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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科普巨擘 科幻傳奇 研究先鋒——葉永烈科普科幻創作綜述

    來源:“中國科普作家協會”微信公眾號 | 徐彥利  2020年05月16日11:17

    葉永烈從11歲開始發表作品,少年時期便走上文學道路,后來歷經幾多職業,身份幾經變換。他是導演,著有介紹電影制作過程的《電影的秘密》,拍攝過《紅綠燈下》,獲得過最佳科教片獎;他是記者,遠赴自然條件惡劣的羅布泊,零距離追蹤科學事件,拍攝大量照片并持續報道,寫下《追尋彭加木》這樣的紀實文學;他是編劇,寫過《美猴王》《神筆大俠》《中華五千年》等劇本;他是專業作家,風格多變,既寫科普又寫科幻,還寫游記和傳記,有35篇文章被選入各種版本的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他是研究者,對科普科幻的研究碩果累累,言前人之所未言,學術觀點嚴謹周到。他處處涉獵又能處處開花,很難定位哪個領域的成就是其人生的巔峰。但可以明確一點,他是當代以來,中國科普與科幻創作的奠基者之一。不同年齡段的讀者受其啟發,循著他的作品走進對科學的探索之中。

    對于中國當代科普科幻文壇來說,葉永烈這個名字有著多重意義,他的寫作之路、諸多成就、對社會的影響、引起的爭論等幾乎是中國當代早期科普科幻發展的縮略圖。他的筆下,有對高科技與美好未來的憧憬,有面向大眾普及科學的執著與熱情,有對新敘事形式的探索與嘗試。暢銷、鮮花、褒獎、榮譽以及質疑、批判、嘲諷、打擊,一個科幻作家所能遭遇的,他都經歷過。毫不夸張地說,我們可以從葉永烈身上讀到一部中國當代早期科普科幻發展史和思想發展史,他的經歷與中國獨特的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緊密相連,完整地閱讀葉永烈便意味著開啟了一次中國當代科普科幻之旅,研究葉永烈的科普科幻創作,對于重新審視中國當代思想發展也具有重要意義。

    科普創作

    葉永烈的創作歷程自科普起步,可以追溯至1959年。當時,他還只是一個19歲的學生,便已在報紙上發表了數十篇科學小品,第二年將其結集為《碳的一家》,這便是他出版的第一本書。書中以碳元素為中心,介紹與其相關的物質,例如,由碳元素構成的金剛石、石墨、煤、二氧化碳、石灰石、石油、糖等,它們分別具有何種特性以及它們之間的差別;碳元素與其他元素反應得到的新物質,這些物質在生活中的形態等。內容由淺入深,妙趣橫生,為人們打開了一個新異而奇妙的世界。當時政治氛圍濃厚,適合青少年的讀物異常稀缺,可想而知這樣一部脫離政治語境又通俗易懂、活潑有趣的科普書籍受到了怎樣的喜愛。

    后來,葉永烈的科普創作一發而不可收,靈感頻頻,俯拾皆是,揮灑自如,步履輕盈。其科普讀物、科學小品、創作理論等大面積覆蓋閱讀界,尤以參加《十萬個為什么》的編著為代表。這套叢書在國內幾乎家喻戶曉,引起了社會極大反響,總印數超過1億冊,激發了讀者“對科普讀物的興趣”, 甚至“影響了他們以后的人生選擇”。北京大學化學系畢業的經歷為葉永烈提供了創作 的知識儲備與專業眼光,那些信手拈來的數理化知識也令人大開眼界。然而,科普創作并非易事,僅有知識儲備是不夠的,還需要知識的更新、精進,更要懂得寫作的技巧,擺脫教科書式的宣教。縱觀葉永烈的科普作品,大致可用以下幾點概括。

