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卷驚天動地詩 ——對新時代軍旅詩歌的當下考察
內容提要:考察當下的軍旅詩歌創作,一些作品語言粗糙、激情泛濫、空喊口號、詩味寡淡的問題比較突出。特別是不追求意境的營造,缺少藝術想象,表達過于直白,使得軍旅詩歌數量雖豐,但精品佳作匱乏。通過肯定與弘揚來重新認識現實,認識我們所面臨的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和平與發展的嚴峻形勢,從而使我們對軍旅詩歌創作的重要作用,獲得更切近本質核心的認識,以獲得迎接新的挑戰從而提出對軍旅詩的更高也更新的要求,使我們的軍旅詩人能夠更加積極地自信、自覺、自主地承擔起新的使命和擔當,寫出無愧于我們這個新時代的新高度新精神的新史詩,這才是真正的意義所在。
關鍵詞:軍旅詩 新時代 新高度 新精神
面對現實的軍旅生活,進一步厘清軍旅詩歌的來路與前路,就是對光榮傳統和厚重歷史與精神文化的繼承和發揚,就是對過往取得的輝煌成就的肯定和弘揚。通過肯定與弘揚來重新認識現實,認識我們所面臨的這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和平與發展的嚴峻形勢,從而使我們對軍旅詩歌創作的重要作用,獲得更切近本質核心的認識,以迎接新的挑戰從而提出對軍旅詩的更高也更新的要求,使我們的軍旅詩人能夠更加積極地自信、自覺、自主地承擔起新的使命和擔當,寫出無愧
我們這個新時代的具有新高度新精神的新史詩,這才是真正的意義所在。
詩歌對語言和形式的要求相較于其他文體更加苛刻。而近年來,人們對當代軍旅新詩的創作與發展越來越不滿意了,考察當下的軍旅詩歌創作,一些作品語言粗糙、激情泛濫、空喊口號、詩味寡淡的問題比較突出。特別是不追求意境的營造,缺少藝術想象,表達過于直白,使得軍旅詩歌數量雖豐,但精品佳作匱乏,如何提高軍旅詩的創作質量?與歷史相較,為什么大詩、史詩幾難看到?盡管新詩創作的門檻很低,好像誰都可以寫,現在又是網絡自媒體時代,自由表達的空間很大。這當然沒什么不好,也沒什么不對。但是要寫出來拿給大家看,讓大家認同,并能夠獲得大家的心靈共鳴,就比較難了。正是從這個意義上說,大量的軍旅詩歌質量不高,陳陳相因、互相模仿,同質化問題非常嚴重。這是值得注意的問題。要想獲得一首讓大家認同嘉許的優秀作品,寫作就不是一個簡單的事情,還是要遵照詩歌創造的規律來寫。什么是詩歌創作的規律?就是要按形象思維和情感思維的邏輯,去發現生活中的美,尤其是要主動地將自己心靈中的美,放入詩歌創造的規律中去創作,而不是把現成的標語口號變成分行的文字,加上一點韻,好像就完成了。詩歌創作是有一定難度的,這個難度就表現在語言的心靈化處理上,是人的心靈感受世界后對語言的選擇、運用與自由的創造表達。這個表達要求形象新奇、角度刁鉆、語言精準,要求“精神的高度”“藝術的難度”和“語言的精準度”的“三度合一”,這的確是很難的。而唯其難才高貴,否則任誰隨便寫一寫就成功了,那哪里還說得上高貴呢?我一直希望詩歌的創作不要太隨意,高貴不是隨意得到的,就像人的氣質,那是涵養而成的,不是天生的。
