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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徐剛:行走風景——自然文學創作談
    來源:“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微信公眾號 | 徐剛  2020年10月15日08:38
    關鍵詞:自然文學 徐剛

    風景晃動于風中,隨歲月而流逝,因地緣而變化。

    經典的風景總是歷史的、原始的,是大地之上的自然物,經過千百年甚至更久遠的與人類心靈碰撞交接后,生出的賞心悅目,其美若何!于是,風景出焉!風景為古老、為原始,何以故?雖然,我無法求證“風景”這一詞語生成于何時何地,但“風”字卻含有極遙遠的史性。典籍載,“伏羲風姓,以木德王天下”。伏羲,三皇之首,“風”是中國第一個姓,又加以“木德王天下”,木有何德?柔也,高也,溫潤也,孕育并庇蔭萬物也。風中之木,風從東方來,繁體的風字從蟲,風吹蟲動,有生殖意,然后百物生,滋榮向茂,含自然崇拜的意味,有神話傳說的玄妙。那是中國最古老、最經典的風景。

    或有人說“風景”的理義,人類對大地自然特有的美的感覺,為騷人墨客所創造,或誕生于天下文明之后,那就錯了。我們總是太輕易地忘記古人先民、古典經文。若前文所記不謬,可知:華夏民族的創世先民在世間萬物中,首重木、重森林、重木德,并風以吹之,蟲以動之。

    我們今日所消耗的資源,所享用的風景,無不為祖宗所賜,并借用子孫的。我們應為后人留下太多的高樓大廈呢,還是有山有水的風景之地?中國傳承千年的祖訓是:留得方寸地,讓與子孫耕。

    有極美的風景,有原始的耕作,有詩意的安居,有土地的故事。如戴維·默里(David J. Murray)的深邃而美妙的論述:“土地有自己不可抹殺的故事,但是必須由真誠的作家來閱讀和重述?!比绻菸疑约友a充,這句話的開頭還可以加上三個字——“每一塊”,每一塊土地都有自己的故事!

    暫居于瓦屋山時,面對瀑布,我感受到了墜落。蒼天無時無刻不在向著大地墜落,墜落陽光、月色、星星的眨眼。喜馬拉雅山墜落著皎潔、冰雪風光。黃山墜落著松風,還有懸崖上的紅杜鵑……更廣大的田野秋日,在江南江北,大片金黃的稻穗向著大地垂頭致意;果子熟了,自然會墜落;那樹上的葉子,時間到了,它便紅了,它便金黃了,它便落地了……在自然界墜落是一種精神,墜落是美好的,墜落是風景。

    我們在一個星系的邊緣流浪。這個邊緣足夠寬闊,而且物質豐富,對于人類而言,那是何等的神奇美妙!倘若人類認識到了此一邊緣的珍貴,生存其中的幸運,從而改變我們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方式,讓千瘡百孔的地球得到愛的撫慰,并休養生息,我們仍可憧憬可持續的邊緣,可持續的墜落,可持續的林中路。

    瓦屋山的護林人告訴我,當滿山紅葉凋零,風霜雨雪會如期而至。雪陣與冰掛墜落而下,是瓦屋山從上到下的冰清玉潔,找不見一點污濁,盡顯因為墜落而生出的高貴:那來自天上的雪花,那暫時凝固的冰掛,那落光了所有樹葉的落葉松,那鐵桿銅枝的矮種杜鵑……有一種假設卻使我不寒而栗:當大地破碎,林木凋敝,不再有風景墜落時,人的家園何在?人的尊嚴何在?洪水決堤的時候,誰都得倉皇逃命;食不果腹的日子,金條能換來窩窩頭嗎?

    當我繼續行走,面對云南的哀牢山時,我仿佛面對著一種精神,一種高大且濕潤的精神,一種足夠古老而又不失新鮮的精神,一種始于生存的本能,在歷經篳路藍縷的里程后,無關乎21世紀信息時代科技輝煌,而只是人法自然的精神。驀然間,有煙云四起。山呢?梯田呢?村寨和森林呢?只是在云霧氣團的環繞中,若隱若現,如沉如浮。哀牢山梯田是一處風景,是大自然賜予和人類創造的完美結合。它的全部意義在于:

    哈尼族人心中,從不以發財致富為目的,他們吃苦耐勞,精耕細作,熱愛每一塊地,珍惜每一滴水,有多少水多少梯田,便吃多少飯,更因他們視辛勤勞作后詩意地安居為幸福生活,哈尼族從而有福了,天佑神助,成為人與自然相親相愛的文明寶典。

    我寫那些行走的風景,實際上已經觸及到了我的自然文學寫作:我們要關注路邊的小草,遠處或不遠處的山水,以及人和萬類萬物在其間的生存互動。對大自然,我們要感恩,我們要記住那些風景,并存于心中,不時撫摸。想起了西雙版納今已稀少的螢火蟲,它們會以微弱的游動的光閃爍在我的夢里,這光還有蜻蜓的翅膀伴隨,還有鳴蟲伏在草叢里叫喚。我也不時想起井岡山護林人的話:“在冬日雪地中,你偎依一棵樹,你會感到樹的溫度;在春天,你贊美映山紅時,你能覺得花葉的顫動。”林間小路上多有荊棘藤蔓纏繞,護林人說“那是舍不得我離開呢”。

