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之星 | 雪雁鳴:芒種(總第二十三期)
本周之星:雪雁鳴
阮緒華,筆名雪雁鳴。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散文天地》《散文詩》《人民日報》《光明日報》《湖北日報》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攝影等作品若干,入選《中國散文詩精選》《南方文鑒》等多家年度版本。出版散文集《美的遐思》,散文詩集《夢故鄉》等。曾獲“咸寧市優秀文藝人才”“咸寧市十大優秀青年作家”稱號。
作品欣賞
芒種
在芒種的坡地上,看見無數把鐮刀閃亮。
在芒種的田野里,我看見秧苗有著孩子般的笑樣。
芒種的清晨,我聽見父親在天井下清理農具,他把鐮刀擦了又擦,把沖擔抹了又抹,把籮筐敲了又敲,只為收割,只為把那些聽話的果實請回家,麥子、桃子、李子,怕它們在山上呆得太久了,被一些不勞而獲的人飽了私囊。特別是那些桃子李子,怕被嘴饞的山雀毀容。
沒有哪個時候草長得像芒種那么長,她越過許多年齡的限度,想長得更高,像樹一樣抱月,但它的祖籍不允許她越過碑記的高度,淹沒了祖先遙望故鄉的視野,淹沒子孫尋找親人的路徑。其實草還是挺溫和的,她們站在岸上看著農人插下的秧苗,深知農人沒有像對待莊稼一樣把自己當寶,但草的心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好。風總喜惹草,總喜擒住小草的臂膀,風其實是個一無所有的事物,它靠草來展示自己的姿體。草也很樂意,愿意與風結為兄弟姐妹,一起跳舞,一起輕吟芒種的勤勉。草沒有風,就像呆子傻傻地站立;風沒有草,只會吹來躥去,沒有人認識你是張三李四。山峰青翠,田園新綠,大地豐收,都是從一顆草開始。
那些麥子輕晃腦袋嘮叨了許久,該回家了,該回家了。來時只是幾對公婆在土里戀愛、結婚,把子女高高地舉起。土地的本領比寐床何止千倍萬倍的強,幾粒種子在這里結親,長出的后代滿坡滿畈一望無垠,土地這張大床產出的供養,年年跑回家去養活了在床上誕生的人,有的人長大后,再把它們帶到山上來,再繁衍千擔萬籮;有的人長大后,不愿把那些種子送到山里來撒在土地上再長出大批的顆粒,他們只是坐在家里消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究讓那些干癟的米桶,長出一堆貧困的表格。
四月節,最多的還是麥子登場,麥子的鋒芒畢露,只為在風中自保,保住身上的飽滿,不讓農人的夢想成為空殼,不廢農人的汗滴禾下土。該是交卷的時候了,那些農具的影子在卷紙上時隱時現,監督著麥子進倉的流程。忘不了母親在割過的麥地里撿起遺落的麥穗,一籃又一籃,填飽了我饑餓的童年。沒有哪種食糧,有麥子會變戲法,它變出的花樣,讓你一時難以記上。它把自己變成面粉,跳下油鍋游泳,成了麻花樣,讓你認不出客從何來;它把自己變成月餅,讓游子思念家鄉一輪月;它把自己變成漿糊,張貼年少青春的婚聯,黏上孩子飽滿的獎狀,粘合母親精制的鞋樣,讓我一生的道路不走樣;它把自己變成面條,情絲萬縷,白發三千;它把自己變成蛋糕,讓長壽的燭光把堂前點亮。
四月節,那一份鮮紅是桃子給的,桃心圓圓,桃核船船,酡顏醉臉,分外妖嬈。桃花修煉了許久,蘸著千尺潭水,寫下無限的春思,在水墨山村的桃林里,掛滿長壽的果子。捏著一個桃子,讓我神游了河姆渡,讓我走進了山海經。在名農居士的群芳譜里,我結識了你的好多兄弟;在賈思勰的《齊民要術》里,我拜訪了關于桃的各種性情。壽桃擺上了案臺,祝賀山村不老,老人的一壺酒、一盞茶,盡是他黃金版的年華。只是,我再不見我的桃林,這一片桃林是我唯一的家產,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趁我熟睡的時候,被秘密地種上了高聳入云的述職報告。
還有梅子,梅的魅力,就是讓許多哥哥拋出了誘餌,就是讓許多妹妹酸痛了香齒。
這也是我喜歡的鄰居,其實我與她不遠,其實有時觸及我的中樞。望梅止渴,這個天地間最美的謊言,是給人寬解的最有力的證據,也是最有把握的解脫。我的一生,都在這個成語詞典里跑來跑去,讓我時常甜蜜在卷動的書頁里,讓我不斷沉浸在幻想的時空中,如朦朧的月光照在屬于我的路上,在月光下奔跑,誰能開足最大的引擎?在我寒冷的時候,有人給我畫出一盆炭火;在我饑餓的時候,有人給我發來滿漢全席的視頻。多少次讓我條件反射,多少次讓我虛償所愿。
那一片梅林還在嗎?