進入21世紀后,面對古體詩詞創作呈現出的繁榮景象,軍旅新詩不僅顯得“領異標新”不夠,精品力作亦顯得“乏善可陳”。無論在軍隊內部還是全國范圍,軍旅新詩的創作顯然已經不能滿足廣大讀者的要求,且與歷史上的輝煌相比,也大遜其色了。究其原因,固然與軍隊裁軍、減編文創組織與人員有關,但是也與當下的軍旅詩人對古往今來優秀的軍旅詩歌經典的精神資源認識不足,理解不全,汲取吸收與學習借鑒非常瘠薄有限相關。軍旅詩歌可資借鑒與學習的精神資源是非常豐富的,當下軍旅詩在學習借鑒與吸收上,存在以下“四個不夠”:一是對中華民族傳統的古代經典詩歌,尤其是“邊塞詩”豐富的藝術精神和營養,學習、吸收與借鑒不夠,導致語言喪失了漢語的博雅情致;二是對新詩百年來經典詩歌的繼承與學習、吸收與借鑒不夠,導致軍旅詩歌的脈象不清,既不像中國詩又不像外國詩,這就是思想混亂導致的表達上的“失心癥”;三是對中國多民族語言和歌謠的學習、吸收與借鑒不夠,導致軍旅詩歌的語言貧乏、底氣不足、后勁乏力,呈現出來的是敘述太滿而靈性不足,沒有令人耳目一新的鮮活語言;四是伴隨著改革開放40年,向外國優秀詩歌的學習、吸收與借鑒不夠,導致軍旅詩歌的藝術表現方法單一平庸,不豐富,欠穎悟,少新銳。由于以上四個方面深入扎實的學習吸收與借鑒不夠,導致軍隊的詩人未能形成自己獨特的藝術精神和藝術的表達能力,有些作者可能也學習了,包括對古人今人與外國詩人的作品,但是卻并沒有“化”為己有,融入骨魂,因此也就不可能寫出激動人心的軍旅詩的史詩巨制。凡此種種,都直接影響了軍旅詩歌創作質量的提升。而要提高軍旅詩歌的創作質量,就必須正視這些存在的問題,及時地給予補血補鈣補充營養。這樣,軍旅詩歌的創作才可能有一個循序漸進的提升。盡管如此,新世紀以來,軍旅新詩在詩人們艱辛的努力創作中,還是產生了一些較為優秀的詩歌佳作,傳統概念里的“老中青”三代的軍旅詩人,都創作出了一定數量較為出色的作品,而其中比較活躍的軍旅詩人有:峭巖、喬良、曾凡華、謝克強、劉立云、郭曉曄、簡明、柳沄、祁建青、曹宇翔、王鳴久、黃恩鵬、劉笑偉、寧明、馬蕭蕭、楊獻平、蘭草、姜念光、溫青、郭毅、蘭寧遠、柏銘久、馬志強、胡松夏、郭宗忠、堆雪、呂政保、戎耕、丁小煒、周瑞峰、周承強、吳天鵬、楊衛東、彭流萍、李慶文、艾蔻、樸耳、陳海強、雷曉宇、林春莉等等,盡管他們的創作在更廣泛的社會認知中還顯得不夠普及,作品也并未獲得廣泛意義上的好評,但是成績還是顯著的,個別作品不僅在軍中,甚至在中國當代新詩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佳作。
伴隨著老詩人雷抒雁、韓作榮、李瑛先生的謝世,老一代的軍旅詩人自然遞減,除去罷筆不作多年的詩人周濤、李松濤、馬合省、賀東久等,過去的中年詩人峭巖、曾凡華、程步濤等等,即70歲以上的詩人逐漸進入了老詩人的行列,而他們中的佼佼者,無論產量和質量,均應首屈一指。這十多年來,他連續不斷地創作出了數部長詩力作,令人矚目。古人言:“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詩人峭巖的創作一直附著于中國革命這個“皮”之根本,創作自然獲得了非常廣闊的天地。如他創作的《遵義詩筆記》《燭火之殤 —— 李大釗詩傳》等五六部長詩,就都是有所依附的史詩。