    植物是站著的風景。

    溪澗是流動的風景。

    有時候,人的語言也是風景。

    我把這一切風景,看作是人與萬類萬物共存共有的風景,且是可以拯救人類的風景,從而化生出大愛與精神。何為大愛?天地萬物、眾生共榮之愛也;何種精神?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之精神也。其實我這里說的風景與精神,也可稱為自然文學寫作必須要具備的境界。我讀王國維的《人間詞話》,感受和啟發最深的是“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者自成高格,自有名句”。豈止是詩詞,一切文學作品無不以境界為最上。何為境界?王國維又說:“境非獨謂景物也。感情亦人心中之境界。故能寫真景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王國維先生寫詞話,卻也為自然文學寫作立了一個標桿:寫真景物,真感情!如是則得境界,得高格。真景物,山川大地也,或有破碎,也必須是真;真感情,不僅是作者對景物之感悟,還有對天地萬物自然也包括人類的憐愛,如是則“筆端常帶著感情”(梁啟超語),真感情也。

    中國始于20世紀80年代的自然文學復興,歷經三十余年,仍處于發生之初的發展期。在社會大眾環境意識不斷增強,生態災難接踵而至的雙重現實中,自然文學正為社會心理所重視,雖處中國文壇一隅,其影響卻已廣及社會民生。一種喜人的現象是,不少新進的作者,因為生活于基層的山水草原中,落筆便有“真景物”“真感情”,而有境界。高旭國、閆慧霞著《改革開放以來生態文學創作研究》(中國農業出版社2015年版)稱:“在多元的文化格局中,最富有新質、最沒有重復性和最具有開拓意義的主題和聲音,即是出現于20世紀80年代的生態文學創作。百年文學史,唯有生態寫作首次把人與人和人與社會的思維模式,轉化為人與自然的思維模式……我們可以把生態文學創作,看作中國現當代文學史上出現的、第五次大的文學思潮和文學現象,它把中國現當代文學的發展和走向帶入了一片新的天地,因此說,這是一次有重要的文學史意義的轉向?!鄙鲜鲆闹械纳鷳B文學創作,與自然文學大體一致。作者所論,貼切而重要,但是否為當下文壇所重視,則不得而知。

    人們曾經認為自然文學只是在為保護森林,防止沙漠化、水污染而呼喊,其實寫作者在直面現實時,已漸漸深入到了人與自然的深處,人心深處。其深刻度超過了時下所有的文學門類,為什么?只因自然文學的出發點,不是人類所設定,而是自然給出的命題,具有神性,沒有左顧右盼,不為利欲所動,是直觀生命、直擊本質的文學。這個過程是漸進的,是在一次次“真景物”的感召下,一次次“真感情”的激蕩下,才可能有境界出,有高格出,有名句出。自然文學由是形成了其文本及內容的獨特性:它是詩,它是散文,當你以敬畏之心描述山川草木,或候鳥遷徙的翎毛時,你只能用詩和散文的語言勉力為之;它是童話,它是迷幻,我們只需了解花開花落的秘密,大森林四季的生命氣息,遙想冬眠動物細若游絲般的呼吸,便明白迷幻與童話源出何處;它是無始無終的傳記文學,因為我們無法得知自然的起始和終結,只能以一章一節為傳記,對于人類而言此一章一節便是大塊文章;它甚至還是小說,野草枯而復蘇,江河源出點滴,大地生生不息,有多少生命的細節便有多少生命故事,但不必虛構,人只能虛構人的故事,人無法虛構自然的故事,那些從不重復的生命故事。

    我還要為語言、文字吶喊!

    在詞語破碎的今天,請允許我以戈特弗里德·貝恩(Gottfried Benn)的詩《一個詞語》(Ein Wort),以及我的小詩《贊歌》作結:

    一個詞語

    一個詞語,一個句子,從密碼中升起,

    熟悉的生命,突兀的意義,

    太陽駐留,天體沉默,

    萬物向著詞語匯聚;

    一個詞語,是閃光,是飛絮,是火,

    是火焰的迸射,是星球的軌跡,

    然否又是碩大無朋的幽暗,

    在虛空中環繞著世界和我。

    贊歌

    因為你的贊美和愛撫,

    我將以大地的名義許諾:

    你將成為野草的花朵,

    你將成為鳴蟲的親朋,

    你將成為樹木的枝節,

    你將蒙福,你擁有寧靜和風景。

    作者簡介

    徐剛,作家。自1987年起,專注于生態文學創作,著有傳記文學作品。代表作《中國風沙線》《守望家園》等,作品《大森林》獲第七屆魯迅文學獎。

    本文原載于《科普創作》202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