    (一)博與新

    題材之“博”之“新”是葉永烈科普創作的一大特色,其寫作范圍之廣令人驚異,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納,其科學視野的寬廣與敏銳的發現眼光令人感嘆,同時也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作家的勤奮與思索的深入,這是優秀科普作家必備的特質。他像一個孜孜不倦的解謎者,不斷剝開大自然的神秘外衣,露出內部真實的肌理,通過一個個常見的現象讓人們探求其背后的原因。

    他要求自己“做一個科學雜家”,閎覽博物,認知遼闊的科學疆域。上至天文航空、下至地理考古、中曉物理化學,世界萬物都能引起他的好奇,成為其關注的對象。他寫植物、寫動物,介紹種子的組成部分,發芽的必要條件,寫蝌蚪變青蛙的過程及捕蟲本領,寫染料、香料、化學元素、塑料、皮革,還寫熊貓、風箏、集郵、火花、青苔和海鷗。除此之外,1981年,葉永烈在創作《黑影》《暗斗》等“金明系列”驚險科幻小說時,因深入警方生活,了解了許多現代偵破技術,竟產生出一部厚厚的“副產品”——《白衣偵探》。書中講述了種種現代科技偵破技術,如通過指紋、唇紋、聲紋、血型和頭發等細節破獲案件,剖析眾多實證 案件的蛛絲馬跡,不是科幻卻更加精彩,讓人手不釋卷。這也是一次大規模的科普與公安偵破題材結合的嘗試。

    體裁之“博”同樣引人注意。可以說,在科普創作這一大背景下,沒有哪一種體裁是他沒有嘗試過的。他率先提出“科學雜文”“科幻童話”“科學寓言”三種體裁,在 20世紀80年代初出版了國內第一本科學雜文集、第一本科幻童話集和第一本科學寓言集。除了人們熟知的《十萬個為什么》中以問答形式出現的知識條目類和由某一主題生發開去的科學小品外,他還寫過科學散文、科學隨筆、科學詩、科學相聲、科學家傳記和科幻電影分析等,努力將科學知識與多種文學體裁結合以尋找最佳的表達方式。作家偏離自己擅長的風格,時常轉換體裁在某種意義上是一種冒險,因為這是一種“揚短避長”。但葉永烈的嘗試卻令人敬佩,他不怕失敗,只希望用更多的文學形式表達科學的內容,豐富科普傳播的手段。他在科學相聲中反復思忖怎樣“寓科學于笑聲”,如何甩出科學“包袱”,從科學本身挖掘笑料;在科學寓言中探索怎樣避免不倫不類,不失去寓言的味道;在科學詩中專注科學內容不影響詩的本質;在科學童話中從不偏離兒童視角,這些都體現了勇敢的創新精神。

    葉永烈的科普作品注重“新”,提倡文章的時效性,提倡及時了解最新的科學發展與應用,常對當下的科技成果做出最快的反應。他批評中學教科書中的內容沒有及時更新,向學生灌輸著舊知識;批判有的作家信息滯后,“把早已實現的科學技術仍當作科學幻想來寫”;提醒科普作家不能把老化的知識寫進科普文章,為此應“消息靈通”,要 “懂得外文,能夠直接涉獵外文科學期刊”,這樣便省去了等待國內翻譯的時間。

    他閱讀科學雜志、收集科學資訊,將世界領先的種種新科學、新技術、新成就、新動態匯編收錄,如其1959年收錄的《科學珍聞三百條》,后來成為《小靈通漫游未來》的核心內容。他建議科普作家應隨時留意科技領域的更新,一些舊有數據如化學元素的相對原子質量、長江黃河的長度、珠穆朗瑪峰 的高度等,都應采用最新測量公布的數據。

    “文化大革命”之后的幾年,中國還未擺脫其造成的傷痕,沉浸于控訴與批判的滾滾洪流時,葉永烈已寫到在模擬艙中體驗航天員的太空生活,開始了航天之夢;寫到紅外線的應用:紅外照相機、紅外望遠鏡、紅外顯微鏡、紅外測溫儀;寫到換心術、換頭術、器官移植、人造器官、人機對弈等高科技領域。近40年后的今天,當這些科技有的已廣泛運用于生產、生活或軍事等領域 時,我們才赫然發現作者對它的描述是多么超前。

