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哨”里的魯迅,百余珍貴手稿墨跡上海展出
今年是魯迅先生誕辰140周年。8月24日,“前哨——魯迅居上海時期手稿展”在上海魯迅紀念館展出,展覽呈現魯迅手稿共計110件(組),其中包含館藏珍貴文物近60件(組),涵蓋魯迅詩稿、文稿、書信、版權收據等類型,包括《故事新編》《毀滅》等國家一級文物。這些展品分別展現了魯迅居住上海時期多方面的成就,集中展示了這段時期魯迅在創作、社會活動、私人交往中體現出的先進思想和民族精神。
《前哨》是此次的重點展品,也是此次展覽的主題。這一展品的背景是在1931年,為抗議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左聯”五烈士的暴行,魯迅與馮雪峰等共產黨人一起編印了《前哨》(紀念戰死者專號)。
8月24日,隨著上海魯迅紀念館的日常對外開放,“前哨——魯迅居上海時期手稿展”如約而至。展覽不設開幕式。然而,低調的開場并未阻礙該展的人氣,當天上午,已有不少觀眾走進展廳欣賞魯迅的手稿墨跡。
魯迅(1881—1936)
魯迅(1881—1936),原名周樟壽,后改名周樹人,字豫山,后改字豫才,浙江紹興人。魯迅是文學家、思想家、革命家、教育家、新文化運動的重要參與者,中國現代文學的奠基人之一。魯迅早年與厲綏之和錢均夫同赴日本公費留學,于日本仙臺醫科專門學校肄業。“魯迅”,1918年發表《狂人日記》時所用的筆名,也是最為廣泛的筆名。
展覽現場
魯迅一生在文學創作、文學批評、思想研究、文學史研究、翻譯、美術理論引進、基礎科學介紹和古籍校勘與研究等多個領域具有重大貢獻,并在著文翻譯、輯校文獻、文稿校改、日記書信、詩稿題贈、設計裝幀等方面留下了非常豐富的墨跡。他對于五四運動以后的中國社會思想文化發展具有重大影響,蜚聲世界文壇,尤其在韓國、日本思想文化領域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和影響,被譽為“二十世紀東亞文化地圖上占最大領土的作家”。
對于此次魯迅手稿展示,上海魯迅紀念館副館長、研究館員樂融告訴澎湃新聞,“為什么要辦這樣一個展覽?因為魯迅在上海時期,其思想、認識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主辦方希望通過手稿的展示,讓觀眾能夠近距離地體會在歷史的風云變幻中,魯迅及眾多歷史人物的往來交集,以及革命者堅定的信念和堅韌的意志。
“魯迅手稿浩如煙海。許廣平考慮到這里(上海)比較潮濕,所以很多手稿都運到了北京。建館后,我們也征集了文物,有不少人捐贈。目前為止,上海魯迅紀念館有魯迅手稿157件。如果按頁數算,則有1523頁,其中,《毀滅》的手稿就有359頁。”樂融說道。
革命者的堅定信念
上海魯迅紀念館展覽部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此次展覽是按照時間順序規劃,從魯迅1927年10月3號到上海直至1936年逝世。展廳中呈現的第一件展品就是魯迅到上海后到隔天(10月4月)書寫的信件,最后一件作品是逝世前寫的《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復制品)。這些展品體現了魯迅的創作、交友,也體現了其革命性的一面。展廳中,部分展柜則兼顧一些主題,如展出的《前哨》,體現的就是魯迅前瞻性、革命性的一面。”
《前哨》
展廳現場,魯迅在柔石遺物封袋上寫的目錄
展廳中,《前哨》是此次的重點展品,也是此次展覽的主題。1931年,為抗議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左聯”五烈士的暴行,魯迅與馮雪峰等共產黨人一起編印了《前哨》(紀念戰死者專號)。“前哨”兩字由魯迅題寫后刻在木板上,最后印到書上空白處。《前哨》邊上,則是柔石去世后,魯迅在柔石遺物封袋上寫的目錄。
“在《前哨》之前,很多刊物都是代刊。而《前哨》是左聯的創刊號,也是左翼文學的標志性刊物。《前哨》之后的第二期叫《文學導報》,出版了8期。由于當時政策原因,左聯刊物有個特點,就是關關停停。因為當時沒有出版社愿意印刷這一刊物,所以魯迅他們尋尋覓覓,想了很多辦法,過程實際上是很曲折的。”樂融說道。