他厚積50多年的藝術才華,在長詩的難度寫作與本土的文化敘述和長詩的詩體變革中,實現了自己的超越性的表達,同時,由于詩人固執于念念不忘的中國革命史、中國革命史中頂天立地的偉人李大釗和中國革命重要的歷史關頭與轉折點“遵義會議”上的毛澤東及其歷史性貢獻,就使得詩人峭巖的創作,構成了老一代詩人的一個亮麗的絕響。那是他畢生信念與理想的詩性表達,是他所信到底的人生與藝術追求的完成。與詩人峭巖先生有某種精神暗合的,是更新一代的軍旅詩人胡松夏,雖然他很年輕,較峭巖差30多歲,但是卻出人意外的目光長遠,他直接把一顆詩心投注到了1840年的甲午海戰,他鉆研并書寫“失敗”,試圖通過對甲午戰敗過程的詩性抒寫,來接近我們的民族魂和民族精神。他創作的長詩《甲午》兩千余行,由“鴉片之殤”“甲午海戰”“旅順大屠殺”“最后的絕唱”和“黑色馬關”等章節組成,較為藝術地再現了甲午海戰的激烈和中國水師失敗的慘烈,而且對戰爭及結局,進行了深入理性的透析與反思,充滿了愛國激情和憂患意識,顯示出新一代軍旅詩人超越當下、憂懷天下的寬闊胸襟和對詩歌藝術不竭的追求與向往。
歷史是豐富淵博的,選擇什么書寫什么?這本身就是對一個詩人的考驗。1980年代中期,文學界有過一個“寫什么不重要,怎么寫才更重要”的藝術理念在流傳,強調藝術表現形式的新異獨特,鼓勵詩人進入陌生維度的靈性寫作。但是,當這一切已經成為我們藝術生活與藝術創造的一種習慣,也就是說我們有了“怎么寫”的多種甚至各式各樣的變化多端的主動性之后,我們是不是還是要回過頭來,去關注“寫什么”?因為“寫什么”本身,不僅有立場問題,也是一種藝術,甚至是“大藝術”。詩人峭巖寫李大釗與毛澤東,胡松夏寫甲午戰敗,就飽含著形而上的藝術思想的大藝術,是通過所寫的內容和人物,來參與社會實踐社會建設的一種創造性的勞作,是在汪洋大海的歷史中選擇一種可能更集中聚合著對當下思想建設藝術發展有益的內容與人物來創作。因為種種的藝術創造都是為著一個新的切近現實的藝術作品進行的,某種意義上說,沒有內容的當下性與迫切性,也就沒有什么藝術性可言。這里的關鍵在于:你的選擇是否具有當下的迫切性?這就是當代的軍旅詩與時代構成的互動關聯的干預與建設的關系。為什么有那么多的詩人沉入歷史沉入戰爭?這是因為對歷史戰爭中人物事件的選擇,正是藝術對當代性的敏銳感知與對時代最切近的回應與回答。沒有時代現實性意義的藝術,就不可能獲得人心的共鳴,也不可能傳之久遠。因為所有的經典之作,都是對人心的一種大面積感知的概括,我從沒見過脫離人心的偉大的作品和偉大的作家和詩人,不管他的作品多藝術,其終極的意義,都是觸及人心的藝術。這應該就是寫什么的藝術性所傳達出的一種思想的永恒性,我以為這是一切藝術創作的一個至關重要的原則。
自從新中國第一代詩人未央寫出了《車過鴨綠江》等一系列“抗美援朝”的詩歌,并帶出了一個“抗美援朝詩歌潮”后,軍旅詩就順其自然地肩負起了保家衛國與社會主義建設的雙重責任與擔當。轉眼之間,70年過去了。在久違了的題材里,我們終于看到了詩人劉立云發表于2017年第8期《中國詩歌》上的長詩《上甘嶺》。值此中國崛起、世界巨變,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對中國的發展進步百般阻撓之際,劉立云創作的這首長詩,是當代中國軍人獻給人類世界的一部有關戰爭與和平的黃鐘大呂式的詩的宣言。