    (二)理與真

    “理性”與“真實”是葉永烈科普作品 嚴格遵守的法則。其作品中的科學原理往往反復推敲,言說有據。不主觀、不虛妄、不夸大、不渲染,剔除時代因素影響,剔除個人好惡,按照事物本來的樣貌描寫,按照高度的理性精神分析是其科普作品的第二個特色。

    他主張數據、引用一定要準確,從網絡上查閱下載的數字常常不準確,需要認真核實。謹慎、辨偽、求真、理性是科普創作的關鍵。普及已知的、正確的科技知識,即便要把正在探索、爭論的問題寫入科普作品,也應如實說明各種不同的學術見解,去除自己的主觀傾向性,因為“偏見比無知離真理更遠”。在《辨偽——謹防以訛傳訛》中,葉永烈批評英國嚴肅雜志《新科學家》在愚 人節拋出牛肉與西紅柿雜交的玩笑,批評望文生義誤傳很廣的“詹天佑鉤”,他認為去偽存真、有效辨別是科普創作必須遵守的,即使對名家的觀點也不應過于迷信,而應核實準確無誤后再加以引用。

    為了弄清干擾素的奧秘,他特意去軍醫大學向教授請教;聽說某儀表廠試制成功 “電子鼻”,馬上去實地了解情況;某市辦起了“揚子鱷繁殖研究中心”,立即動身訪問;為了研究科學小品創作,查閱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許多報刊,復印了數百篇文章。1972年,葉永烈讀到《考古》雜志中考古學泰斗夏鼐的論文,認為“西晉無鋁”的理論依據不足,觀點不能成立,于是寫信質疑, 1982年再次發表文章反駁,1983年第三次引用事實材料反駁,1993年第四次深入論爭,其間多次與夏鼐本人、雜志編輯部和其他相關者信件往來,并寫出了萬字以上的論文。從科學的角度予以辨析并和專家觀點對峙,這樣的理性求真態度令人折服,也使他的科普作品最大程度上避免了主觀不實,達到了對細節錙銖必較的境界。

    他曾嚴厲批評收入中學語文教材的文章 《悲壯的兩小時》,指出這篇科普性文章犯了常識性錯誤,同時提供了權威資料進行佐證。他認為宇宙飛船返回大氣層花費兩小時落到地面不可能,兩小時內與地面一直保持通話也不合常識,文章作者沒有經過推敲便隨意編篡,有悖于科學精神,應該立即從教材中 刪掉并告訴學生文章錯在哪里。有理有據的批駁引發了社會多層面的討論,使教材編選體制成為社會熱點。

    (三)趣與深

    “趣味”與“深入探索”是葉永烈科普創作的第三個特點。怎樣把僵硬的科學知識變成一篇篇妙趣橫生的文章,既不失科學之真,又要擺脫說教、羅列和枯燥之弊;怎樣不流于淺嘗輒止,而能由淺入深,把書寫對象放在顯微鏡下仔細打量,這些都是葉永烈科普作品關注的重點。

    《漫話空間技術》一文中,葉永烈以李賀的《夢天》、蘇軾的《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起筆,點出古人遨游太空的夢想,接著從古代神話、敦煌壁畫等角度寫古人對遠離地球限制的向往,詩意十足,文學意味濃厚。然而,提倡趣味并不意味著浮光掠影、不求甚解。一篇好的科普作品,應既能以趣味性吸引初級讀者,也能禁得起高級專業人士對其的打量與推敲。還以《漫話空間技 術》為例,文章在趣味性充分體現的同時,繼而轉入介紹人造地球衛星發展史、用途分類、各種衛星的獨特之處、航天員的太空生活、中國自己的空間實驗室等。有淺有深,有面向外行的淺表介紹,也有面向內行的數據統計和專業分析。