魯迅書贈許壽裳的《無題》詩
在這一展柜中,還呈現了魯迅書贈許壽裳的《無題》詩: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1931年2月7日柔石等5位左翼作家被秘密殺害,魯迅得知這個噩耗后于悲憤中寫下這首詩,并于1932、1933年間先后題贈給山本初枝、臺靜農和許壽裳。1933年春,柔石等遇害二周年的忌日,魯迅寫下《為了忘卻的記念》一文,其中也引錄了這首詩。上海魯迅紀念館研究室副主任、研究館員喬麗華告訴記者,在這首詩中可以看出魯迅最初寫的是“刀邊”,而最終《為了忘卻的記念》中已改成了“刀叢”,“所以,手稿能讓觀眾看到其最初的跡象,展現他對字句的推敲。”
展廳現場,魯迅書《悼丁君》
《前哨》邊上的展柜則講述了魯迅與丁玲的故事。丁玲被綁架后,為接濟丁玲在常德孤立無援的母親和孩子,魯迅建議良友圖書出版公司趙家璧將丁玲尚未完成的長篇小說《母親》立即出版。樂融告訴澎湃新聞,“當時,《母親》出版了8000冊,引起了很高的關注,也給國民黨政府帶來了很多壓力。”
1933年6月,社會上盛傳丁玲被關押到南京,并遭殺害。魯迅聞言,以悲憤之情吟成了一篇悼詩:如磐遙夜擁重樓,剪柳春風導九秋。湘瑟凝塵清怨絕,可憐無女耀高丘。
此外,展廳中,魯迅致許壽裳(季芾)、孔另境的三封信則講述著另一件關于革命友誼的故事。1932年暑假前,孔另境為中共黨組織傳遞蘇聯之革命書刊而在天津被捕,解送北平某軍事機關羈押。后經魯迅托人全力營救,由李霽野、臺靜農保釋出獄。魯迅于10月25日致許壽裳信即為營救孔另境之事而作。之后,1935年,孔另境著手編輯《當代文人尺牘鈔》(后改名《現代作家書簡》)。魯迅致孔另境信是前者對于后者討要來往書信的回復。而最后一封魯迅致孔另境信寫于1936年7月22日。孔另境與李霽野、臺靜農結下了深厚的友誼,他們之間的來往和通訊比較頻繁,所以魯迅寫信向孔另境咨詢兩人的住址。
展廳現場,魯迅致許壽裳信
展廳現場,魯迅致孔另境信
魯迅的創作手稿與譯稿
手稿,即作家以傳統書寫方式書寫而成的文字,包括文稿、詩稿、日記、書信、讀書筆記、寫作素材的記錄等。展廳中,觀眾可以看到魯迅的創作手稿《故事新編》、《看圖識字》等,也有其譯稿《毀滅》,魯迅手繪《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封面等。
《故事新編》手稿序言
其中,《故事新編》手稿是上海魯迅紀念館的重要館藏。《故事新編》是以神話傳說和歷史人物為題材創作的小說。收魯迅1922 年至1935 年所作小說8 篇,分別為《補天》《奔月》《理水》《采薇》《鑄劍》《出關》《非攻》《起死》。
魯迅《破惡聲論》:“宗教由來,本向上之民所自建,縱對象有多一虛實之別,而足光人心向上之需要則同然。”后進一步從文學發生學角度深化對神話的闡述,《中國小說史》云“神話不特為宗教之萌芽,美術所由起,且實為文章之淵源”。《故事新編》即現實創作中的表現,系鉤沉神話與民族文化、民族精神之作。1935年3月,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創立,同年8月巴金擔任總編輯,計劃推出龐大的《文學叢刊》,將新文學作者包羅無遺。魯迅應巴金之邀,開始編集《故事新編》。在花了三個月創作四篇新的小說后,魯迅完成了《故事新編》的編撰。稿件由黃源轉交給巴金,即被列為《文學叢刊》第一集第二種。書印成后,文化生活出版社將原稿按順序裝訂成冊,交還黃源。黃源征得魯迅同意后,把稿本保存下來留作紀念。
《故事新編?理水》手跡之一
黃源回憶說:“這本稿本是魯迅小說集中手稿保存最完善的一本。不過其中的《奔月》《鑄劍》兩篇的手稿已經缺失,可能是因為這兩篇小說寫于廈門和廣州時期,手稿已經找不到了,所以魯迅當時交給我發稿的底稿中,這兩篇就不是手稿,而是鉛印文字。因此裝訂的時候也只好訂成手稿和期刊剪報的合璧紀念本。”據悉,黃源是于20世紀50年代將這本手稿捐贈給上海魯迅紀念館的。
《看圖識字》手稿
展品《看圖識字》手稿則是魯迅作于1934年5月。文章主旨是談兒童識字教材問題,指出當時暢銷的兒童識字本是“二十七年前”編定的,書中內容以及圖像與1930年代脫節。
魯迅手繪《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封面