其審美創造,昭示了一種和血同噴的中國精神,即,中國決不會屈服于任何強大的敵人!哪怕它是世界第一。劉立云說:“以長詩的形式,書寫抗美援朝中的一次重要戰役,已經很長時間無人問津了,甚至在互聯網上還出現過否定這場戰爭的歷史虛無主義的聲音。”①對這一題材的選擇,本身就彰顯了詩人作為中國軍人的使命擔當。這是一部詩的電影:有簡要的背景交代,有宏大的戰爭場面,有感人的局部細節……令人動容的,是詩人對中國軍人偉大的戰斗精神的書寫與謳歌:“他們從身體里掏出了誓詞/掏出了忠誠和膽魄/最后只剩下慷慨一死,掏出自己的命了……”(《中國詩歌》2017年第8期)這些詩行展現出來的是中國軍人傳統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范,是鐵骨錚錚的中國軍人面向未來的崇高與偉大的精神。
當此世界大變局的關鍵時刻,同樣也迫切需要書寫和平歲月中的現實的、在場的、錘煉軍人戰斗意志的軍旅詩,因為“能戰”的前提是“會戰”,而要獲得英勇善戰的本領,就離不開日常的刻苦訓練。然而這樣的訓練生活不僅平淡無奇、瑣碎寡淡,而且對詩意的捕捉也更加的艱難了。這或許正是近年來鮮有卓越的藝術創作以實現超越性表達的原因吧?當此關鍵時刻,詩人劉笑偉的詩集《強軍·強軍》出版。在《朱日和,鋼鐵集結》中,詩人幾乎完全是正面抒寫著自己的內心感受,但是卻與我們司空見慣的意象組合有所不同,他有傳統的意象又有嶄新的意象,他是一種從思想感情到具體表達,都有繼承與創新的寫作,雄厚飽滿又充滿了靈性的色彩。當下的中國軍隊已經步入現代化高科技時代,傳統的軍事意象群正在逐步讓位給高科技武器裝備和新的訓練方式構成的意象群,這對當代的詩人來說,的確是遇到了一個新的難度,一個新的高度。怎樣超越?劉笑偉把握住了對厚重的歷史文化的承繼,又通過新時代的意象組合出了新的語群方隊,一句一句,沉著冷靜,又堅定不移。在古代,在中外,詩歌就是為戰斗出征的儀式而創作的。笑偉筆下的儀式之詩,是獻給沙場開訓將士的,這是中國21世紀第二個十年中國軍人的開訓場面的抒寫,一如沙場秋點兵,誦之令人振奮鼓舞, 這樣的詩歌真是久違了。在另一首詩中,詩人劉笑偉著意于高科技領域的中國軍人—— 依據“中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院士隱姓埋名30年為國奉獻的故事,創作了長詩《極度深潛》。在這首詩中,展現了詩人敢于挑戰想象極限的膽識與過人的才華,詩中寫道:“其實最深的水是時光/慢慢擠壓著他的身軀/他必須長出鱗長出腮/長出特殊的脊梁和肋骨/這樣才不會被巨大的壓力/ 壓出鏗鏘的聲音……”(《強軍·強軍》,華藝出版社2019年版)詩人沒有被龐大無邊的陌生意象所阻隔,而是直接進入英雄的身心,體驗他的艱辛萬苦和高度的精神壓力,體驗在深深的海底變成鯨魚的那個蛻變的過程,而后書寫這個過程…… 優秀的詩人總有他的過人之處,因為詩筆一旦進入人生的關鍵時刻,外在的一切都模糊了,心靈的光芒也就閃現了出來,而他所要表達的精神,也隨之而生。