    關于趣味,他說“千萬不要以為科學總是嚴肅的”,“科普作家要善于把科學的趣味寫出來”,遇到讀者不熟悉的知識硬塊時,就要換一種思維方式和寫法,使之更加生動。即使是“死”數字也要寫活,將之形象化,否則會讓人感到枯燥。科普創作離不開科學原理、專用名詞、科學定律等,這些全都是一幅幅僵硬的面孔,不易理解、不易親近,需要通過有序、有趣的文字描述才能變得明白易懂又極具閱讀價值。為了提高這些科普讀物的趣味性,葉永烈努力擺脫“理科男”敘述的僵化單調,更多關注科普知識的講述方式,與教科書式的宣講劃清界限。

    他會在科學小品中穿插俗語、諺語、寓言、詩詞、故事、民間傳說、影視情節、生活現象、衣食住行常識等,使它們與生物遺傳、航天、天體物理、考古、計算機、海洋學、機器人等科學領域的知識交叉互滲,以達到文理結合、虛實結合、古今結合、中外結合,文氣縱橫捭闔,書寫汪洋恣肆,在同一主題下,通過多學科、多維度、多側面地打量,深挖細掘予以全方位詳盡解析,將無趣的科普知識巧妙地鑲嵌在輕盈華麗的絲綢之下,撫之如水,捻之如云。

    無論博與新、理與真、趣與深,葉永烈的科普創作特色無不源于他對作品明確的價值取向定位。1982年2月,葉永烈在《科普作品的社會功能——“銀鏡”中之我見》中因自己的作品被讀者肯定并幫助了他們的生活而感到欣喜,意識到“科普作品應面向工農業生產,面向生活,使讀者長知識”。科普是要起作用的,這一點不同于散文的浪漫、小說的虛構、詩歌的抒情,只有在生活中切實發揮作用,給予讀者實實在在的啟迪與幫助才是有價值、有意義的。因此,他會在意各種各樣的“生活中的科學”,寫日常用品、衣櫥、廚房、天氣、電影院,寫人們忽略的衣食住行中的科學,帶有廣為播撒的普世性啟蒙色彩。他的科普作品為一代代青少年打開知識的大門,引領他們走入五彩繽紛的科學世界。擺脫無知、愚昧、庸常,走向智慧、澄明與思索。

    除了大量的科普作品之外,值得一提的還有他那顆誠摯而堅定的科普之心,那種對科普深入骨髓的熱愛。《十萬個為什么》以篇計費,但他的稿費卻比別的編者低了一半——他接受;“文化大革命”的嚴寒與緊張的政治氛圍中,他冒著危險躲在上海一間11平方米的破舊小屋里寫作——他忍受;下放到“五七干校”種水稻做植保員,3年中天天跟蟲子打交道他不以為苦,竟還苦中作 樂地寫下了科普作品《治蟲的故事》;寫作不能領到1分錢稿費只收到樣書亦“萬分高興”……這些在當代人看來不可想象的事情,都折射出葉永烈感人至深的精神追求。

    科幻創作

    葉永烈的科幻小說數量較多,一些名篇如《小靈通漫游未來》《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跡》《愛之病》《暗斗》《腐蝕》等廣為流傳, 一版再版。除此之外,在同時代的科幻作家中,葉永烈是能被主流文學接納并予以肯定的極少數類型文學作家之一,首發于1981年 《人民文學》的《腐蝕》便證明了這一點。縱觀其數量龐大的科幻作品,大致可從主題、結構、敘事等方面分析,揭示其別具一格的創作特色。

