的合作與反目、不同文明形態的相似與相異等刻畫中看出來。或許是由于作者的社會學背景,他格外關注在極端條件下人類社會作為整體所作出的反應——不同領導者會將文明引向何種不同方向?身居高位的人在外界壓力下是否能夠遵循自己的內心?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是應該拋棄一部分人以保證文明的延續還是救助所有人卻冒全軍覆沒的風險?作者余卓軒借由小說情節拋出一個個發人深思的問題,不由讓我想起厄休拉·勒古恩的名篇《那些離開奧梅拉斯的人》,我們是否有權將大多數人的福祉和快樂建立在對于少數人的壓迫和背棄之上?明知這一事實的我們又該以怎樣的態度生活?這些問題不光存在于小說之中,更是與人類歷史及現實世界所面臨的難題密切相關。

    除了人內心的兩個自我之間、人與人之間、文明與文明之間的矛盾之外,作者也將很多筆墨給了人類與魔物之間的沖突。這就不得不提及作者精心設計的“雪靈”體系,每位“奔靈者”在正式成為戰士之前,都要去野外獨自尋找適合自己的“雪靈”,每個人的雪靈形態與特質都不同,作者設計了六大屬性,甚至在附錄里為關鍵人物的雪靈制作了相應的能力表。與之相對,魔物“狩”也隨劇情發展變幻出更多種不同形態,“奔靈者”們與之戰斗時需要細心觀察其弱點和戰斗模式,以尋找合適的制敵模式。這種強調系統與規則的魔法設定讓人想起布蘭登·桑德森的“硬魔法”奇幻小說,角色使用魔法時受到明確設定的規則限制,而非隨心所欲。這套系統并未陷入單調的力量階級對抗,而是通過一物降一物以及團隊組合作戰來展現史詩般的格斗魅力。戰斗橋段往往不單為了作戰的敘事目標,也是搭建了一個動作舞臺來帶出人物特色及引爆鋪墊已久的情節,最大程度上調動讀者情緒。

    若把它視為一部史詩奇幻作品,《白凜世紀》的特別之處在于其時間坐標不在過去,而在未來,空間坐標不在異世界,而在地球。作者在行文中使用我們所熟知的地理指涉:太平洋、新西蘭、澳大利亞、所羅門群島……一次又一次提醒我們,這就是我們所熟悉的星球,是地球經歷氣候災難后所呈現出的模樣。在電影《流浪地球》中,觀眾曾隨著主角來到封凍的地表,在被冰雪覆蓋的上海艱難行進。在《白凜世紀》第二部里,作者描述了一個相似又不同的冰凍上海,人物眼中巨大到不可思議的舊世界城市正是我的故鄉,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強烈的認知疏離。隨著故事進展,更多區域和城市解鎖,或許你也能找到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地標。

    最后,我想提一下作者為筆下世界繪制的地圖,它們以文字之外的另一種形式協助讀者建立認知,與作者合作,共同為這個幻想世界增添更多的真實紋理。每本書開篇的跨頁是一張全白的世界地圖,正是序章中路凱等人找到的神秘地圖,地圖上有學者們標注的線軌和坐標,對應故事中的人物探險所及之處。這些配圖都由作者本人親自設計,再由專業人士制作成圖。在交流過程中,我得知余卓軒兒時的夢想曾是當一名畫家,后來在因緣際會下成為了小說家。不過除了小說創作以外,他也涉獵漫畫、游戲、電影等項目的創作,對于多種媒介語言的熟練掌握讓他不拘泥于文學本身,而是致力于架構一個龐大的世界、編織一個精彩的故事,邀請讀者一同來參與這場冒險。我不禁暢想,倘若有一天《白凜世紀》能被改編為動漫、游戲或是影視,故事中的諸多元素得以用影像呈現,那將會是何等的視覺盛宴。

    說了那么多,似乎并沒能完全解答閱讀幻想文學時我們到底在期待什么,但至少為閱讀《白凜世紀》指明了一些可以期待的方向。當然,這部作品吸引人的地方遠不止這些,更多精彩之處留待各位自行發掘。作為幻想文學的讀者,我們每個人都正在共同參與類型的塑造和定義、共同見證類型的發展與交融,在這變動不居的過程當中,我最為期待的不是在某種范式下出現登峰造極的作品,而是多種不同的審美喜好共同存在、多種不同的閱讀期待得到滿足,類型的邊界不斷被挑戰、撕裂、拓寬,在模糊地帶萌發出蓬勃的生命。我想,《白凜世紀》在這個層面上完全滿足甚至超越了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