作為人民解放軍進駐香港的親歷者,劉笑偉寫我國政府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的組詩《進駐香港的三種意象》,就寫得別開生面而又出人意外的輕松。以詩的方式表達一個民族的進步,一個國家恢復的尊嚴,這本身就是文明的提升,就是詩的使命,而劉笑偉把這種使命意象化了,他以“火焰”“刀鋒”和“花海”來象征,把“《南京條約》燒掉”的痛快淋漓;恢復對香港行使主權,“就是鋒利的刀”在護衛著祖國的尊嚴;而“回歸路上開滿紫荊花”的“花海”,則表達了詩人及中華兒女此時此刻無盡的歡喜。意象鮮活準確,情思靈動飛躍,把軍旅特色隱藏在意象之中,讓詩意大放光彩。這樣的藝術,令人信賴。正如劉笑偉形容的那樣,他說自己是一個“拆彈手”,他把精心打磨詩句形容為拆分炮彈,“你必須把這金屬的炮彈/拆分,組合,打磨,刨光/ 讓它變得渾圓/ 不再有棱角……”(《強軍·強軍》,華藝出版社2019年版)在詩人劉笑偉嫻熟的筆下,強軍既是高科技的意象創新,也是生冷剛烈、繁瑣刻苦又浪漫靈秀的語言試驗,他秉承了老一代詩人李瑛不斷探索不斷創新的精神,極端注重原創、首創與獨創,注重詩藝的靈性與感染力的彌漫,從而使他的這部正面強攻式的強軍之詩,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和輕盈飄逸的氣質與豐富多姿的變化。
而近年來與劉笑偉同齡或更年輕的軍旅詩人中,還有寧明、姜念光、戎耕、吳天鵬、董玉方、李慶文和更年輕的彭流萍、艾蔻、王方方、樸耳、陳海強、雷曉宇等等,他們正奔赴在強軍的路上。他們摒棄了一般化的書寫,落筆即是《“一級戰備令”穿透營區上空》(彭流萍)、《模擬空戰》《隱身者》(寧明)、《傘兵漫游記》(艾蔻)、《深藍一刻》(樸耳)、《每一顆子彈都應該正中靶心》(李慶文),《戰爭》(戎耕)等等,他們的詩都有分量,是軍事訓練與實戰演習中的片斷和瞬間的發現與感受,他們拒絕浮光掠影與概念生發,尤其沒有故弄玄虛的賣弄與當下詩壇的裝腔作勢,他們沒有被同質化,他們的句子各有各的光芒。
如彭流萍的《“一級戰備令”穿透營區上空》:“向死彌漫/ 向生求索/ 電信號、聲信號、光信號閃電般地穿梭/ 光端機富有節奏地發出‘嗞嗞——嗞嗞’的聲響/ 咄咄逼人的韻律把戰火推往前線……”(《解放軍文藝》2019年第9期)氣場龐大,氛圍緊張,意象密集,神情專注,語句急促,形成動感十足的視覺沖擊,詩里每個字的內外,都洋溢著生活的原生態和真摯的情感,那是真到骨子里的感覺,自然就生發出了力量。
再如王方方《待報廢的特種車輛》:“請答應我,愛上你,即將凋謝的鋼鐵/ 愛上這一季比一季,增加的腐蝕和寒冷/ 知道嗎?冰雪已經融入大地,鐵路繼續伸向遠方/ 沙漠、水網、門橋、登陸艦,一一藏進車轍的骨頭// 作為你身體的一部分,我必須堅信/ 斜坡進出口、平底坑、掩蔽壕的另一面,依然是親切的……”(中國詩歌網)留戀一輛待報廢的特種車輛,那是詩人的老朋友,曾經朝夕相伴,像情人分手般的令人心酸,并引發了詩人的“詩興”;也許戰車的更新換代是令人欣喜的,然而那與心靈深處的感情無關,與日日月月在一起的耳鬢廝磨無關,詩人更上心的是“老情人”般的戰車的報廢,和報廢前它所經過的所有道路和路邊的一切,在意“ 藏進車轍的骨頭”和“斜坡進出口、平底坑、掩蔽壕的另一面”以及“磨損的手套和養護的交響”所掩埋的青春的秘密和細碎的時光故事。深摯之情在陌生的意象群中呈現,完全不要半個字的陳言妄語,更沒有一丁點兒的浮泛空洞的感覺。