    (一)“為現實”的主題

    葉永烈科幻小說的主題相對集中而洗練,如同車輻集中于車轂,其小說無論篇幅的長短、人物形象的差異、敘述風格的不同,都可涵蓋在同一個大主題之下,那就是——“為現實”。數量龐大的小說指向較為統一的主題,輻輳出明確的價值取向,這些主題體現了作家對科幻作品的終極定位,即科幻作品應與現實相關,每一個科幻創意都應作用于生活并有益于生活。這一點上,其科幻作品與科普作品是殊途同歸的。

    (二)“科”以致用

    科學應正向作用于生產、生活,而非阻遏、損害人類的生存與發展,這是葉永烈大量科幻小說中體現出的觀點。歌頌人類通過科技手段掌握世界和自然的能力,使自然具有更多人化特征,將人類從必然王國提升至自由王國。主人公始終在法律與道德允許的范疇內合理運用科技,使其沿正確方向運行,發揮積極作用,只有對現實產生正向推動作用的發明和研究才值得肯定與推廣,它 們必須使人們的生活更美好、更方便、更快捷,這是葉永烈小說毫不含糊的前提設定。

    在葉永烈的科幻作品中,幾乎很少見到瑪麗·雪萊《弗蘭肯斯坦》、顧均正《北極底下》、威爾斯《莫洛博士島》、劉慈欣《魔鬼積木》等小說中的瘋狂科學家形象,他們利用高科技手段進行反人類行為,是地地道道的利己主義者甚至社會罪人。葉永烈小說中出現了許多在生活中能夠大大提高生產效率、提高生活水平的科幻創意。

    例如在《鮮花獻給誰》中,作為醫生的“我”給馬師傅移接了手臂和腳,把他從殘疾人變成運動員;《“大馬”和“小馬虎”》中,楊大夫和同事從蠑螈和蜥蜴身上提取出“蠑蜥劑”,即再生刺激劑,給人注射后可以長出新的器官;《舊友重逢》中,老同學老余發明“X-3”藥水,用人工方法改變鮭魚洄游路線,游到人們指定的區域;《飛檐走壁的奧秘》中,爸爸仿照壁虎的腳做成“走壁鞋”“走壁手套”,供消防員救火及工廠、建筑工地使用;《傷疤的秘密》中從蜂蜜里提煉出鉭,將人的頭骨修補得天衣無縫;《奇妙的膠水》中藤壺分泌出的“膠水”可粘牢各種東西,甚至地板、鋼板;《奇怪的蜜蜂》中研究蜜蜂的語言,增加蜂蜜的產量;《“逃會教授”的秘密》中通過單性繁殖,培育出和陶惠教授一模一樣的人,代他出席各種會議,使其從“會海”中脫離出來,把精力用在科學研究上;《喜新厭舊》中抽屜式的建筑,可以隨時搬家,滿足人們的生活需求。“科”以致用的集大成者是著名的《小靈通漫游未來》,小說中所有的新事物、新發明無不體現著科學對人類的有用、有益性,以人類的得失判斷科學的好壞成為作者毫不掩飾的評價標準。

    (三)“科”以報國

    愛國主義是葉永烈科幻作品的重要主題之一,忠于祖國與忠于科學像兩條并行不悖的繩索,深深嵌入各種長長短短的科幻敘事中。這是“科”以致用的合理延伸,是其在政治和民族意識上的體現。

    葉永烈塑造的科學家形象往往較為一致,都有一身錚錚鐵骨,執著于科學探索,滿懷一腔報國之志,希望將自己的科學研究獻給祖國,在個人與國家的利益沖突中,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實現其“科學愛國”“科學救國”的人生理想,雖死而未悔。《生死未卜》中的科學家施宏樂,《神秘衣》里客居熱帶島國的華僑楊林生,《弦外之音》中的歐陽予清等均是這一理念的體現者。

