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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讀糖匪《奧德賽博》:這就是人類吧
    來源:文藝報 | 趙松  2021年05月24日08:31

    面對浩瀚到足以把人類所有科學努力都約等于零的宇宙,就算有科學家宣稱人類是宇宙里惟一的文明物種,恐怕也沒有多少人會真的相信。哪怕僅僅出于好奇心和愛幻想的天性,很多人也寧愿選擇相信,在近乎無限的宇宙深處,可能會有不同的文明存在。對未來科技、人類和地球的命運乃至外星文明的幻想,讓科幻小說得以生長繁榮。而《星球大戰》《星際穿越》之類的經典科幻電影的出現,則以更為直觀的方式催化了人類對探索宇宙的熱望與期待,甚至滋生出各種錯覺——比如星際移民這等事會在并不遙遠的將來發生。

    人類在推進科技發展和探索宇宙的過程中所付出的努力固然可歌可泣。近半個世紀以來,除了登月成功,人類還先后把五艘探測器送出了太陽系,其中最近的一艘——2006年1月19日由NASA發射的新地平線號探測器,現已進入太陽系外圍的柯依柏帶深處。可是,這種耗費巨大、歷時很久、堪稱代表了人類科技最高水平的宇宙探測行動,在激動人心之余,也顯露出微不足道的本質——就像人類文明之于宇宙。人類探測宇宙的能力越是強大,這種人類渺小的感覺就越是強烈。最近有消息稱,科學家通過長期觀測與計算得出判斷:距地球約6000光年的一顆被命名為GRO J1655-40的黑洞,正向地球奔來,預計會在1000萬年后進入太陽系……面對這一聽起來頗令人震驚的消息,其實單看1000萬年這個時間長度,就足以讓人瞬間釋然了——1000萬年,到時人類跟地球是否還存在都是個問題。

    不管科學家如何預言人類壽命在未來有怎樣的延長可能,也不論科幻小說家如何描繪人類的遙遠未來,至少到目前為止,人類仍舊處在“人生不滿百,長懷千歲憂”的狀態。尤其是想想如今全球環境、氣候、資源危機,想想人類社會不斷加劇的矛盾沖突,以及人類所擁有的核武庫規模,都會讓我不敢去想象30年后的人類乃至地球會是怎樣的狀態。活在這個互聯網時代,面對關乎危機與災難的海量信息,只要稍微還有點理性的人,都很難對人類未來做出樂觀的預測。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無論我們做出什么樣的理性思考與大膽想象,其實都很難從根本上擺脫某種無法形容的沉重意味。

    寫下這些感慨之后,我得承認,在讀糖匪這本科幻小說集《奧德賽博》的過程中,始終有種沉重的悲劇意味纏繞著我。當然,這跟糖匪在小說里所設定的時間點沒什么關系——因為不管她如何為不同的小說設置不同的時間段,在我看來都有種發生在同一時間段里的感覺,它們就伴隨著閱讀的時刻正在發生著。那感覺就像是我正對著一個監視器,而那些小說里的場景正不斷浮現著,就在此時此刻……更耐人尋味的是,隨著閱讀的延展深入,那些原本屬于不同小說的場景,甚至還會在腦海里相互重疊、彼此滲透,就好像這8篇小說原本就是一個整體,或是發生在同一個時空里的,以至于讀到最后,我會覺得自己看過的只是一個無始無終的一切共存的小說,因為里面的人物(不管是人類還是外星人)意識狀態就是這樣的,就像某個人物所自道的那樣:“在我活著的每時每刻,都和未來共存,都與過去共存,感知時間之流的每一份律動。我的生命與其說是短暫的一條直線,不如說是混沌時空的一個永不消失的點。我從未存在也從未消失。”

    彌漫在整本書里的那種沉重感與悲劇意味,跟這種渾然一體的小說狀態和人物的意識狀態當然是密切相關的,但是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深層來源,那就是作者糖匪的世界觀。透過那些小說的情節設置,以及對環境背景的鋪陳,可以逐漸發現,糖匪筆下的世界似乎都處在瀕臨解體或解體進程中的狀態——人的世界如此,外星人的世界也如此,而與之相伴的,是作者對人的意識層面的種種裂變所做出的非常幽深的探測。或許,在糖匪眼中,世界的解體在很大程度上既是物理意義上的,更是人類(包括外星人)的意識層面上的。為了獲取某種意義上的幸存狀態,人所能堅守的最后堡壘可能也就是在意識這個層面上——意識的自我重構、重新賦體后的延續、在最為幽微處的隱藏,為此甚至拒絕以無肉身的方式獲得永生的可能。于是那些人物的意識世界既有其全然封閉的一面,也有隱秘敞開的一面。在封閉狀態下,意識本身即是個體存在的最后堡壘,而在隱秘敞開的狀態下,個體意識又像是可以跟整個世界發生某些感應的……“據說,在可被察覺的意識下面,是不可測度的意識深海,不被察覺,難以探究,淵面混沌,智性之光無法穿透。偶爾其中一些碎片會浮上海面,被捕獲和破解,變得明晰易懂。”

