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波浪式前進或許是事物發展中常見的現象。我國科幻電影在2019年春節迎來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同時上映的賀歲片《瘋狂的外星人》笑點連連，《流浪地球》更以宏大想象、深沉情感打動了億萬觀眾的心。不過，雖然有不少人因此歡呼“中國科幻電影元年到來”，這種喜悅之情未能持續很久，因為此后上映的幾部國產科幻片沒有達到觀眾的預期水準。2020年暴發的新冠疫情重創全球娛樂產業，我國電影領域也感受到了陣陣寒意。以此為背景，2020年我國科幻電影總體數量比前幾年顯著下降。

盡管如此，仍然有若干令人鼓舞的消息傳出。首先是主管部門加大對科幻電影的扶持力度。國家電影局、中國科協出臺 “科幻十條”，提振了業界的信心。第二屆科幻影視創投會在中國科協與北京市政府共同主辦的2020中國科幻大會（11月1-2日）進行路演，《茉莉》等五個項目斬獲獎項。跨界別交流趨于頻繁，如金雞百花電影節“中國科幻電影創作高峰論壇”（鄭州，9月26日）、“科幻電影的未來發展和人才培養論壇”（廈門，11月27日），深圳（國際）科技影視周“科普科幻影視論壇”（11月20日）等。12月1-6日，第二屆藍星球科幻電影周在南京牛首山成功舉辦。它不僅組織了主題展映、主題論壇、電影創投會、“48小時科幻電影極限賽”、主題戶外跑步賽事“賽博星球跑”等活動，還宣布將發射藍星球1號衛星。

就創意而言，科幻電影通常具備強烈的危機意識。在舉世戰疫的年代，那些以生態、環保和醫療等為題材的影片格外引人注目。《致命復活》將疫情緣由設定為溫室效應導致外興安林區冰雪融化，遠古細菌復活，通過血液傳播途徑使身上有傷口的人感染，現有藥物無法治愈。國際醫療隊進入之后，發現感染者小女孩谷雨的血清中包含能夠殺滅上述細菌的病毒，可以借此制備疫苗。但是，她父親不忍心見女兒被反復抽血，帶她逃出去，造成其他人感染，并被困在一座被洪水包圍的大房子中。在疫情面前，人性受到嚴峻的考驗。影片集中塑造了到當地旅游的護士蘇萍臨難不茍、勇于救人的形象。正是在她和其他見義勇為者的保護下，谷雨平安脫險，為疫苗研發贏得先機。《蟲族》將故事背景設定于人類經歷浩劫的后天啟時代，揭露EVO實驗室負責人摩爾一邊制造病毒，一邊賣抗體疫苗的劣跡。除上述題材外，2020年度上網的科幻片還設想了其他類型的危機。例如，《幽靈螳螂》設想史前蟑螂因為人類勘探頁巖氣出現在市郊，將進山玩CS游戲的學生困住；《正義使徒》描寫烏哈拉國正義公司與黑暗集團圍繞拉卡紅素（可提升免疫力的藥水）的知識產權展開的較量，動畫片《星際大逃亡》描寫末世地球人類幸存者與前來竊水的開普勒星人作斗爭等等。

科幻電影如何進行科技構思

圍繞科技進行藝術創作是科幻電影的題中應有之義，下述三類科技成為構思的重點：

一是信息科技，涉及通信、人工智能、機器人等。例如，《我的女友是機器人》塑造了對主人忠心耿耿的機器人“初一”的形象。她雖因受開發者所設置的情感屏障限制，無法感受主人的摯愛，但在地震中即使自己被石頭壓傷、只剩上半身，仍一心一念要救主人。《機械畫皮》借鑒小說《聊齋志異·畫皮》，描寫另類科學家為機器人開發皮膚生成系統，但嫌它的臉不似人，機器人遂殺害美女而取其皮蒙上。該系統升級后可以任意扮相，機器人借此混跡社會，恣意妄為，被警方擊斃。上述影片分別包含了對于機器人的烏托邦、惡托邦想象。《機械陪伴》則重在機器人所涉及的價值悖論。它描寫科學家開發“享他”App，臨終前將自己的意識和記憶上載，通過作為終端的多種男友機器人為女性客戶提供服務，雖想維續與女友的關系，但因和愛情所要求的專一性發生沖突而失敗。

二是生物科技，涉及基因編輯、基因合成等。有不少科幻電影對相關實驗與工程表現深深的疑慮，擔心它們危及人類的生存。例如，《變異九頭蛇》描寫科學家執迷于基因改造，反被因此問世的怪物吞噬；《殺人蜂入侵》描寫黑壓壓的成群殺人蜂沖出實驗室，瘋狂攻擊科研人員。《大狂蜂：起源》《大章魚》等影片亦可為例。與此同時，這些電影也表現了人類在與異類斗爭中所表現出的勇氣和智慧。例如，《龍潭巨獸》描寫某研究所科學家從丑魚身上提取治療人類心臟病的藥物，其廢料導致丑魚變異為巨獸。研究所留守人員黃玲玲身體發生變異，能夠親近巨獸的情節設想，則蘊含了人類與異類和平共處的可能性。