魯迅1936年編印《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并以三閑書屋名義自費印行,共收錄珂勒惠支21幅版畫作品。魯迅不僅親自設計該書的封面、版式和廣告,還寫了《序目》,并為每一幅版畫都配寫了說明文字。
《毀滅》譯稿
此外,《毀滅》翻譯手稿也是上海魯迅紀念館的館藏珍品。《毀滅》,蘇聯作家法捷耶夫著。它描寫了被革命所喚醒的人民大眾——礦工和農民出身的游擊隊員,為革命出生入死、對革命一片忠心的感人藝術形象,魯迅稱之為“紀念碑的小說”。魯迅根據日本左翼作家藏原惟人日譯本將其翻譯成中文,于1931年出版。樂融告訴記者,“《毀滅》手稿是一厚疊,共359頁。在手稿上,我們可見其字跡清晰,每頁皆用毛筆抄下。魯迅對蘇聯文學,特別是有關紅軍的話題非常感興趣,因為他也曾想寫一部反映紅軍的題材作品,所以他先從翻譯著手。”
毛筆書寫是魯迅與書寫建立關系的一個途徑。在上述的手稿中,呈現的多為魯迅的細楷,多用于文稿創作,連續數面,累數千字而精神不懈,字形精整。除此之外,展廳中亦呈現了不少魯迅的書法作品。樂融表示,魯迅的書寫分兩種,一種是平時書寫日記、書信的小字。另一種是大字,其中蘊含各種變化,“在1917年的時候,他的字是瘦長、清秀挺拔的,有時比較拘謹。之后,他跟隨章太炎學習過篆書,抄了許多碑帖,因此字體有了變化,呈現出圓圓的、寬寬的、比較敦厚的狀態,展廳中呈現的多為其晚期的書風。”
魯迅書贈增井經夫(錄劉長卿《聽彈琴》)
1932年4月東京文求堂在田中慶太郎的主持下出版了《魯迅創作選集》中文本,此后魯迅與田中慶太郎的關系日益密切。1935年,其女婿增井經夫來上海后轉達了田中慶太郎邀請魯迅去日本寫作、療養之意,魯迅婉言謝絕。為表達謝意,魯迅手書唐代劉長卿五絕《聽彈琴》贈增井經夫。
展廳現場,魯迅書《答客誚》(左)
這首五言絕句題為“答客誚”,誚,有譏誚責備之意,當時有人譏誚魯迅過于溺愛孩子,魯迅遂寫此詩予以回復。此為書贈坪井芳治詩軸。
展廳現場,魯迅書《贈鄔其山》
該作品是1931年除魯迅題贈內山書店老板內山完造的,魯迅在上海的幾次避難都曾得到其幫助。這首詩描寫內山完造在上海居住20年間,旁觀所見中國軍閥、政客的丑態。喬麗華說,“作品中,南無阿彌陀幾字寫得非常自由。由于當時魯迅并未攜帶印章,便用了手印替代,這也是魯迅留下的唯一一件按手印的作品。這幅作品當時留在了內山書店,后來捐贈給了魯迅紀念館。”
值得一提的是,前文所述《悼丁君》是被書法大家沈尹默評價為魯迅寫得最好的一幅。這幅作品原是華東政法學院副院長曹漫之的藏品,后捐贈給了紀念館。
手稿的研究與價值
手稿在校勘學、文學研究、文學創作等方面都具有重要的價值。尤其在信息化時代,人們的書寫多以電腦打字代替的當下,手稿展依舊有著其特殊的意義。
喬麗華表示,“從展覽可以看出,魯迅的書寫都是用毛筆寫。毛筆書寫是我國千年的傳統文化中很精華的部分,除了文化意義外,也有著欣賞的意義,以及對于文化傳承的價值。希望手稿展能讓觀眾,尤其是年輕人應該對書法有一定的識別和欣賞能力。因為很多古籍、碑帖都與書法有關。如果我們不能欣賞這些,那么我們的文化傳承就可能會斷掉。”
展廳現場,魯迅致錢君匋信
展廳現場,魯迅致趙景深信
同時,喬麗華談及了近年來對于魯迅手稿的研究。她表示,“關于魯迅手稿的研究是從2012年開始,我們館和交大聯合申請了一個國家社科基金重大課題,那就是魯迅手稿全集整理研究。目前,這一課題已經結束,也通過了國家的審定。期間,我們做了大量的工作,開了很多國際研討會,與高校教授、學者以及海外學者進行了討論,出版了論文集、手稿選等相關出版物。”
展廳現場,魯迅致趙家璧信
展廳現場,魯迅致施蟄存書信
“目前,我們對魯迅創作手稿進行了研究,但依舊有大量的翻譯手稿有待進一步研究,如《毀滅》,北京魯迅紀念館《死魂靈》譯稿,國家圖書館的《小約翰》譯稿等。這些是在此次研究課題的激發下所引出來的。過去,只有少數人才能看到這些文物,如今,我們將其展示出來供大家研究。對于翻譯手稿的研究其實很有難度,因為涉及到外文,如魯迅學習過日語和德語,因此,我們也需要懂相關語言的學者來參與。同時,魯迅還有一些直接用日文寫的文章,也是接下來需要研究的地方。此外,魯迅也有大量的關于古籍的手稿,也有待研究。”
據悉,此次展覽展期為2021年8月24日至1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