那長篇累牘還在臺上翻動著,我發現那些聲音有些嘶啞,我才不愿給你一粒酸梅讓你提神讓你繼續跑。
捧著梅,我忽然想起酒的純度,青梅煮酒,漢字的鬼魅讓我排解夏日的煩憂。青梅煮酒,本是兇險的情節,我用酒的灼熱把它熨平,變成浪漫的請柬,邀請還沒走遠的摯友,在梅林下撫琴歌舞,朗頌季節的脈動。
梅鄉憶,故人愿,何所慮,無憂患。我已失去長歌當嘯、豪氣沖天的成本,捧著溫順的憶江南,指認聲聲慢。
本期點評1:余良虎
呼喚鄉土文化的回歸
近期,雪雁鳴在中國作網發表了7篇關于二十四節氣的鄉土散文。這期“本周之星”推送的《芒種》,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我讀了這些散發著鄉土氣息的文字,感覺有一種濃濃的泥土芬芳撲面而來。
《芒種》確切地說,是一首散文詩。或者說是一篇詩意化的散文。從整體來看,結構嚴謹,語言干練,意蘊雋永,字里行間充滿詩情畫意。我覺得作者善于“抓拍”鏡頭,富有極強的畫面感和感染力。
文章開頭就像拉開的序幕:“在芒種的坡地上,看見無數把鐮刀閃亮。在芒種的田野里,我看見秧苗有著孩子般的笑樣。”寥寥數語,勾勒出一幅鄉村三夏大忙的畫面來。
這類題材寫起來往往都很生硬,難免落入俗套。雪雁鳴跳出“俗套”,采用擬人的手法把一個節氣活靈活現地呈現讀者面前。
“那些麥子輕晃腦袋嘮叨了許久,該回家了,該回家了。來時只是幾對公婆在土里戀愛、結婚,把子女高高地舉起。土地的本領比寐床何止千倍萬倍的強,幾粒種子在這里結親,長出的后代滿坡滿畈一望無垠,土地這張大床產出的供養,年年跑回家去養活了在床上誕生的人,有的人長大后,再把它們帶到山上來,再繁衍千擔萬籮;有的人長大后,不愿把那些種子送到山里來撒在土地上再長出大批的顆粒,他們只是坐在家里消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究讓那些干癟的米桶,長出一堆貧困的表格。”這就是現實生活中的芒種。生動地刻畫了“鋒芒畢露”的麥子的生命輪回。
雪雁鳴在寫作中善于雕琢語言,在靈動的語境里透射一種別樣的美感。他在《清明》里,寫清明時節祭奠逝去的母親時,這樣寫道:“清明,是一場苦旅。母親在這天醒來,等待這一天的香火,等待這一天的花香,母親沒錢用了,母親沒茶喝了,母親想兒孫們了。我仿佛看見母親坐在碑記前端著碗喝茶,一壺茶喝完了,母親站起來,傴僂著身子望著山下的村莊,村莊已看不到炊煙,母親好想回家嘗鮮。沒有炊煙的村莊,母親找不到路回鄉。沒有炊煙的村莊,母親在夢里發慌。”生動地再現兒子思念母親的一往深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推薦《芒種》是對鄉土文化的呼喚。二十四節氣是中華農耕文明對人類的偉大貢獻。農耕文明是中華文明的重要內涵,而內涵豐富的鄉土文化流淌在炎黃子孫的血液中。曾幾何時,鄉土文化在城鎮化進程中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我們有責任去找回,去傳承,去弘揚。
在此,期待雪雁鳴續寫二十四節氣美文。以饗讀者。
本期點評2:野水
一顆由飽滿到干癟的“芒種”
芒種的坡地上,有無數把鐮刀在閃亮。芒種的田野里,秧苗有著孩子般的笑樣。芒種前后麥上場,男女老少晝夜忙。炙熱的陽光下,那些銳利的芒刺,扎的是手,暖的是心。
在梅雨季節的南方,“我”沒有描繪父親的神態和語言,“我”只知道;“芒種那天的清晨,父親在天井下清理農具,他把鐮刀擦了又擦,把沖擔抹了又抹,把籮筐敲了又敲。”收獲的喜悅,風知道,草知道:“她們站在岸上看著農人插下的秧苗……草也很樂意,愿意與風結為兄弟姐妹,一起跳舞,一起輕吟芒種的勤勉。草沒有風,就像呆子傻傻的站立;風沒有草,只會吹來躥去,沒有人認識你是張三李四。山峰青翠,田園新綠,大地豐收,都是從一棵草開始。”
俗世紛繁,忙碌之中也有懶惰的人:“不愿把那些種子送到山里來撒在土地上再長出大批的顆粒,他們只是坐在家里消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終究讓那些干癟的米桶,長出一堆貧困的表格。”
梅子是“我”喜歡的鄰居,但“我”的一生,卻都在望梅止渴的路上:“那一片梅林還在嗎?”“這一片桃林是我唯一的家產,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趁我熟睡的時候,被秘密地種上了高聳入云的述職報告。”
忘掉那些不快,放棄書房那并未寫完的長篇吧。“青梅煮酒,本是兇險的情節,我用酒的灼熱把它熨平,變成浪漫的請柬,邀請還沒走遠的摯友,在梅林下撫琴歌舞,朗頌季節的脈動。”
在這個本應只屬于芒種的季節,“我”經過許久的桃花修煉,蘸著千尺潭水,寫下的無限春思,卻也是綿長的憂思。齊民要術、河姆渡、山海經,那些關于桃子的性情,隨著桃林的消失而消失了。
《芒種》,一篇靈動雋永的文字,一曲東皋舒嘯的心聲。文章前半部分緊貼題目“芒種”的收獲景象,以詩意的想象和明快的節奏,帶起芒種的飽滿感和幸福感,后半部分卻變成了凄凄慘慘的聲聲慢——只因梅林和桃林的消失。是思緒的天馬行空不可阻遏,還是散文之散的有意為之?
在芒種里收獲,在芒種里失落。煮一顆青梅,不談英雄,只為這個五味雜陳的芒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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