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條》:余味不足的智力電影
幾經周折,被觀眾寄予厚望的諾蘭新作《信條》終于上映,結果卻出人意料,票房遠不及國產大片《八佰》。雖然票房不如預期,但話題量不小,各類解讀文章層出不窮,儼然形成一場解碼狂歡。事實上,這是一部具有諾蘭獨特作者標識的智力電影——概念有余,但余味不足。
智力電影:高概念、視覺奇觀與嚴謹敘事
智力電影是一類考驗觀眾智力、激發觀眾進行邏輯思考和意識探索的電影。大衛·林奇的《穆蘭赫道》、大衛·芬奇的《搏擊俱樂部》,以及諾蘭的絕大部分電影都可劃歸此類。不同于兩位“大衛”電影中由精神分析產生的觀影困惑,諾蘭電影帶來的智力體驗主要依賴于高概念、視覺奇觀與嚴謹敘事。
高概念是諾蘭電影一以貫之且獨樹一幟的核心標識。諸如《記憶碎片》中的短期失憶癥,《致命魔術》中的交流電與替身之謎,《星際穿越》中的時空穿越與超三維空間,《盜夢空間》中的造夢術與重塑夢境,新作《信條》更是將其推向極致,影片融合了逆熵、時間逆流、鉗形運動、祖父悖論等諸多高概念。
這些高概念既與一般物理學中的經典概念相關,又在實際電影創作中發生變化,獨具原創性與啟發性,絕非是對公認的物理學知識的影視化演繹。譬如,在《回到未來》系列、《終結者》系列等西方科幻電影中,時空穿越早已不是新鮮概念,但《信條》中的時間逆流,卻讓經典概念陌生化與創新化,讓人耳目一新。
高概念是一種特殊的觀念,只有通過恰當的視聽語言將其影像化,才能讓其大放光芒。縱觀諾蘭的智力電影,主要通過視覺奇觀與嚴謹敘事完成高概念的影像化。
一方面,在于讓人嘆為觀止的視覺奇觀。觀眾在《星際穿越》中看到穿越黑洞的奇觀,在《盜夢空間》中看到折疊城市的奇觀,在《信條》中則看到種種有悖常識的奇觀:射出的子彈回到槍支、汽車逆駛、熱水變冷、火焰熄滅,以及槍彈射穿的玻璃回到完整無缺、倒塌的樓房恢復到挺拔高聳、正向與逆向的同一人能夠在相同空間相遇、通過時間旋轉門之人的一切行為如倒帶般隨時間逆行。這些奇觀既是“時間逆行”這一高概念的產物與相伴而生的內容,也是一種獨具魅力的有意味的藝術形式,兩者既相得益彰,又獨成華章。
另一方面,在于燒腦的嚴謹敘事。電影是敘事藝術,也與審美息息相關,因此高概念的影像化也在于巧妙與嚴謹的敘事,切忌論文闡釋與道理說教。《信條》的高概念在理論上較為容易理解與接受,但如何化為電影語言則成為一道橫亙在創作者與觀眾間的鴻溝。導演通過懸念設置、復線敘事、色彩區分、造型設計、語言說明等敘事手段,依靠較為嚴謹的敘事結構、流暢的敘事節奏等共同完成了此任務。
余味不足:內核缺失、形象蒼白與智力游戲
日本電影大師小津安二郎有言:電影以余味定輸贏。中國傳統美學也素來追求“韻味”“回味”,文藝作品理應“良久有回味,始覺甘如飴”。在此角度,諾蘭的電影作品有一定余味,即觀眾在觀影后還會試圖通過邏輯推演去理解電影中的高概念與復雜敘事,一旦解碼成功便體嘗快感。但諾蘭電影的余味大多是停留在智力的余味,而非小津與中國傳統美學所追求的情感與審美層面的余味。《信條》完全喪失了審美余味,究其原因在于內核缺失與形象蒼白,淪為一次高強度但難以打動人心的智力游戲。
內核是電影這一肉身的魂靈,但《信條》的內核,不管是精神內核還是情感內核都是極度缺乏的。影片之初,原本以為要探討的是核危機、生態災難、恐怖主義等,但隨著劇情推進,起初的主題都淪為符號,完全與高概念“時間逆行”割裂。最讓人啞然失笑的是,毀滅人類的動機最終落腳在一個因身患癌癥而心懷怨恨的富豪身上,給人小題大做、頭重腳輕之嫌。
電影中的情感內核也如一潭死水。男女主的情感線太過突兀與平淡,缺乏鋪墊與波動;女主凱特與丈夫賽特的愛恨情仇,在平淡無奇的敘事下,反而使凱特的絕望與賽特的變態顯得異常浮夸。在“時間逆行”的高概念下,主角在同一空間與不同時間線上的自己相遇,其恐懼、驚慌等情緒本應十分飽滿且成為一種情感基調,但電影止于蜻蜓點水,僅有的一點情感也在快速剪輯與動作呈現中蕩然無存。另外,諾蘭短于人物形象塑造,常常被人詬病為工具符號。《信號》也犯此忌,影片懸置人物塑造,使人物形象蒼白,缺乏記憶點。
實際上,諾蘭的《星際穿越》《盜夢空間》是蘊含一定審美余味的,但令人遺憾的是,《信號》缺失了內核設定,懸置了形象塑造。盡管有更高的概念與更大的歌劇院爆炸、飛機爆炸、礦井爆炸等場面,但影片最終還是降格為一場徒有其表的智力游戲。
諾蘭的電影重視概念推演,有如晦澀難懂卻仍然具有吸引力的哲學。正因為《信條》是諾蘭的一部典型的智力電影,才造成了看不懂、燒腦、二刷、意見領袖解讀、故弄玄虛等諸多觀眾的反饋行為。事實上,電影是一門將情感、審美與思想等蘊含于一定形式中的藝術,強調美學價值與重視情感體驗。若諾蘭將些許光影傾斜到情感向度、人性呈現、人物塑造等方面上,平衡好智力與情感的關系,或許會達到另外一種高度。
(作者系吉首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