又如艾蔻的《傘兵漫游記》:“大地撲面而來/ 風認得我/ 孤獨的船槳/ 劃過云朵的村莊……”應該是我撲向大地,卻反著說“大地撲面而來” ,那是跳下去的感覺,卻與己身作船槳。水呢?水在哪里?“藤蔓與鐘樓/ 都是游泳高手/ 星星們灌滿耳朵/ 又偷跑出來,四處郊游”(中國詩歌網)。是我動還是山動?都不是,是心在動。所以一切都在漫游,一切的一切都是“游泳高手”,包括“星星們”像水一樣灌滿了我的“耳朵”,卻又“偷跑出來”。這詩意的大膽是傘兵的大膽,沒有體驗,豈能如此寫就?更令人感嘆的是“一秒鐘/ 是三千六百種嘗試”,濃縮了訓練的精華,“一種沉默/ 是無數次尖叫的集合”。這就概括了所有的膽戰心驚的試跳,沒有言語刻苦訓練,卻以每一秒的成功與每一個沉默的獲得,都是“尖叫的集合”來表達,令人浮想聯翩。在藍天上跳傘,那是怎樣的一種人生歷練呢?“最輕的時候/ 我代表一萬噸鋼筋/ 能截獲任何方向的奔襲”,如此比喻一位跳下傘兵的價值,用新鮮都無法形容,那在戰場上突然出現的意義,而“更多的時候/ 我必須原地不動/ 守護草間滾動的露珠”。想想那些身臨高空險境而又心懷浪漫情懷的孩子,他們在藍天白云上練習跳傘,竟然像小女孩兒在地上練習跳繩兒,中國傘兵的訓練如此狂放至膽大浪漫。
當代的青年軍旅詩人的思維是豐富而又靈動的,很難捕捉到并給之一個準確概括。他們都受過非常良好的高等教育,雖然專業各不相同,但知識與視野開闊、厚實。關于戰爭與和平,這個古老而又現代的主題,他們又會有怎樣的思考呢?看看戎耕的短詩《戰爭》。一個“書蟲”,當他醉心于北非古代戰役戰略家漢尼拔,那令人驚嘆的“模糊國界線”“軍隊就是國家的邊境”、以“境外戰爭”來保家衛國那超越時空的理論和身經百戰而不敗的“戰神”級的故事后,他對漢尼拔會產生怎樣詩的浩嘆呢?“漢尼拔漢尼拔/ 漢尼拔之夜大雪滿弓刀/ 純粹的美埋葬神圣的死亡/ 笑聲戛然而止/ 空氣中彌漫著鐵腥氣息/ 十萬士兵站在雪中發抖/ 一個將軍翻動火盆時咳嗽了/ 兩聲”…… (《解放軍文藝》2018年6月增刊)所有的有意味的詩句,都是在意境的營造中實現的,大雪,止息的笑聲,十萬士兵,發抖,將軍,火盆和咳嗽,對比強烈而意境幽遠,所有的勝利和失敗,都從這里誕生。然而,這中間沉陷的是什么呢?當然是生命。古典的凝煉之美與現代閃回的反差之美,構成了一個思想多維立體而又飽滿強大的放射。我不能說他反對戰爭,也不能肯定他渴望戰爭,在這個生命的圖景之上,是一個中國當代軍人的沉重思考。戎耕接著寫道:“我坐在河邊的樹蔭里垂釣,釣起了/ 一把斷刃和兩聲咳嗽/ 太陽下山了,月亮升起來/ 咚的一聲掀起了難以平復的波浪/ 打濕了我的眼眶。”(《解放軍文藝》2018年6月增刊)我看到了淚水,卻不知他是為漢尼抜,還是為士兵而流,抑或為我們從來都是“誘敵深入”“圍而殲之”而傷悲?這首意境大于思想的詩,包含著英雄崇拜和對國家酷烈的情感,當然還有令人熱淚長流的崇高的英勇獻身。