三是宇航科技，涉及航天飛船、異星定居等。以之為題材的作品屬于科幻太空片，其基本情節至少包括如下模式：（1）外星人駕駛飛船來地球，衍生浪漫故事。例如，《來自太空的小精靈》描寫外星使者娜娜為挽救性別危機來地球找好男人，贏得車行老板、摩托車越野賽冠軍張嘉輝的愛情。外星女王艾娜帶領眾姐妹來看她，允許大家留下，和車手們開始浪漫之旅。（2）外星人駕駛飛船來地球，遇到尖銳沖突。例如，《超能瘋人院》描寫光卓星人洋洋來地球尋找因飛船故障而滯留的姐姐，憑定位找到瘋人院。他發現院長諸葛鋼鐵熱衷于研究外星人，囚禁他的姐姐做實驗，想一舉成名，將反對私自關押外星人的老院長倪澎杰當成精神病人。（3）外星人駕駛飛船來地球，企求返回。例如，《返航迷途》描寫天龍座α星一號飛船被敵人擊沉于地球海底火山口，六個天龍人因此羈留300年。他們經過努力，最終重返故鄉。（4）地球人在宇宙背景下流動。《火星愛情故事》以地球人因為宇航成了外星人為敘事前提。它描寫2112年半人馬星系人類移民張慧敏駕飛船回地球搶救冷凍人，因遭遇未知智能襲擊迫降火星53號古人類定居點，就如何啟動那兒的設備向地球發信號求助，獲得“網戀大神”趙文生的指點。她來地球與之合作辦公司，準備一起去火星。

以上三類科技在具體影片構思中存在相互融合的現象。例如，《星河密卷》描寫機器人為搶奪科技秘籍而跟蹤人類出入不同星球，呈現出信息科技與宇航科技的融合；《仿生迷局》描寫分別以智能、智慧為特征的兩代生化人所卷入的認同危機，體現了信息科技與生物科技的融合。《人類消失之夜》交織著外星寄生生物、本真人、機器人和復制人的復雜矛盾。

科幻電影如何圍繞科技放飛想象

科幻電影的特有價值是圍繞科技放飛想象力，我們可以從發明創造、后人類形態、時空環境等角度予以把握。

2020年度科幻片所涉及的發明創造大致可按與現實生活的關系分為兩類：一類是鄰近定位的，《超能手機》可以為例。手機如今非常普及，但該片中的手機更勝一籌，具有信息搜集、智慧決策等方面的超能力，幫助“終極形態的都市屌絲” 郝凡在與高富帥情敵的競爭中勝出。不過，郝凡終究增長自信，擺脫手機依賴癥，相關情節寓托了編導對于科技價值的辯證觀點。相比之下，《全息游戲：戀愛世界》更多地表現玩家的白日夢。游戲如今非常流行，但該片中游戲相當另類，以在職場四角戀中同時征服兩男神作為女性玩家退出的條件。另一類是遠程定位的，如《愛是一場溫柔的幻覺》中的腦機接口，《圓環行動》中的反物質炸彈、洗腦用的數據技術、預測用的超算技術，中美合拍片《喋血戰士》中用以起死回生的尖端納米技術等。

其中，對后人類形態的描繪是多種多樣的。例如，《熊出沒·狂野大陸》中的游客在游樂場借助基因技術變身各種動物以娛樂，《記憶獵人》中的記憶轉移技術造就了新型的雙重人格，《外太空的你》中的宇航技術為星際混血男孩的誕生準備了條件。也許是由于主流意識形態傾向于否定英雄史觀的緣故，我國科幻語境中的超能者沒有西方超級英雄那樣顯赫的地位。盡管如此，相關影片激濁揚清、善善惡惡的努力仍值得肯定。如《電磁王之霹靂父子》《王者聯盟之神秘病毒》《未來未來》《慕容騎士》《超能力同學》等。

而對時空環境的設想，則至少包括如下取向：（1）超空間生存。例如，《平行森林》想象外國人在林子里做實驗，開啟平行空間。在車禍中痛失幼子的杜燕恍惚中穿越，見到多個與其兄、其夫貌似者，選擇留在丈夫關愛自己、孩子沒有死的空間中。《平行宇宙之戀》想象星際安全局言阿萊從平行宇宙到地球尋找感染艾菲蟲病毒的通緝犯斐恩。（2）超時間生存。例如，根據《叢林少女之重啟》的構思，顧曉琴總經理因忽視消防隱患造成99名員工死難。她到叢林中找瘋狂科學家要來時間重啟器，經歷99次救贖。最后，她回到2047年8月5日，提前讓員工帶薪休假，避免了爆炸。根據《明日重生》的構思，實驗室工作人員竇寶憑借因意外接觸蘊含巨大能量的西格爾晶體獲得的重生能力，多次拯救所暗戀的科學家安琪，最后應其要求銷毀晶體。（3）超媒體生存。例如，在《無線信號》中，律師李宏衫接到了一年前因車禍身亡的妻子陸茜醫生的微信語音。這可能是由于太陽風暴導致時空錯亂所致，但也可能是別有用心者搗鬼。在《監禁外太空》（2020）中，女演員文青在太空船內做直播真人秀，遇到有人劫持信道所造成的危機。