    愛國主義和民族意識的主題并非葉永烈獨有,而是中國科幻進入當代后的一個集體選項,鄭文光1957年的《火星建設者》、童恩正1960年的《古峽迷霧》與1978年《珊瑚島上的死光》、王國忠1963年的《黑龍號失蹤》等都緊緊圍繞愛國主題進行架構,在和平時期對未來的科技戰爭做出預想,分析戰爭過程中可能受到的高科技攻擊,這些均反映出國家處于經濟相對貧弱落后時期作家的憂患意識。走在時間前面,為國分憂,危機意識成為當科幻小說家的共同取向。

    跳出個人、集體、國家的范圍,在更為宏闊的背景下則是“科”以救世。科學應對 整個世界產生積極意義,這體現了科學的大 愛。《演出沒有推遲》中,中國科研人員將 自己辛苦研制新疫苗的方法向全世界公布;《愛之病》中,中國毫無保留地向世界公布 “反滋一號”技術以共同面對全人類的敵人, 都顯示出科學的至善境界——拯救人類。

    (四)結構與敘事

    在“為現實”的明確主題下,無論“科” 以致用、“科”以報國還是“科”以救世,作者對矛盾沖突的描寫常采用黑白分明的“二元對立”模式。是非對立、善惡對立、真假對立、美丑對立、正邪對立、敵我對立、愛國與叛國的對立等,雙方態度鮮明、此消彼長,在你死我活的對峙中反復較量,最終正確戰勝錯誤、善戰勝惡、美戰勝丑、正戰勝邪、我戰勝敵、愛國戰勝叛國,缺點得以改正,陰謀得以粉碎,科學成果得以載譽回國。“為現實”的主題下,矛盾的設置及最終化解都不復雜,雖然也注重懸念的先聲奪人、情節的起伏跌宕和明線暗線的彼此交叉等,但圓滿成功的結局卻無一例外。

    《腐蝕》便是典型的“是非對立”二元模式。獻身科學的李麗、杜微、方爽與功利主義的王璁的對立,無論是腐蝕菌的科幻創意還是對科研工作者不同個性的描述均屬上乘,但人物性格的一百八十度轉變卻顯得過于簡單,人性的復雜并未得以彰顯。自私自利的王璁進入沙漠實驗室后,目睹了方爽的遺書和尸體,馬上受到精神感召,一下子從利己主義的懸崖上勒馬而回,自動留在沙漠獻身科學研究以洗滌自己的靈魂。這種頓悟式的轉變過于突然,缺乏必要的合理性及性格邏輯性,反而不如王璁之前的自私寫得精彩。

    然而在眾多單一結構和傳統敘事手法外,有些篇目的結構與敘事卻達到了令人驚嘆的超前地步,似無人駕駛汽車出現在一片原始馬車之中,跨越“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尋根文學”等這些中國相繼出現的文學思潮,提前數年與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的先鋒文學相銜接。令人遺憾的是,目前為止任何文學批評包括科幻批評都未注意到這一點,不得不說,當前中國的科幻批評與主流文學批評相比滯后了很多。這一點概源于進入當代后科幻批評的方向所致,它們更多聚焦于科幻創意或小說的科普功能,極少引入純文學的評判體 系,科幻批評與主流文學批評始終保持著橋歸橋、路歸路互不交叉的態勢。事實上,葉永烈早年創作的科幻小說中便已開始敘事的創新,不僅重視“寫什么”,而且非常在乎 “怎么寫”,對形式的關注并不亞于對內容的關注。