當代軍旅詩的優秀佳作,就蘊含在當代軍事斗爭生活“高精尖”的實踐活動中,如果脫離了日新月異的生活,恐怕真是難有什么真正的作為。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我更愿意把希望寄托在劉笑偉、胡松夏、寧明、彭流萍、王方方、艾蔻、李慶文、樸耳、戎耕等等更新一代的軍旅詩人身上,因為他們此刻就正在強軍進行時的新時代。
伴隨著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到來,中國軍人維護世界和平與保衛祖國和人民的根本利益的使命,已然有機地融合在一起了。為此,軍旅詩,包括世界范圍內的軍旅詩,也必須走向更廣闊的世界。遺憾的是,這種跨出國門且具有國際視野的軍旅詩,還不多見。我2017年初創作的長詩《蹈海索馬里》是其中一例,朱向前評論這首詩道:2017年軍旅長詩《蹈海索馬里》(《解放軍報》2017年7月17日)的發表是王久辛對新世紀軍旅詩壇的另一個重要貢獻(前一個是指自《狂雪》之后,于2007年第八期《解放軍文藝》發表的長詩《大地夯歌— 謹以此詩為中國工農紅軍將士鑄碑》)。《蹈海索馬里》延續了王久辛一貫的抒情風格,以熱烈飽滿的情感氣勢和鋪陳渲染的語言風暴,向在索馬里戰斗與犧牲的“維和”戰友們表達致敬,彰顯出當下中國軍人為世界和平與發展勇于擔當和犧牲的精神風貌,展示出在“一帶一路”倡議中中國的大國風姿,就題材而言,《蹈海索馬里》的出現無疑使中國當代軍旅詩歌擁有了顯著的國際化特色。另外,相對于王久辛之前的軍旅詩歌創作,《蹈海索馬里》也體現出詩人試圖超越自我的種種努力。這種努力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雙重情感節奏的出現,二是密布全詩的宏大律動性。在《蹈海索馬里》中詩人主要設置兩個人物形象—— 恐怖事件中的索馬里少女和中國軍人張楠,詩歌的抒情主動脈也圍繞著這兩個人物而展開,并由此走向兩個不同的情感分叉。在張楠身上呈現的是詩人對英雄主義一如既往的激情頌揚,在索馬里少女身上詩人則賦予了向下的沉思,向上的頌揚和向下的沉思,拉伸了詩歌的情感空間,民族性和人類性出現了交相呼應。從藝術創新的角度看,《蹈海索馬里》給人最鮮明的感覺,就是密布全詩的宏大律動感。35個抒情語群,形成了涌動在索馬里海域的情感波瀾。這些情感的波瀾形態豐富,韻致生動,無論是主體部分湍急的意象流動、序言中的慢拍抒情,還是第8章中描述張楠面對“一坨一坨/ 冒著煙的骨肉殘渣”的滯緩細述,都給我們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②
我對這首詩進行了這樣的藝術處理:對恐怖氛圍的營造與對一秒鐘的十分之一瞬間的想象與創造,并依此而塑造了一個索馬里少女,即實施自殺式襲擊的恐怖分子,和另一群武警戰士張楠及其戰友的形象。對卑微至極的民族與文明至極的國家,進行了依據東方哲思的雙向的詩性理析。
人類的愛與和平是世界永恒的主旋律,所以軍旅詩不能沒有世界,世界也不能沒有軍旅詩。
注釋:
①轉引自劉笑偉《縱情唱響英雄贊歌——評劉立云長詩〈上甘嶺〉》,《文藝報》2017年11月29日。
②參見朱向前《中國軍旅文學史1949—2019》,江西教育出版社2019年版。
[作者單位:中國武警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