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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天臺上的父親(節(jié)選)
    來源:十月文藝(微信公眾號) | 邵麗  2021年10月09日14:59

    《天臺上的父親》 邵麗/著 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 2021年9月出版

    編者說

    《天臺上的父親》是作家邵麗的最新中短篇小說集,包括《天臺上的父親》《風(fēng)中的母親》《北去的河》《黃河故事》等共十篇。《天臺上的父親》始終牢牢地定焦于父親的自殺事件,寫出了仕宦生涯對一個男性的深刻異化以及為他的家庭成員帶來的磨難。《風(fēng)中的母親》塑造了一個在鄉(xiāng)村的城市化進(jìn)程中與中國勤勞智慧的傳統(tǒng)女性完全不同的“新”老人。《黃河故事》細(xì)致書寫了一個對食物和做飯有狂熱夢想的父親,勾勒出了那一輩人特殊年代里的生活狀態(tài)……

    在這些作品中,作者回望父輩,將他們從歷史深處打撈出來,塑造出個性鮮明而又不同以往的“父親”和“母親”形象,并以此為坐標(biāo)勾連起家庭往事,將人物命運置于歷史洪流之中加以展現(xiàn)。小說集既映照出中國人的倫理生活、中國家庭的情感結(jié)構(gòu),也展示了個人和家庭在時代洪流、歷史環(huán)境下不斷變遷、令人唏噓的命運。

    天臺上的父親(節(jié)選)

    文 | 邵麗

    也許是離開那個城市后我改變了信仰。其實也無所謂改不改變,一直以來我就沒有堅定的信仰。妹妹一直說我迷信。我迷信了幾十年,是從母親那里傳過來的。她是一個泛神論者,神靈附著在任何一個老舊的事物上。尤其是我父親剛死的那段時間,她更加疑神疑鬼,即使是一根繩子,她也會端詳半天,好像那上面寫著神的啟示似的。

    我喜歡這個新來的城市的新區(qū),它好像憑空多出來的這么一部分,雖然與老城區(qū)僅僅隔了一條快速通道,便是另外一個世界了。它的空氣像是剛剛過濾過,有真正的青草、河灘和森林的氣味。我喜歡在夜晚獨自穿過由石條鋪成的曲曲彎彎的人行步道,像踩過一排排鋼琴鍵。在道路的盡頭,有一家小食店,賣一種當(dāng)?shù)氐男〕裕庀喈?dāng)好。有一次,我餓了,進(jìn)去要了一碗面,竟然排了半天隊。

    小食店的老板娘是個厲害角色。那天跟在我后面進(jìn)去的是個小姑娘,那姑娘抱著她的狗,一只咖啡色的泰迪。她剛剛進(jìn)門,女老板尖厲的聲音就叫了起來,讓狗馬上出去。女孩愣了一下,面色變得通紅,抱著狗羞慚而去。

    面吃到一半,我越想越不對頭,竟然一點胃口都沒了,推開碗走了出去。我自己也覺得奇怪,莫名其妙地生了氣,也許是生那個女老板的氣,也許是生那個抱狗的女孩的,也許是生自己的。反正是氣鼓鼓地走了。

    父親不在后,我的情緒在慢慢平復(fù),已經(jīng)不再那么焦躁、暴戾和善變。想起父親在的時候,這個點他已經(jīng)睡覺了。他就像一座時鐘,到點該干什么就必須干什么,典型的強迫癥。有一天傍晚,他看了一下表,到喝粥時間了。我母親因為老家來了客人,耽誤了一點時間。他氣惱得把水杯都蹾碎了,弄得客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過去他不這樣啊!不是這樣子啊!”我母親老是跟我這樣抱怨。過去他確實不這樣,沒退休之前,他是多么細(xì)心周全的一個人啊!每次下班進(jìn)家門之前,老是聽到他跟周圍鄰居打招呼的聲音。雖然那聲音低調(diào)、謙和得像討好似的,但有一股感染人的韌勁兒,把我們的日子鋪墊得綿密厚實。所謂歲月靜好,就是那副模樣吧。

    某一天,一切都忽然起了變化。哦,對,開始時不是一切,只是有一些東西在起變化。退休之后,他的生活圈在慢慢縮小,像一個剩饅頭,在變干,在縮水。他很少再走出屋外,即使曬太陽,也縮在陽臺的藤沙發(fā)上。他頻繁地看表,每小時必須聽一次天氣預(yù)報,《新聞聯(lián)播》前五分鐘,準(zhǔn)時坐到客廳沙發(fā)上打開電視。

    他為自己的一切都做上標(biāo)記,好像怎樣生活,還得看看他插的路標(biāo)。

    那家小食店今天好像客人并不多。一個年輕的姑娘坐在靠門的地方,一邊看手機,一邊吃著碗里的燴菜。那是一種摻雜著羊肉、白菜、炸豆腐絲和粉條的地方小吃,名字叫豆腐菜,這家店也是因為這個菜而出名。但我不大喜歡吃這個,我喜歡吃他們的羊肉湯面。

    父親過去愛吃羊肉,也愛吃豆腐。但他喜歡分開吃,不喜歡燴一起。他吃羊肉就是清水煮一下,然后撈出來,切成片,再用原湯沖成羊肉湯,里面什么調(diào)料都不放,原汁原味。豆腐也是,在水里煮一下,或者蒸一下,在小碟子里調(diào)一點料,就那樣蘸著吃。

