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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張莉:以有情的方式構建美——關于遲子建的文學世界

    來源:中國作家網 | 張莉  2020年12月18日08:22

    遲子建(1964~),生于黑龍江漠河市北極村,祖籍山東海陽?,F為黑龍江省作家協會主席。1983年開始寫作,1990年加入中國作協,已發表作品600余萬字。著有長篇小說《偽滿洲國》《越過云層的晴朗》《白雪烏鴉》《群山之巔》《煙火漫卷》等。曾三次獲得魯迅文學獎。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獲第七屆茅盾文學獎。

    想到遲子建作品時,首先會想到一種寒冷,是的,她書寫的是哈爾濱,那里總給人冰封天地之感,但與此同時,分明又會感受到一種詩性的溫暖,會想到冬天里人們凍紅的臉頰,想到黑夜里放起的璀璨煙火,想起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想到額爾古納河邊遠古的傳說……寫寒冷時寫暖意、寫孤獨時寫熱鬧、寫人群時寫生靈,寫“天地不仁”時也寫下“人間有情”,這是獨屬于遲子建文學的魅力。

    30多年來,遲子建以這樣的方式為當代中國建造了屬于她的文學故鄉。那里水草豐美、森林浩瀚,那里人與動物、植物同生共長,那里的人們勇毅、樂觀、堅忍生存。從《北極村童話》到《親親土豆》,從《世界上所有的夜晚》到《額爾古納河右岸》,從《候鳥的勇敢》到《煙火漫卷》,遲子建和她的大森林、北極村、額爾古納河、漫天的雪花、黑土地,以及黑土地上的人民一起,構建了蒼茫、浩瀚、郁郁蔥蔥的紙上鄉塬,那是當代文學史上最迷人的東北風景。

    寒涼與暖意

    2020年春天,遲子建的《白雪烏鴉》再次被重新閱讀,成為我們時代生活中的熱點。那是她在獲得茅盾文學獎之后的長篇作品,關于我們民族的災難記憶。這部小說是對那場災難的重歷,也是一次對歷史的追述。一百年前,傅家甸瘟疫死者達到5000余人,而這個數字是當時該地人口的十分之三。為寫這部小說,遲子建做了許多案頭工作,黑龍江省圖書館所存的四維膠片的《遠東報》幾乎被她逐頁翻過。在后記中她說,開始動手寫這部小說時,她還特意畫了張當年哈爾濱的地圖,再把相應的街巷名字都標注上。因為小說中的那些人物,要在這個空間里生活,他們要走過當鋪、藥房、鞋鋪、糖果店;要走過妓院、點心鋪子、燒鍋、理發店,要走過帶花園的小洋樓、各色教堂、糧棧、客棧、飯館。

    結實的案頭工作支撐了小說的寫作,《白雪烏鴉》再現了百年前的傅家甸生活,那時候死神無處不在,恐懼無處不在。不論白天還是黑夜,都伴隨著人們送葬的哭聲。他們渴望中藥的治愈,但卻不懂得隔離,而更為致命的是,為瘟疫者舉行葬禮加劇了傳染。死神在傅家甸遲遲不肯離去,與嚴寒一起構成了城市的基本溫度,寒涼、殘忍,無可逃遁。一大家子人全部身染鼠疫離世是當時的常態,人無法確知死亡如何到來,因何而來。無數百姓躲在教堂里渴望被神明/上帝保佑,但未曾想到,這種集體聚集使傳染速度更為迅速。教堂并沒能成為避難所,那些人渴望逃脫死神來到這里,卻沒想到被抓得更緊。

    讀過《白雪烏鴉》的人,誰會忘記小說中分發糖果的女人呢?陳雪卿向人們分發糖果,是為了和死去的情人同行,因此糖果便成為了她面對這個世界的最后一次告別;而俄國美女謝尼科娃希望自己可以像美麗的陳雪卿一樣成為美的化身,卻因為與人群的頻繁接觸而送命并殃及全家。糖果及其帶來的甜蜜撫慰著在大災難中惶惶不可終日的人們,但同時也把困惑留給了這個世界。

    在那樣的死亡面前,遲子建構建了一種讓人眷戀的煙火氣息——消失的人們消失了,活著的人活下去;那個叫喜歲的可愛孩子離開了,而新生的孩子,家人依然愿意叫他喜歲,這名字代表著人的未來,代表著人的生命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人物命運的處理讓人想到這部小說的作者是遲子建而不是別人。她是在寒涼世界歷盡千辛萬苦、也要執拗地尋找并擦亮細小磷火的人。

    《白雪烏鴉》讓我們感受到某種溫暖。那是寒冬臘月里人與人見面時的呵氣;是傾盆大雨時人們頭上的那片破荷葉;是面對災難,人與人聚集在一起時的相互鼓勵——在艱難困苦時,遲子建的文字總能治愈我們,一如今年疫情期間,《白雪烏鴉》成為我們渡過難關的重要精神陪伴。