從藝術性的角度看，《隱形俠》可說是值得觀賞的科幻喜劇片。主角王二狗是Sabrainer星球人與地球女子生下的混血兒，能隱形，但莽撞，分不清好管閑事和匡扶正義之間的區別，因此給自己帶來許多麻煩。不過，在Sabrainer人入侵地球時，他挺身而出，為挽救人類舍生忘死，終于贏得了女友的理解和眾人的認同。該片還包含了對于“反抗無濟于事，不如坦然面對”之類貌似灑脫、其實昏庸的社會心理的尖銳諷刺，或許是因當下流行“佛系”生活態度有感而發。如果說上述影片頗為“洋味”的話，《外星人事件》則具有“土味”，可以歸入近年來興起、頗有中國特色的“鄉村科幻”。該片糅合扶貧這一主題，以前來建設基站的投資經理趙致富為主人公，讓他在與挾黑科技而來的外星人打交道時做出各種選擇，始于為樹立個人威信、完成單位任務的合作，終于識破對方陰謀時決裂，以自我犧牲挽救了受害的鄉親。《黑腦》可以說是編劇技巧相當出色的科幻懸疑片。它的懸念主要圍繞當事人身份相差甚遠的三角戀設定。女主角是世界頂級的腦波研究科學家佟樂影博士，攜帶所發明的可以制造真實夢境的先進設備歸國。男主角一個是她在國內上學時的初戀、如今開酒吧的老板莫飛，貌似舊情復萌，其實包藏禍心；另一個是她在國外進修時結識的畫家，對她受科研副作用影響、記憶時好時壞不放心，回到國內以收破爛為業加以暗中保護的癡情男李威。該片通過李威的化名九威和“九尾”的諧音引入關于九尾貓的傳說，展示了修煉、進階或人類發展普遍存在的悖論。貓妖世界中的修煉者達到八級時，必須滿足主人的一個心愿才能繼續修煉、臻于九尾至境，但為主人做事卻導致自己損失一條尾巴、退回七級，與登峰造極無緣。

從民族性的角度看，某些科幻電影向我國神話、傳說和古典文史名著尋求借鑒，賦予其中家喻戶曉的人物新的定位。例如，在我國動畫片《烈陽天道》中，天劫到來，饕餮入侵。地球人被迫向天道星的烈陽文明求助，堂堂地球守護神、斗戰勝佛孫悟空居然成為烈陽主神、時尚少女蒂蕾娜的麾下。二者既斗氣，又深交，終歸相約共扶天道。又如，《超時空獵殺》將戰國時期荊軻刺秦王的史實置于科幻語境之下予以改寫，從蟲洞突然出現之后時空管理局與不斷闖入歷史的偷渡者的較量切入。這類影片豐富了觀眾對于傳統文化的想象，同時模糊了科幻、神幻、玄幻、魔幻之間的界限，體現了后現代的特征。

國產科幻電影如何突破困境

我國2020年度科幻電影雖然有不少亮點，但缺乏前一年《流浪地球》那樣震撼人心的佳作。《流浪地球》《金剛川》視效總監徐建認為：國產科幻電影要取得突破，還是要靠這樣的佳作來拉動。這是切中肯綮的。

繁榮我國科幻電影的關鍵是群策群力。目前，相關的科幻界、文學界、藝術界、教育界、產業界雖然都有發展科幻電影的良好愿望，但溝通并不是很順暢。如何打破不同“圈子”之間的壁壘、更有效地進行分工協作，仍然是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我國科幻界主要是依托科幻小說的創作、欣賞和評獎形成的，對創意具備引領作用，但是，就“何為科幻”而言，目前尚未和其他各界達成共識。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聯合創始人董仁威認為：“與其他電影類型相比，科幻電影的特色是圍繞有關科技的幻想進行構思，如果將上述內容抽掉，全片情節就會崩塌。相比之下，如果有關科技的幻想僅僅是可有可無的成分，那么，這樣的影片不能算是科幻電影。”這個定義值得參考。中國科學與影視融合發起人王姝從2006年以來致力于探索更高效、更迅速的科學傳播途徑，2016年提出了科學與影視融合的概念，試圖通過影視強大的影響力和覆蓋范圍，做科學的借勢傳播。2017年，她與《星際傳播》科學顧問基普·索恩先生進行面對面交流，確信這是一個可行且有效的路徑。2017年起，在中國科協科普部的支持和推動下，有關各界的交流正通過各種具體措施變成現實。跨越界別的中國科普研究所中國科幻研究中心已經在2020年10月31日成立。2020年11月1日，中國科協正式成立科技傳播與影視融合辦公室。我們期待中國科幻電影由此迎來新的發展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