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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猞猁學派》:雙翅目宇宙漫游指南
    來源:“星云科幻評論”微信公眾號 | 慕明  2021年02月18日08:47

    《猞猁學派》

    作者:雙翅目

    作家出版社

    2020年5月

    小說,或者更廣義的虛構,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是人試圖捕捉不可言說之物,將未知轉化為已知、并納入人類精神版圖的最有效方式之一,但在種種力量作用下,今天的語言不再只是一種媒介,更是一種結果,所以我很懷疑,在真正的未知之物(無論機遇或危險)出現時,我們是否能夠察覺、命名、描述。另一方面,與荷馬、莎士比亞、曹雪芹的年代不同,世界的復雜早已超越了小說的限度,并且差距似乎越來越大,在一個百科全書唾手可得的時代,卻極少有作者再像福樓拜一樣寫作百科全書式的小說。因此“文學已死”“可疑的小說寫作”回聲不斷,在名為信息的時代,我們卻似乎已喪失了對虛構,這種最古老的信息組織形式能夠承載乃至預測世界的信心。

    雙翅目有這個信心,且自有其證明路徑。

    路徑的關鍵詞是認知。

    在《自序》中,雙翅目點出了寫作理念,也是她認為的科幻本質:

    假設一套世界觀,做出一種敘事,顛覆讀者的既有認知模式,最完美的情況,讓讀者獲得從地心說到日心說,從牛頓到愛因斯坦的終極快樂。這種具有認知意義的快樂與人類如何超越自己的物種相關,一直以來長存于文學。它一直孕育在科學的美學當中,是偉大科學家的特權和沉重命運的來源,也是科幻作者一直追尋的目標。

    長期以來,“科幻”一詞在中文語境中的含義模糊,即使是科幻作者也常常陷入“夠不夠科幻”“軟硬”的爭論,更遑論普通讀者。在這里不展開科幻理論和分類學討論,只是指出,以“認知”,而非“科學技術”“預測未來”“浪漫想象”等作為科幻小說核心的理念,來源于達科·蘇恩文(Darko Suvin)對于俄國形式主義與布萊希特理論的應用。作為科幻理論研究者,雙翅目亦有詳細講稿解釋這一概念。實際上,因為近年的改編和譯介而逐漸被讀者熟知的特德·姜也正是“認知”這一寫作理念的踐行者,他在采訪中提到,他有一次在夜里坐飛機,突遇日出,太陽打在他臉上,就感覺受到神啟。他說他所有的故事都在模仿那時刻給他帶來的感動,也就是enlighten(啟發)。更進一步,他明確指出他所寫的故事大部分為概念突破(conceptual breakthrough)類型,即通過情節推動概念演進,模仿科學家在艱苦努力后發現一個證明、定理、世界真相的頓悟時刻。在科學史上,這個過程就是托馬斯·庫恩(Thomas Kuhn)提出的范式轉移(paradigm shift)。

    可以說,科幻小說(或許更準確的說法是推想小說speculative fiction)中的“認知”更新過程,就是概念突破,譬如特德·姜作品中,時間的線性到非線性(《你一生的故事》/《降臨》),空間的直線性到環形(《巴比倫塔》)。現實科學發展中的“認知”更新過程,就是范式轉移,包括進化論的產生、相對論的提出,或者,如雙翅目所說,“從地心說到日心說。”

    特德·姜的譯作新版近年來受到很大關注,影響力超出科幻圈,但遺憾的是,對相應文學理論和創作手法的譯介和評論幾乎為零,更不要提與科學史的對應,這使得一本難得的科幻暢銷書并未得到有效討論,遑論對創作(科幻或非科幻)產生影響。在豆瓣評論區,大多評論仍是出于感性認識,少數提到了與博爾赫斯的對比,但沒人找到“認知”這個關鍵的鑰匙。