    生死人間,有情天地

    蕭紅和遲子建都喜歡在作品中討論生和死,尤其喜歡將“生”與“死”并置書寫。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下文簡稱《世界》)中,遲子建將各種各樣的離奇死亡并置。同時,她也寫了人的“活著”:無常、吊詭、卑微、無奈、強韌。某種程度上,《親親土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煙火漫卷》是遲子建的“生死場”,與蕭紅的《生死場》的不同在于,在遲子建眼里,死亡是悲傷的和痛楚的,而在蕭紅的《生死場》里,人如螻蟻般死生,生死是尋常的,有如大自然的輪回一般。蕭紅書寫的是人作為“物質層面”的“生死”,遲子建則講述了人在“情感層面”上的“生死”;蕭紅寫的是人和動物忙著生、忙著死,而遲子建的寫作則是人間有情、人間有義。

    “我想把臉涂上厚厚的泥巴,不讓人看到我的哀傷。”這是《世界》的開頭,小說人物在向我們陳述她巨大的悲傷。給人帶來快樂的魔術師丈夫說走就走。“你走了,以后還會有誰陪我躺在床上看月亮呢!你不是魔術師嗎,求求你別離開我,把自己變活了吧!”小說里的“我”對著要進火爐的魔術師丈夫這樣說。但是,“迎接我的,不是他復活的氣息,而是送葬者像漲潮的海水一樣涌起的哭聲”。

    失去丈夫的女主人公去三山湖做民俗學調查,收集民歌和故事。路過烏塘鎮時受阻,這里的小煤礦常常有工人下了井就再也上不來;女主人公于是看到一個叫蔣百嫂的女人,她的丈夫就在煤礦上失蹤了,再也沒有回來。當蔣百嫂在烏塘鎮停電的那晚跺著腳哭叫著“我要電!我要電!”時,她的悲痛欲絕震撼人心。一個產煤的地方竟然會經常停電,那些出生入死掘出的煤為什么不讓它們發光?“這世上的夜晚怎么這么黑啊!”面對蔣百嫂的哭泣,女主人公同病相憐,講述起自己如何思念丈夫,如何在家中不斷痛哭。蔣百嫂聽后沉默著,“她啟開另一瓶酒,兀自連干三盅,她的呼吸急促了,胸脯劇烈起伏著,她突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妒澜纭穾ьI我們一點點認識這世界上的悲傷和痛苦,慢慢進入人的內心深處。而隨著小說的情感起伏,讀者也和女主人公一起來到三山湖放河燈,她打開愛人留下的剃須刀盒,那里有他的胡須?,F在,她把這些胡須放進了河燈里,她確信這些胡須和這個清流上的河燈,可以一路走到銀河之上。也正是在此處,女主人公重新理解了自己的傷痛,也理解了蔣百嫂和許許多多像蔣百嫂一樣的女人們。小說使我們看到,優秀的作品可以打破壁壘,使我們重新認識女性和女性之間悲歡的相通性。

    《世界》是遲子建美學風格的轉變之作。謝冕先生曾經評價說,“向后退,退到最底層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負悲劇的邊緣者;向內轉,轉向人物最憂傷最脆弱的內心,甚至命運的背后”?!妒澜纭房吹搅诉h方無數的人們,許許多多不幸的人們,也看到了這些不幸的相關、看到了人與人之間悲歡的相通。

    “相通”其實就是一種共情。遲子建小說擁有強大的共情能力,這與她的獨特表達方式有關。她小說中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物件,都含有人物的情感。日常生活和日常情感由此變得神采奕奕。一如《親親土豆》,寫的是恩愛夫妻的分別。丈夫得病去世了,妻子用他們播種的土豆埋葬丈夫。而就在她要離開墳地時,“墳頂上的一只又圓又胖的土豆從上面墜了下來,一直滾到李愛杰腳邊,停在她的鞋前,仿佛一個受寵慣了的小孩子在乞求母親那至愛的親昵”。在這里,生者與死者的情感都是日常的,但也是有光澤的,如此溫柔,如此繾綣的光澤都在小說最后一句里。丈夫已經離去,但也沒有離去,他和活著的李愛杰在一起,夫妻的情感永遠地和他們共同播種下的植物凝結在一起。

    情感是遲子建作品的經絡,個人情感和悲憫情懷在其中相互交織,小說家最終使個人悲苦流進一條悲憫的河。也正是在這里,我們看到了遲子建與蕭紅的重要不同:蕭紅的世界里,人們對生死并不敏感。他們很遲鈍,渾渾噩噩地生、渾渾噩噩地死;而遲子建筆下每一個人的死亡都讓人震動。雖然兩位作家對生死的理解有所不同,但是,越過那些哭泣和悲傷的人群,遲子建和蕭紅在某個奇妙的高度獲得了共振:世界上所有的優秀小說家終會將目光放得遼遠。

