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萬物之始》:“科幻現實主義”探索之作
    來源:《長江文藝》 | 何慶平  2021年09月26日08:17

    彭思萌《萬物之始》是一篇奇特的小說,既“好讀”又“不好讀”。小說的敘事時空頻繁跳躍,敘事視角多次轉換,隱喻與囈語俯拾即是,縫隙與留白無處不在,加上小說中還有許多科學概念和理論,相對論、場域、弦論、量子漲落、量子糾纏、升族降族、躍遷、退相關、高維空間等,因此顯得“不好讀”。但是在閱讀的具體過程中,又時常有新奇熱辣的感受與觸動撲面而來,因此它又是“好讀”的。小說有濃烈的科幻色彩,又與一般意義上的科幻小說截然不同,該如何進行解讀和評價呢?

    想要解讀小說,首先還得厘清小說類型,這影響著讀者的期待視野,繼而關系到讀者的理解和評價。彭思萌先前發表的小說基本是典型的科幻小說:其成名作是參加豆瓣故事大賽科幻組的《野獸拳擊》,將虛擬現實與熱血拳擊相結合;隨后在《科幻世界》上發表過多篇小說,其中“樹之心”系列和《緩緩失色》聚焦機器人與人工智能,《我的完美外公》和《情書》涉及星際旅行與探險;之后在《花城》發表的中篇小說力作《分泌》,將一種現代人們普遍患有精神焦慮的社會癥候具象出來,有深刻的隱喻和反思色彩,但仍是一部科幻小說。如果囿于彭思萌以往作品的印象,同時又被小說中濃厚的科學幻想色彩迷惑,就把《萬物之始》當科幻小說來讀,就很可能困惑不已,不知所云。其實,相比科幻小說(每個人對科幻小說的理解和可能不同,本文是指普遍的共識性的科幻小說概念),《萬物之始》更接近嚴肅文學。

    第一個表征體現在語言上。一般而言,科幻小說的語言追求理性和準確,而嚴肅文學的語言更加感性和詩意。《萬物之始》的語言風格混雜多變,不少句子在敘事功能之外自有其獨特魅力。如描述隨音樂起舞的瘋子“散亂的頭發在風中飄灑”,而音樂停止舞蹈停下時“一頭白發妥帖地降落到頭頂”,抓住了場景瞬間的神韻。又如用“門在怒吼”這樣生猛的詞語描述急促的敲門聲,把意識逐漸模糊的腦子比喻成“接觸不良的收音機”。還有如描寫那個看月亮的女孩覃皎“兩彎小小的月亮躺在她的眼睛,兩團毛茸茸的小貓蜷縮在她的耳朵,一條銀河剛剛在她的睫毛覆下陰影,蝴蝶振動著她的翅膀”,美得令人心醉。個人還很喜歡這句:“我那輛滿身是泥的吉姆尼忠誠地眨了眨眼,照亮凋敝的一無所有的街道和我。”前一句將泥車車燈閃爍比喻成眨眼形象至極,后一句又從車燈視角順勢描繪出彼時凋敝場景和孤獨情緒,像是一個大師級電影鏡頭。

    第二個表征是小說的主題。大多數科幻小說的主題超越現實生活,或者雖然可以在現實生活中找到對應,但在問題形式和場景表征上更加抽象和尖銳。而嚴肅文學探討現實生活本身。透過《萬物之始》紛繁復雜的敘事,可以發現貫穿全篇的一個主題是“月亮”與“六便士”的沖突。月亮是理想的、美麗的、善良的,六便士是現實的、庸常的、逐利的。主人公彭坎想從事的是物理學,但屈從于母親指令投身金融。兩兄弟中哥哥冉西漸吟詩作賦被人稱為瘋子,弟弟冉東征則混得如魚得水。這種比照還有不少,如彭坎與冉東征,彭坎與父母,乃至過去的彭坎與現在的彭坎。小說中詼諧說說道:“錢和母親的指令是確定的”,可見現實壓力不是一個抽象事物,而是具象的生存需用和親人話語。小說有一部分自傳性,主人公以彭為姓以坎為名,與父母爭吵片段也有強烈的真實感。不過小說探討的問題并非只是個人疑難,而是當代中國社會的普遍困惑,人們在青春時代接觸了崇高美好的理念,又在長大成人獨立面對世界后遭遇重擊。

    第三個表征是小說的敘事。科幻小說追求敘事邏輯的簡潔和嚴謹,有時固然也運用倒敘、插敘、閃回、夢境等手法,但不會運用得太過頻繁和復雜難懂,如特德姜《你一生的故事》雖然采用非線性敘事手法,但整體結構布局有著清晰的邏輯。而《萬物之始》的敘事時空跳躍頻繁,敘事結構復雜難解。小說開篇段落是主人公彭坎回到五峰新城遇到冉瘋子,第二個段落是彭坎跟老同學冉東征的交際應酬,第三個段落描述有白虎出沒的夢中場景。三個段落并無緊密的關聯,呈現出敘事的跳躍性。此后第四個段落雖在情節上接續了第二段落,但冉東征突然冒出一句與白虎夢境相關的夢囈,又讓敘事變得困惑起來。之后第五個段落又突然跳回彭坎兩歲時期的回憶,以彭坎的父親和母親為主要人物。開篇五個段落出現了瘋子、夢境、囈語、回憶,并談到了相對論、場域等,但這已經是小說最容易理解的部分了。從第六個段落起,異常光波開始登臺,情節夢幻離奇,人物虛實摻雜,元素紛繁多樣,完全消解了故事和人物的確定性。小說的敘事風格,與部分中國當代先鋒小說和拉美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十分相似。