    雙翅目意識到了這一點。在《自序》簡潔深刻的論述之后,她在《廖萍的蘋果》中,以元小說的形式,再次著重闡述了推想小說應具有的意義。

    幻想小說的意義正好就是既通其理,文字可棄。再說,現在萬事都能網絡檢索。學會數學,懂得道理,就夠了。

    《蘋果》在某種程度可以看作是全書的閱讀指南,也是在《自序》之后可第二篇閱讀的作品,文體活潑親切,卻以成長故事的形式,講了認知的缺陷與錯誤到底是什么,創傷與建構如何讓人重新認識世界與自己,定義世界與自己。同時,《蘋果》是個極溫柔卻極有力的故事,貼近作者本人的氣質。廖萍的名字來源于圣經,女人帶男人啃了智慧的蘋果——

    他希望女兒有能力違背天堂的意志,獲得自己的智慧。

    這是主人公父親的期望,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作者對讀者的期望。“認知”性的寫作,最在意的并非理念的傳遞或感受的共享,雖然這些可能是重要手段,但絕非目的本身。在投入思考后,認知更新的過程,視野打開的體驗,那個“感覺自己變聰明”的時刻,才是作者想要與讀者合謀達到的。

    方法論的部分至此完結。可以說,雙翅目的寫作試圖傳遞的核心也正是一種方法。一種著重于提升個體認知,而非改變、控制整體系統的方法。因為后者對于普通人來說希望渺茫,對于天選之子來說可能是奇跡、神秘、權威,或者一些更壞的東西。而雙翅目說,

    莫羅博士對控制別人、改造別人、治療別人不感興趣。非洲人說智者搭橋。

    她想搭的,是一座座連接不同認知維度之間的橋。不同的認知可能存在于不同的身體里,也可能存在于不同時間的同一個身體里。從這個意義上講,本書是真正的《把自己作為方法》。

    在這個主旨之下,本書的其余篇章呈現出清晰的框架。《猞猁學派》和《我們必須徒步穿越太陽系》兩篇連接,構建了一個從地心說到日心說宇宙的完整探索,以比真實科學史更為宏大浪漫的筆調,寫出了存在于不同物種、不同宇宙中,同樣動人心魄的認知突破過程。這是對認知客體的書寫。如果說特德姜的《呼吸》構建了一次常規尺度上的異世界探索,那么當現實世界的旅行者金唱片在《我們必須徒步穿越太陽系》的結尾,與虛構的地心說宇宙中的奇妙生物相遇,雙翅目所構建的世界和所呈現的壯麗旅程,早已跨越了天文尺度。

    宇宙不由繁星構成,宇宙充滿了不同的太陽系,每一種太陽系都是生命存在的牢籠。

    在《太陽系片場:海鷗》中,這種極大尺度的創世浪漫落回劇場上,落到虛構中:

    無數舞臺遍布宇宙,每分每秒上演著名為藝術的疊加故事,而在遙遠的獵戶星團,無數高維的空間折疊成片場,更構造了小小的獨立世界,每個世界都有其獨特的疊加結構,就這樣,她們發現了值得探尋的新邊疆。

    新邊疆并非物理世界的盡頭,而是存在于藝術中。她將目光轉回了認知的主體,人的心靈內部,指認了那只“永遠自由,又永遠飛不出去的海鷗。一種即便人類抵達宇宙與心靈的邊界,也無法擺脫的意象。” 劇場,或者說虛構,在此成為了連接向外探索與向內探索的關節。

    接下來的三篇文章從不同的角度書寫了向內的探索。而對人的智慧、精神與心靈,或者說,對認知主體本身的凝視,則是雙翅目的第一部小說集《公雞王子》的著力之處。相比于《猞猁學派》,《公雞王子》受到的關注較多,在此不贅述,只指出,即使在向內探索的維度上,《猞猁》開拓的世界也比《公雞》更廣闊。雙翅目擅長對比思辨,《公雞王子》中,作為“正常人類”鏡子的是人工智能;在《精神采樣》中,是宗教與幻覺等體驗;在《空間圍棋》中,是優化人、黃銅人等不同智慧體;而在《廖萍的蘋果》中,是兒童成長和認知“創傷”;在《來自莫羅博士島的奇跡》中,則是灰豹、垂耳兔、象群、《群魔》的溫柔變形。這里面除了已談過的《蘋果》,我尤其喜歡《來自莫羅博士島的奇跡》,不光是因為對雨林、對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勒卡雷的偏愛;也是因為我發現,我們以不同的途徑達到了同樣隱秘的真實。不只是我們,在榮格、侯世達、托卡爾丘克、以及許多思考者與創造者的筆下,隱秘的真實都在以各種各樣的形貌一再出現,哪怕他們還沒有被連接起來,沒有被廣泛認識到。這使我相信,小說,尤其是以“認知”為核心的推想小說,真的具有模擬、承載、乃至預見現實的能力,因為“認知”捕捉、呈現、轉化的,是人認識世界和自我的方法而非世界本身,因此可以應用于遙遠異境中,古老時間里,也可以應用在現實世界里,日常生活中。