    或許正因如此,在糖匪筆下,無論是在地球不復存在后以類似于流浪地球的狀態獨自向外太空航行的北美大陸板塊,還是煙霧彌蕩的可以收留外星人寄居的北京,或是仿佛處在未來災難后史前時期的彼得堡,或是如同高度仿真的虛擬游戲世界里的貴州苗寨……在那些看起來無一例外都身處危境且能力微弱的人物的意識世界里,既發生著看起來堅忍而又微不足道的最后抵抗,如同暫時活在封閉且輕薄的意識氣泡里,也發生著他們對外面正在解體或瀕臨解體的世界里某些殘留的“微光”及其可能性的尋覓或感知。而讓人覺得有沉重的悲劇感的是,任何意義上的幸存狀態在那個瀕臨或正在分崩離析的世界里都是非常渺小的,甚至是難以察覺的,在這樣的狀態下,人已不需要再去想什么樂觀或悲觀了,因為“就某種意義來說,生活的確不會變得更糟糕”。

    在糖匪的小說世界里,無論她以什么樣的筆法來敘事描寫,都無法消除那種貫穿始終的如夢似幻的現實感,或者說,在她的筆下,因為人的意識生成、流動與轉化的狀態已然消解了整個世界不同層面的界限。因此就有了諸多讓人覺得奇異的文字狀態——所有夢幻般的意味都是由那些異常簡練克制的仿佛毫無情緒介入的文字來呈現的,所有界限的消失都是通過極富層次感的文體之美來完成的……以至于有時候讀著讀著,會有種莫名的錯覺,糖匪似乎并不是在寫小說,而是在寫著另一種長篇敘事詩——不是西方古典意義上的那種,也不是當下的那些仍然有人在做的嘗試,而是只屬于她自己的需要耗掉很多生命能量的那種文本狀態,盡管在形式上無疑仍舊是文學的,但從本質上說又更近乎某種復雜的程序編碼狀態,只不過其中有很多局部編碼已以未知的方式遺失了,這也導致整個程序的世界再也無法以完整的方式呈現所有敘事的界面,但也還有很多個區域仍能自行其是,不斷生成,又像不斷在裂解。這些次第展現的文字,每個都是那么清晰,可是又都像是半透明的狀態,以至于你每一次離開字面抬起頭時,都會有種它們組合在一起就如同某種液體,像河流似的不斷地掠過頭頂不遠處的半空中,里面浮動隱現著種種淡薄的意識圖景。

    決定作家的文字狀態的,只能是其意識的狀態——其對自我和世界的感知、認識與想象的方式決定了其意識的生成狀態。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當我認為糖匪對文字與文體有著非同尋常的敏感和執拗追求時,實際上我所指的是她的世界觀和意識狀態的獨特,甚至可以更深一步說,指的是她的個體存在狀態和對意識世界的探索整合過程的獨特。我不認為她對小說里的所有因素和結構細部的掌控都已到了無可挑剔的程度,但我覺得比這種技術性評估更值得珍視的,是無論她以何種方式去處理小說生成的過程,始終都沒有讓最關鍵的因素缺位或被淹沒,那就是能在最細微處觸動人心的東西……就像她在《孢子》里針對那個人工智能人的繪畫,以貌似不經意的方式寫下的那句:“即使知道這些線條筆畫對她一個人工智能而言只是算法而已,我仍然會被畫面本身打動。這就是人類吧。”

    實際上,由于平時交流不多,我并不知道糖匪如何看待其所身處的日常世界,有著什么樣的生活狀態,情感模式又是什么樣的。我只能透過她的小說所提供的界面去猜測,當然我完全知道這樣的猜測其實是沒有什么意義的,也是極為無趣的。我并不能說她的科幻小說抵達了何種境界,但我可以說她對人的意識世界所知極深。或許,她的意識世界就像一個無形的沙漏,能把她能看到聽到想到的所有日常世界里的現象以及夢境幻覺里的現象統統吸納進去,讓它們轉換成最小物理單位的微粒狀態,然后穿過位于她腦海深處的那個細孔,進入到她所構建的另一個時空里,以新的方式生成她想要的世界——而她自己,跟那個腦海深處的細孔一樣,永遠處在某種異常臨界的狀態,每時每刻都在深刻體驗著轉化的過程所產生的壓力、熱能以及熵,而出現在她筆下的那些文字,則即是不斷流動的液態,也是隨時結晶的狀態,即是本質上寂靜的,也是某種聲音,發自其靈魂的深處……尤其是在最后,整部小說最后的句號出現的時候,體會著無盡虛無中的某種微妙觸動,我會想,此時此刻,她在寫些什么?將來,她還會寫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