    他退休后的第一個國慶節(jié),我們帶他去郊區(qū)的農(nóng)場玩兒,那里有個養(yǎng)殖場。他興致勃勃地訂了四只羊,說等春節(jié)的時候殺了吃。結(jié)果等到春節(jié),我們帶著他過去,他看到一群小羊羔追著母羊咩咩地跑,就心軟了,不忍心讓人家殺。

    父親死后,有一次我和妹妹趁假期帶著孩子們到農(nóng)場玩兒,路過養(yǎng)殖場,當(dāng)她看到一群羊的時候,突然捂著嘴蹲在路邊失聲痛哭。我知道她想起了父親,但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其實,很久以來,我們都無法安慰自己。剛剛過去的事情既像一個傷口,更像是到處游走的內(nèi)傷,無從安撫。

    我跟妹妹一起的時候,她幾次都想努力回憶父親跳樓的那個下午的一些細(xì)節(jié),但不是很成功。不過,與其說是她忘記了,倒還不如說她寧愿自己忘記了。

    在那之前,因為妹妹,也因為我,我已經(jīng)從父母所在的城市搬遷到她生活的這個城市,兩個城市相距一百四十三公里。這樣一來可以在她去照顧父親的時候,我照顧她的孩子;二來我也是想逃脫那個逼仄的環(huán)境,出來透透氣。守了父親一年多時間,我?guī)缀跻钟袅恕R估锬涿畹伢@坐起,就再也睡不著了,整夜整夜地大睜著眼,大把大把地掉頭發(fā)。開始我每天吃普通的安定,后來效果不好,就改用級別更高的,一直服用超過普通安定好多倍含量的藥,據(jù)說那是正常人所能承受的極限。開藥的醫(yī)生反復(fù)對我說,你服藥的時候一定要坐在床邊,不然的話,可能吃完走不到床前就睡著了。但是這藥對我沒用,幾乎沒一點用,我還是徹夜失眠。即使淺睡片刻,稍微有一點聲音,我便一身大汗,驚厥得心臟好像要跳出來。

    剛好閨蜜給我打電話,讓我?guī)退\作一個項目。也剛好,她在妹妹所在的這個城市。我毫不遲疑,一口便答應(yīng)了。我覺得那是生活對我關(guān)閉所有大門、在我走投無路之際,上帝給我打開的另一扇窗戶。我必須猱身而上。

    可是,當(dāng)我面對妹妹,當(dāng)她一遍又一遍地回憶那些細(xì)節(jié)的時候,我覺得,我就像赤腳踏在一團棉花上,或者是一團云上。我們一直漫無目的地往前走,根本看不清楚眼前腳下的一切。

    那個下午,那個燠熱難耐的下午,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按照妹妹的敘述,我仔細(xì)拼貼并努力還原那天發(fā)生的事情。妹妹說,那天本來該哥哥過來替換她看守父親。母親一早就買好了薺菜,給哥哥包他喜歡吃的薺菜餡餃子。包好餃子,十一點多了,又等了一會兒哥哥才來。他過來剛剛坐下不久,電話就追了過來,是嫂子的電話。兩個人乒乒乓乓在電話里吵了起來,母親的笑臉不見了,一會兒愁得眼看要擰出水來。妹妹朝哥哥打個手勢,意思是讓他小聲一點。哥哥氣得擺了擺手,說,不吃了!甩上門就走了。

    她再打他電話,要么占線,要么無人接聽。

    妹妹和父母親按時吃午飯。吃過午飯,按照慣例,看守父親的人中午都要小憩一會兒。母親中午不習(xí)慣午睡,由她來照看父親。

    本來妹妹已經(jīng)回房間休息了,但是她好像聽到了異常的響動,像是父親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她不放心,起來到父親的房間,看到父親和衣躺在床上,面朝里,好像睡得很熟的樣子。于是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間睡下了。她睡了不到半個小時就起來了,覺得屋子里靜得怕人,她先走到母親的房間。母親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那里,在翻看一本舊書。她問,我爸呢?母親愣了一下,用手指了指父親的房間。

    妹妹走到父親的房間,看到房間里空空如也。父親不在房間。她覺得事情不妙,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家里的座機鈴聲大作。有人打電話報信說,父親從我們小區(qū)西面人民會堂的天臺上跳下來了——我父親的一個下屬在人民會堂前的廣場散步,抬頭看見樓頂上站著個人,像是我父親。他心里嘀咕著,他爬那么老高是干嗎呢?正在猶豫著要不要給我父親招手打個招呼,就看見他往前一傾,好像有人從后面踹了他一腳,隨后便如一只笨鳥般從上面飛了下來。

    ……

    (節(jié)選自邵麗最新中短篇小說集《天臺上的父親》)

    邵麗,當(dāng)代女作家,現(xiàn)任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席團委員,河南省文聯(lián)主席、省作協(xié)主席。創(chuàng)作小說、詩歌、散文四百余萬字。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xué)》《收獲》《當(dāng)代》《十月》《作家》等全國大型文學(xué)刊物,多次被《小說月報》《小說選刊》《新華文摘》等選載。著有長篇小說《我的生活質(zhì)量》《我的生存質(zhì)量》《黃河故事》《金枝》等。作品曾列《收獲》《十月》《揚子江文學(xué)評論》等年度排行榜榜首,先后獲《人民文學(xué)》《收獲》《十月》《當(dāng)代》《北京文學(xué)》《小說月報》《小說選刊》等年度中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明惠的圣誕》獲第四屆魯迅文學(xué)獎,長篇小說《我的生活質(zhì)量》入圍第七屆茅盾文學(xué)獎。多部作品被譯介到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