    寫于1978年的《飛向冥王星的人》較早運用了“多視角敘述”與“多時空并置” 的手法。這種敘事手法在當時極為罕見,因為過于超前并未引起評論界足夠的關注,而讀者感興趣的是吉布雪藏之后奇跡般的復活,29歲的他與85歲的妻子相見時的違和感。小說共分為5節,每節都采用不同的敘述視角。第一節以第三人稱全知視角交代飛向冥王星的載人宇宙飛船實況轉播;第二節以珠瑪的口吻第一人稱視角向觀眾講述她和吉布的愛情與遭遇;第三節楊大夫向觀眾講述吉布是如何被發現的;第四節趙院長講述吉布的人工復活過程;第五節盛所長講述吉布復活后的情況與自愿申請飛向冥王星。五個敘述視角你我相連,互相補足,彼此說明,前后相繼,共同勾勒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閱讀時會被不同的敘述者帶入到不同的情境中,領略那些特別的場面和人物的內心活動。21世紀的今天,當主流文學批評操縱著“多視角敘述”“敘事藝術”“敘事時間” 這些時髦的理論術語,熱烈探討著福克納的 《喧嘩與騷動》等作品時,我想他們或許并不知道在“文化大革命”結束不久后葉永烈早已開始嘗試,只因作品被歸為科幻類型而未引起主流文學的足夠重視,不得不說是批評界的遺憾。

    另一篇《剪刀加糨糊》在其眾多的科幻小說中并不起眼,但其敘事策略卻頗具匠心,成為科幻小說問鼎先鋒敘事技巧的先行者。

    小說篇幅不長,由作者說明、5張剪報、后記及編者注組成。作者說明中作家以真正的身份出現,無論姓名、職業、生活習慣及與編輯的交往都真實無誤,這些可以通過作家的創作談得以證實,對構思過程、寫作過程的暴露也坦率真誠。中間插入了4位作者的5張剪報,以純客觀的姿態出現,剪報內容有的毫無關聯,有的則互相抵牾、彼此駁斥,其中不僅有作者的署名,甚至還細心地寫出了刊物名稱和發表時間,看起來真實可靠。內容分別為小兒麻痹癥患者言之鑿鑿地稱自己爬上了自由女神像的22層;別人的質疑;年輕的歷史專業研究生到元朝體驗生活等。而在小說結尾,卻并未給出這些事件孰真孰假,有何關聯,只在剪報五中介紹了“三如電影”,至于“三如電影”與前面幾篇剪報的關系,讀者必須自己思考才能最終領悟,富有開創性的將“可讀的文本”變為“可寫的文本”,呼吁讀者的參與意識。

    在這個不長的文本中,綜合了“拼貼結構”“元敘事”“開放式結尾”等前衛敘事 技巧,這在1980年前后尚不多見。其對敘事策略的關注已遙遙領先于當時的文壇,顛覆了科幻小說的簡單模式,成為獨樹一幟的存在。當然,這種創新對當時的讀者而言尚屬新鮮事物,讀來頗為懵懂。以至于作者在小說尾部加上了后記,用編者注的形式表明 “這是作者行文的一種方法,那些‘摘文’ 并非真是他人之作”。敘事的真真假假、虛實難辨、迷離惝恍在當時甚是少見,直到后 來先鋒文學的各種敘事技巧亂花迷眼時,馬原、余華、蘇童等人的作品中才將這些技巧作為常用的敘事手段,不再刻意加以注釋。

    10年后,先鋒小說已成氣候,批評家與讀者都驚異于馬原、余華作品中各種各樣的“拼貼”和“敘事圈套”,并不知道這些技巧10年前在科幻作家葉永烈手中早已運用純熟。如果不是1983年冬他因長篇科幻小說《黑影》遭到不公正批判,痛下決心遠離科普科幻,轉型至純文學領域,我們對葉永烈的敘事創新還可滿懷期待,然而時間無法倒流,這種遺憾也只有深深埋在心里了。

    除了以上的創新,葉永烈讀了美國科幻小說《酷肖其人——一個無性生殖的人》 后,沿用原故事及人物寫出了續篇《自食其果》,之后有人為《自食其果》寫了續篇 《適得其反》,再之后又有人向下續寫了《勝似其人》。4篇共同構成一部接龍式科幻小說,如海浪般各有峰谷卻又能連成一片,這在國內科幻界尚無先例。