    這就是信心所在。也是雙翅目作品中時常閃耀的樂觀與篤定的來源。在這個被信息的狂風驟雨不斷沖擊的時代,被無數次哀嘆死亡的“文學”,仍然可以在爭名逐利與顧影自憐之外,搭成一只輕巧穩固的古老小舟,載著我們渡過布滿無數險惡暗礁與漩渦的狂暴大海,只要懂得聆聽風與水的語言,只要還記得航向為何。

    行文至此本該停筆,將船槳交予能夠看到這里的讀者,但我忍不住多言幾句。我與雙翅目認識較久,對她的寫作理念與作品都較熟悉,對我而言,這本書在很多維度上都是本年度最好的原創作品。但對于第一次閱讀雙翅目的讀者,或者是對“科幻是什么”有著比較強烈觀點的讀者來說,本書可能不同于以往的認知。

    長期以來,“科幻”在中文語境中的判斷標準大略等同于類型文學的一個子集,強調類型化、故事性、通俗性等,因此,不論是雙翅目還是我,都曾因作品的冒犯性受到過激烈的批評,有時來自于資深科幻讀者。我在本文中試圖厘清了一些概念,但接受與否仍在于讀者本身。我想特別指出的是,以下三種讀者,可能對本書的興趣會更大。

    1、對科幻或推想題材有興趣,但往往止步于語言表達的純文學讀者。

    2、曾經的《科幻世界》讀者,現轉向純文學、非虛構、引進作品閱讀的“前”原創科幻讀者。前年我曾有幸和姚海軍老師見面,姚老師還未落座,第一句話就是問我,覺得現在中國科幻和世界的差距還有多大。我說,新作者的路,和純文學、歐美作者、老一輩科幻作者都不太一樣。相信本書會更新許多老讀者對原創科幻的認識。

    3、原創小說的從業者、研究者和創作者。并不局限于科幻。我曾遇到過想把自己的專業知識寫成科幻小說的國際關系研究博士生,也在豆瓣上認識了許多背景、經歷、寫作路徑各異的同輩作者,交流雖不算多,但都會拓寬對文學的理解和思考,面對與自己差異越大的作者作品時,受到的沖擊往往也越深。在我的想象中,本書,或者說雙翅目的寫作,是一個尚不存在的坐標系的一極,或者,像唐諾說的那樣,是一個盡頭。對極限的思索,在某種程度上讓我找到自己寫作的位置。希望將來能把這個坐標系畫出來。

    去年的冬天,雙翅目、貓爪君、noc和我在同一個寫作打卡群里奮戰,日更數千言,最終交出了各人當時的突破之作。那時我覺得寫作和未來一樣,是一件如此篤定而有把握的事,仿佛就只需要一個字接一個字寫下去。今年的冬天,世界像是改變了許多,又像是沒有變,我仍在寫作,但寫得更慢,更謹慎,更猶豫,現實和文字的重量附于手指,想要騰空而起,需要更深入的體察與思考,更扎實的完成,還有最重要的,更大的信念與耐心。在這條路上,雙翅目走得極靠前,像在黑暗中行走,只憑借頭頂上的一點光,照亮腳下的路,一步,接一步。而正像她說的一樣,我們必須徒步穿越太陽系,一次,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