    有一種作家,他們擅長看到世界的“黑暗”和“深淵”,他們會寫下這個世界的“真相”和“實然”;還有一種作家,他們總能看到世界的明亮和溫良,他們會寫下這個世界的“光澤”和“應然”。遲子建顯然屬于后者,她的作品天性溫厚,有一種天生的明亮和美好,我想,那是她所理解的世界的“應然”,因此,同樣的現實和世界,她卻總能以“踏著月光的行板”的方式別有所見——獨屬于遲子建的文學世界是什么?是在寒冷的世界里構建出獨屬于她的溫度;是在涼薄的天地間構建出“有情天地”;是在一個讓人時時感到悲觀和虛無的世界里,寫出普通人強勁而有韌性的“活著”。

    “我想做這樣一只螞蟻”

    蘇童說,“大約沒有一個作家會像遲子建一樣,歷經二十多年的創作而容顏不改,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的創作節奏,一種穩定的美學追求,一種晶瑩明亮的文學品格?!边@個評價真是切中肯綮。三十多年過去,遲子建依然以均勻的節奏書寫著,寫她的黑土地,寫她所熱愛的東北大地上的人民。寫相愛的人、傷心的人、郁郁寡歡的人、平平淡淡的人;寫獨臂人、養魚人、拆遷戶、做小買賣的、開愛心汽車的、失業者們;寫空村、小鎮、林場……他們或沉重或低微的嘆息,他們平凡生活中的苦痛、不安和喜悅,都被這位生活在北中國的女性看到、聽到和感受到了,她寫下他們,并以這樣的方式和他們在一起。

    “我覺得雄鷹對一座小鎮的了解肯定不如一只螞蟻,雄鷹展翅高飛掠過小鎮,看到的不過是一個輪廓;而一只螞蟻在它千萬次的爬行中,卻把一座小鎮了解得細致入微,它能知道斜陽何時照耀青灰的水泥石墻,知道橋下的流水在什么時令會有飄零的落葉,知道哪種花愛招哪一類蝴蝶,知道哪個男人喜歡喝酒,哪個女人又喜歡歌唱。我羨慕螞蟻……而我想做這樣一只螞蟻?!边@是遲子建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的敘述人語,也是遲子建一直以來的美學追求——這樣的追求,令人心生敬重。

    讀遲子建最新長篇小說《煙火漫卷》,不由得再次想到她小說中那句“而我想做這樣一只螞蟻”。小說分為上下兩部分,上部分是“誰來署名的早晨”,下部分是“誰來落幕的夜晚”,這些題目里的“誰”指的是“誰”?是那些默默生存的生靈?!盁o論冬夏,為哈爾濱這座城破曉的,不是日頭,而是大地卑微的生靈”。這是這部長篇的開頭,這部作品帶我們來到哈爾濱,帶領我們看到“一年之中,比朝露和雪花還早舒展筋骨的,是學府路哈達蔬菜批發市場的業主們”,我們看到“緊隨著批發蔬菜者步伐的,是經營早點的人”;也看到那些流浪貓狗,“在灰蒙蒙時分,趕在掃街的和清理垃圾的現身之前,流浪的貓狗開始行動,各小區的垃圾站酒肆門前盛裝剩菜剩飯的桶(目標得是低矮的桶,否則它們難以企及),有它們的免費早餐”。

    讀《煙火漫卷》會發現,小說家實在是以飽含情感的方式看待這世界上的男女和生靈。她看到他們每一個人的際遇,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故事,每個人都有委屈。一個孩子丟失了,多少人的命運軌跡由此改變;一個丈夫消失了,妻子如何在荒涼的人世間尋找可以托孤的人!讀者們會不由自主地和劉建國、翁子安、劉驕華、黃娥、于大衛們在一起,這是關于遺失與尋找,關于尋找和向往,關于悵惘和失落的作品;它讓人靜默、沉思,讓人重新認識生活;重新認識什么是父母情、手足情、夫妻情;什么是生別離,什么又是常相隨……這部小說,讓人重新認識人在世間的生存。

    《煙火漫卷》中,看起來平淡無奇的世界在作家筆下被重新點亮,這是擁有強大創作能量的小說家,面對闊大無邊的世界和斑駁復雜的生活,她的筆調愈發蒼勁、蒼郁、蒼茫,同時又別有穿透力,小說中,她以一種有情的方式體察自然、世界和人事,引領我們看到自然之光、生活之光、人性之光。

    雪已落下。我回憶起

    一扇敞開的窗子里傳出的音樂。

    快來啊,世界喊道。

    這不是說

    它就講了這樣的句子

    而是我以這種方式體察到了美。

    這是新晉諾獎作家路易絲·格麗克的詩歌《十月》中的詩,我尤其喜歡那句“我以這種方式體察到美”。這世界上,每一位寫作者都會在內心仔細辨認、傾聽世界的呼喊,但是,卻只有少數的真正的作家才能以其獨具標志性的方式體察并完成對美的構建,很顯然,遲子建屬于少數人中的一員,她以有情的方式構建了獨屬于她的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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