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蕓眾生》:大牌云集的科幻獨角戲為什么失敗了?
亞馬遜的科幻新劇《蕓蕓眾生》(Solos)看宣傳很吸引人:獨角戲,科幻主題??戳怂募?,原來它是獨角戲的反面教材(雖然也有閃光點)。
獨角戲把舞臺留給一個演員,往往以小見大,以少見多。E04正好相反,烏佐·阿杜巴扮演的薩沙被放置于后疫情時代的林中智能屋。她的客廳地毯是一層濕潤的苔蘚,森林、陽光和她之間只隔著一層玻璃。
這一集的設定是疫情后禮崩樂壞,她和其他幸存者們被“大公司”安排進智能避難屋。二十年后,所有人都已離開家重回世界,只有她死抱著陰謀論不肯離開,堅持認為“大公司”想用親友做餌,引誘她進入危險的外部世界。
這個設定本身就很古怪,不合情理。神秘的“大公司”為何要供養這群幸存者那么久,做這筆充滿人道主義精神的蝕本生意?薩沙和勸導她離開避難屋的機器人之間的對話,絲毫未透露二十年來的社會形態演變,造成屋內屋外的嚴重失衡。
屋內,薩沙自陳她不肯離開的原因,眼淚汪汪地回憶疫情前的美好時代,歇斯底里地講述她的陰謀論依據,在優美的空間里困獸踱步,焦慮填滿空間。外部世界由于上述的真空,把演員的賣力表演襯托得很可笑。
在這樣一個缺乏邏輯,宛如編劇一拍腦袋想出來的空中樓閣中,薩沙的故事不僅沒有以小見大,也沒能深入人物的內心。我們不知道她從哪里被灌輸進這套理論,也無法判斷她的擔憂是真是假。觀眾被放進一個模棱兩可的境地,不知道該相信她,還是相信機器人。
于是,最后呈現在屏幕上的只是一個焦躁不安的女演員。劇本不能使她與角色共情,看上去她也不相信那一套陰謀論。演員阿杜巴別無選擇,只能被迫背誦啰嗦的臺詞,在一潭死水的劇情線中掙扎,傾瀉“我不敢出門”這種無理取鬧的情緒。
E02中,劇本對演員的傷害,體現在行尸走肉般的表演上。分別扮演本尊和機器復制人的安東尼·麥凱在30分鐘內被迫自己和自己交談,朗誦層次單一的臺詞。為了增加可信度,安東尼在敘述自己對妻子和兩個子女的情深時,裝模作樣地擠出悲傷與溫馨混合的表情。整整三十分鐘的陳詞濫調,在別的劇中最多五分鐘就能講完。
沒有對手是對演員的巨大考驗。E03的海倫·米倫交出優秀答卷。她扮演的71歲的佩吉,義無反顧拋棄過往人生,登上有去無回的太空船。佩吉此前的人生孤單無形,錯失所愛。
同樣是人機對話,海倫·米倫平靜地坐在船艙,在與機器人的一問一答中述說生平。隨著回憶,海倫煥發青春、智慧和勇氣的光芒。她與富有人性的機器人之間勢均力敵,證明獨角戲無需用力過猛,只要劇本能讓演員共鳴,讓她信任自己所扮演的角色,那么平靜地演繹也能具有力量。
一人分飾三角的E01里,安妮·海瑟薇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地欠佳,只是這次更加糟糕。她一人扮演三個平行時空里不同年齡的自己,通過兩張屏幕實現三人對話。
沒有對手的安妮·海瑟薇,演得像在試鏡或者綜藝節目上的二流演員。她的表演是肥皂劇的集大成,每個動作和眼神都有無數先例可參考。這些范例來自快樂美國青年的日常,隸屬于凡在機場聽到語音語調、看見肢體語言和表情,就能立即辨別出類型的那一套。時間和經驗好像一點也沒有送禮物給安妮,僅僅讓她仍然保留發光的美貌。
撇開演員,E01至少提供了一個比較成功的獨角戲劇本。至少它讓故事持續流動直到最后一分鐘,在很短的瞬間連續激發情感變化。每一層轉折都很真實,倒沒有為了反轉而反轉的毛病。
而其它三集都采用了偷懶的人機對話模式,由機器人充當提問者,拷問被提問者的心靈。這種創作手法成功的要訣是必須不斷深入,在剝開最后一層洋蔥之前,絕不露出心靈的本來面目。精彩的永遠是心靈對抗真實的過程,但如果像E02、04一樣早早繳械投降,失去張力,淪為冗長的獨白,還有什么樂趣?
隔壁同步播放的《九號秘事》(Inside No.9)第六季第一集里,編劇已經承認觀眾的智力和經驗,通過演員獨白把觀眾當作心照不宣的伙伴。那兩位編劇一面對觀眾表示尊重,一面把觀眾兜得團團轉。然而我們樂于參與其中,配合他們揮灑狡黠的天才。
而這里,編劇沒太把觀眾當回事。他只是草草寫就劇本,寄希望于富有魅力的演員能替他挖掘人物內心,讓簡陋的劇本蓬蓽生輝??上И毥菓蛴质亲铍y演的一種戲,大家紛紛敗北。疫情還看不見盡頭,低成本的室內劇只會越來越多。軟科幻是其中最受歡迎的題材,也是想象力被壓榨最嚴重,最易流于膚淺的。跳出這個圈,向《九號秘事》學習不拘主題,才有更多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