    以閱讀魔幻現實主義小說的方式來讀《萬物之始》,小說線索就變得略微清晰一些。彭坎返回家鄉,見到冉西漸(冉瘋子)、冉東征、田叔叔、覃皎等人,這是小說的敘事主軸。那些夢境、囈語、過去記憶以及科學理論相關探討,穿插呈現于主軸之中。注意,小說是圍繞著第一人稱“我”來進行敘事的,因此主敘事線中帶著“不可靠性”。那么,到底小說中哪些事件是實際發生的,哪些是彭坎的幻覺和臆想呢?又或者說,敘事在滑向夢幻的過程中,是從哪里開始變得不可信?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可信,彭坎壓根沒有歸鄉,這次旅途只不過是他的一場幻覺或臆想。也許是從中途變得不可信,彭坎驅車上白溢寨時發生了車禍,后邊情節都是主人公意識模糊之后的臆想。為什么會有這些幻覺和異象呢?或許因為彭坎也經過了異常光波輻射的照射,既然異常光波會讓五峰新城的人們發病,彭坎當然也有可能發病,尤其彭坎所做的物理學前沿研究,加深了對世界不確定性的認識。在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沖突與糾結,或許又是成為發病的誘因。

    這只是一種可能的解讀,還可以有其他多種解讀,沒有哪一種解讀絕對正確。意象的模糊性和解讀的豐富性,正是許多嚴肅文學作品具備的,只是不同小說的呈現方式和所用載體不同。《萬物之始》的敘事與魔幻現實主義小說十分類似,本身也有少許魔幻色彩(如“白虎”這一意象的數次出現,又如楚地東君的神話故事傳說)。然而,魔幻現實主義小說使用的載體是“死后有靈”以及“萬物有靈”的樸素民間信仰,《萬物之始》主要是以科學理論或者設想作為載體。除了上邊提到的異常光波輻射,小說論述的重要理論還有相對論、量子糾纏、弦論等。其中,彭坎和冉東征兩個人各自場域的對比,是相對論思想帶來的延伸和拓展;冉西漸、冉東征兄弟彼此關聯的特殊狀態,是量子糾纏的一種形式;田叔叔這個人物引出異常光波輻射,其言語行動和意識都有明顯的發病狀態;覃皎這個人物涉及最多的是“弦論”,月亮成了一曲無比美麗的弦歌。

    換句話說,魔幻現實主義將寫實與幻想結合,結合具有地域特色的神話和世界觀,跨越時空和生死。《萬物之始》也將寫實與幻想結合,但幻想的基點不再是民間傳說,而是科學前沿的理論設想。這也是《萬物之始》的獨特所在了。參照拉美文學“魔幻現實主義”風格,《萬物之始》的風格其實可以稱為是“科幻現實主義”。在中文語境之下科幻作家和評論家已經使用過“科幻現實主義”這一個概念,但他們談論的作品是指以科幻方式揭露或折射現實的科幻小說,其更加準確的命名其實是“現實主義科幻小說”。《萬物之始》借助科學幻想探討現實,但不是為了揭露和折射某種社會現實,而是用科幻的方式來串聯和解構現實世界。因此,它不是現實主義的科幻小說,卻是更加名副其實的“科幻現實主義”,與“魔幻現實主義”同構并稱。

    通常科幻小說里的科學元素,要么構成小說超出現實的世界觀設定,要么組成一個小說的科幻核心創意。《萬物之始》中的科學術語或理論,不是為了構造一個與現實相異的世界,而是用于理解現實世界。拉美民間信仰之中認為人死之后亡靈可以留存于世間,這是一種理解世界的方式。《萬物之始》中田叔叔認為雷電擊中水晶礦因而產生異常光波輻射,這也是一種理解現實世界的方式。從前人們生活在民間傳說里,現在人們從小接受科學教育。因此,神話是古代人理解理解的方式,科學是現代人認識世界的手段。科學取代民間傳說,成為一種新的宗教。而科學的最前沿恰恰就是曖昧不明的,例如量子理論和弦論。以往的人們會對鬼魂亡靈感到理所當然,現代人更熟悉的話語想象則是光波輻射和相對論,這正是“科幻現實主義”小說的現實基礎。

    而 “科幻現實主義”小說的哲學基礎,或許是科學與文學的微妙聯系。以往人們普遍認為,科學關注的是客觀世界,探尋外在的客觀規律;文學藝術關注的是思想情感,探尋內在的審美規律。但是,科學前沿與文學藝術之間也有密切關系,《萬物之始》以科學幻想為載體解構現實世界,并用詩歌一般的語言描述弦論,把科學的想象與文學的美感編織一體,揭示了科學前沿與文學藝術間的微妙聯系。總之,小說雖然還未十分成熟和圓融,但是閃爍著銳利鋒芒,極具新奇性與啟發性。

    何慶平,評論者兼創作者,1989年生于江西贛州。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當代文學與影視文化”,文章發表于《光明日報》《中國文藝評論》《文藝報》等刊物。曾獲廣電總局青年劇本扶植計劃獎項,參與編劇多部國內一線衛視電視劇,代表作有《神犬小七》《三生三世枕上書》《理想照耀中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