    科普科幻研究

    許多年來,無論讀者還是研究者,幾乎都毫無爭議地把葉永烈定位為科普作家、科幻作家,很少有人稱之為學者,對其在科普科幻領域的研究工作視而不見,主觀忽略。這多半是因為其科普科幻作品數量龐大之故,如同達·芬奇在眾多的身份中,往往以畫家身份傳世,其他領域的貢獻并不為公眾所熟知。然而毫不夸張地說,葉永烈在科普科幻領域的研究是卓有成效的,在理論研究、史學梳理、往事鉤沉、術語定義、文獻發掘及中外科幻文學對比方面,均有獨到之處。

    他重視且善于發現問題和尋找答案,極有耐心地埋頭于舊資料中尋找證據、追本溯源,一些發現已成為科普科幻領域的首創或奠基性觀點。為了考證中國科幻小說的起點,他埋頭在上海圖書館里反復查閱古籍,最終在1904年的《繡像小說》雜志上,發現了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這是比《新法螺先生譚》(1905年出版)更早的科幻小說。接著,葉永烈又向上海的“掌故大王”鄭逸梅求證荒江釣叟究竟是誰,由于鄭逸梅也說不清楚才只得作罷。從1981年12月21日這一發現在《文匯報》上第一次披露,至今已過去30多年,荒江釣叟的《月球殖民地小說》無數次在各種中國科幻經典賞析中作為第一篇目出現,被科幻界公認為是中國第一篇科幻小說,1904年則是中國科幻小說的誕生元年。

    只要與科普、科幻相關,便能激發起葉永烈的研究興趣。他考證出顧均正發表于1940年的《和平的夢》是國內第一篇驚險科幻小說,鉤沉出1920年陳衡哲(莎菲女士)的科學童話《小雨點》是中國最早的科學童話。他探求“科學小品”一詞何時在中國誕生,出自誰人之口,科學相聲的出現緣由。為了考查“科學小品”的來歷,他請教陳望道、高士其,查閱舊期刊,寫下了《科學小品探源》《讀“科學小品”源流再探》等考證文章,最終將中國“科學小品”的發軔定 位于1934年上海創刊的《太白》雜志,認為科學小品“是時代的產物,是集體的創造”,而非出自某一作家或編輯,目前這一觀點廣泛被業內學者接受。

    他深入研究中國科幻文壇,從古代至近代、現代、當代,分析每個時代科幻作家的創作風格,還進一步探討這些作家間的異同。例如,對《太白》作家群的分析便切中肯綮,認為“顧均正科學小品的特點是內容新,常常把當時科學的最新成就告訴讀者,而高士其、周建人、董純才、賈祖璋則偏重于基礎知識,尤偏重于生物基礎”。他分析賈祖璋的《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從立意、科學原理、結構、創作特色等層次多方面予以打量,引導讀者更加深入地理解科普文章。選取諸如老舍、童恩正、肖建亨、劉興詩、宋宜昌、魏雅華、金濤等知名科幻作家的經典篇目逐篇解讀,對一些同時代的科普科幻作家進行創作訪談,為他們寫傳記,就某個科普科幻問題聽取他們的觀點,并對中國科幻現狀和科幻批評提出建設性意見,這些都奠定了中國科普科幻研究史的基礎,是不可多得的寶貴資料。

    他關注國外科幻創作與研究,分析凡爾納、威爾斯、法布爾、伊林、海因萊因各自的特色,分析國外經典科幻作品和電影;與國外科幻文壇保持密切聯系,將中國科幻引出去,國外科幻引進來;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各種研究與科普科幻社會活動中,不遺余力地推廣傳播著科學思維,無數次面向社會各階層進行科普科幻的培訓與演講。

    葉永烈的創作始于科普科幻但并未受其局囿,以文學的視角看科學,以科學的視角看文學,將二者融會貫通,取長補短,使科普科幻創作更為豐滿而又不喪失自身的特色。我想,中國科普科幻創作及研究領域會記住葉永烈這個名字,因為他是無可替代的,無論是現在還是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