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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論青年創作的懷舊

    來源:《創作評譚》 |  于文舲  2020年04月15日08:58

    聽說“80后”“90后”已經老了。這可能是來自新一代“社畜”們的一種自嘲,摻雜著一丁點感傷,也可能是句玩笑,但又多少有些弄假成真。年輕人,尤其在城市戰場上打拼的年輕人,早就覺得步履沉重了。他們甚至甫一登場,就懷著一顆趁早逃離的心。很難說這是青年們塑造出來的自我形象,還是社會對新生代的某種曲解。而青年作家的文學面貌也同樣“佛系”。他們因此備受質疑:為什么沒有反叛,沒有激烈的聲音?甚至根本就沒有表現出任何態度?為什么少有人去冒險,無論經驗還是形式,都四平八穩,像個“小大人”?為什么繼“80后”褪去青春寫作的噱頭之后,真正向純文學靠攏的青年創作,顯得越來越面目模糊?似乎他們的總體姿態,始終在退卻。

    一個典型的現象就是,當所有人都巴望看到青年創作如何創新,他們卻開始懷舊了。充斥在青年作家筆下的是回不去的鄉村、縣城、小鎮,是老城區的一角,以及那些一起走過若干歲月的老街坊們。表現出這一傾向的作家作品不在少數,且已經涌現出了一些風格較為鮮明的代表:班宇的“鐵西區”,王占黑的江南市井“街道江湖”,陳再見的縣城系列,鄭在歡的“駐馬店”,還有擅長此類書寫的馬金蓮、包倬、林森、小托夫、林培源等等。這些作品或直接脫胎于作家們的童年和少年經驗,或作為一個記憶的倒影,在國際化大都市加速發展的今天,仍然揮之不去。

    看起來,當下青年作家對現實生活的熱情,遠超過先鋒實驗。這也是正常現象,有歷史的脈絡可尋。從歷代作家的個人創作軌跡來說,其實都經歷了一個現實轉向,“60后”“70后”從先鋒文學、文體探索到殘酷的現實,“80后”從青春文學到反思的現實,他們都在嘗試介入,對現實的理解,似乎是作家成熟過程中的一個必然。如今“90后”上手就表現出了對現實的關注,雖早熟得有點可疑,也難說多么自覺,但現實意識的增強,總還是讓他們站在了一個高起點上。然而,有了現實關注,并不意味著他們就能“書寫現實”。從歷時的線索來說,“70后”以降的文學,都帶有一些個人化的傾向,“70后”寫自我的處境,“80后”寫自我的情緒,“90后”寫自我的認知。何況青年創作越不成熟,“書寫自我”的傾向就越明顯。當下青年對現實的書寫,之所以天然地帶有懷舊氣息,是因為他們目前能夠把握的,主要還是自我經歷過的、體味到的、自我認知中的現實。這就與記憶緊密相關。

    很大的問題出現在這里:他們被動地接受現實生活,轉化成經驗,而不去主動建構。那么他們的寫作,就非常受限制,而且容易自我重復。更關鍵的是,當我們把這部分寫作放到整個文學史中去審視,以成熟文學的標準來衡量它們的時候,就會發現,它們絕大部分是失效的,因為從寫作方式到作品最終的呈現,都沒有提供新的東西。他們仍在前輩的老路上悶頭趕路,那么,又憑什么后來居上?畢竟對于文學創作,生活的積累、見識的沉淀,是必不可少的功課。而青年作家,尚且還在與“自我”搏斗的階段,就像化繭成蝶的過程,要通過擺脫過強的自我意識才能成就自我,最終融入外部世界,而不滿足于總是縮在殼子里打量周遭。

    當然,青年作家也有相當的思考能力,也有獨立的現實考量,但結果并不盡如人意。首先是鄉村書寫的問題:青年作家所經歷的鄉村,被城市化潮流裹挾,無疑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革。它不再純粹是農耕文明的產物,而是一個綜合體,其中所承載的矛盾,應該說絲毫也不亞于我們的城市。鄉村在整個中國社會與文化格局中所處的位置、扮演的角色一直在變化。在此基礎上,青年作家的鄉村生活,他們的體驗和思考,當然與前輩有差異,然而一旦他們用童年經驗的方式來書寫,回望的姿態和記憶的溫度,就會天然地抹殺許多疑問。這種錯位,讓他們總是難以抵達真正的力度。其次,寫小城鎮也有問題:縣城和小鎮的社會生活本身,相比城市和鄉村這兩級,倒是比較穩固的,它不像鄉村那樣亟待發展,也不像城市那樣充滿可能性,整體上把握難度不大。但也正是因此,小鎮文學的重復性和模式化已經比較明顯,可發揮的余地不大。青年作家如果找不到突破口,再盯著類似的生活不放,恐怕也是事倍功半。

    那么就剩下最后一類題材了:老城區。這是我認為有新意的寫作。因為它是城市對城市的“鄉愁”,是對城市來路的回望。在此之前,當代文學少有人把城市當作“故鄉”。當我們習慣性地默認鄉愁的落腳點就是鄉村,站在城市回望鄉村,城市對我們來說,也就僅僅作為鄉村的對立面。我們對城市的認識、想象以及書寫都是不自足的。而現在,城市有了自身的源流。青年作家用感官記錄下那些可看可聽可觸可品的細節,一點一滴都是城市留給我們的印記。城市不再一被提起就是紙醉金迷、冷漠隔絕的模樣——這是頭一撥被城市奇觀驚醒的人做出的應激反應。它當然有意義,但如果直到今天作家還是只能去寫震驚、扭曲、異常的城市,那無疑也是失真的,至少是片面的。城市形象應該變得豐沛、立體、富有變化起來。對于青年作家,這似乎是無心插柳柳成蔭了。他們未必有多么明確的目標,但如果就像青年評論家已經率先感到的那樣,“城市小說要寫的,是作者生活中那個每日寒暄致意的城市”,他們致力于要寫出來的,“不應該是‘這個’城市,而是‘我’的城市”[1],那么客觀上,當下一代青年作家,就是當代中國第一批具有這個條件和能力的創作者。他們是第一批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城市居民。他們與城市一同成長起來,他們的經驗,很大程度上是前所未有的。而這也就是為什么近幾年來,王占黑、班宇的寫作能夠迅速為廣大讀者接受,尤其在青年人中呼聲很高,因為新的集體記憶已經產生了,而這部分書寫在他們之前幾乎是缺失的。

    我就以這兩位的創作為例。王占黑和班宇作為城市懷舊的代表,他們的寫作有一些相似的特征:題材上,他們都著眼于下崗工人、漸趨沒落的老公房,書寫社區和街道。人物之間既非血緣關系,也非完全的利益關系,而是一種若即若離的共同體,維系著老街坊式的親近感。敘述上,絕大部分以第一人稱展開,且多為童年視角。“我”既是觀察者、參與者、回憶者,也是講述者,“我”的感情色彩奠定了小說的基調。主人公在“我”的眼里,既是可理解的,其實也有著更多的不理解,童年視角為這些不理解留白,留下了更復雜的余味。語言上,借鑒方言,帶有鮮明的地方特色和群體意識。風格上,娓娓道來,同時,作者也擅于在最扎實的現實主義基礎上,增加抒情、浪漫、傳奇、象征等異質元素,用敘事之“輕”消解題材之“重”。他們所采用的,是傳統的詠嘆故鄉的寫法,但對象是城市,而且是處于沒落之中的那部分較為殘酷的城市。

    相比起來,王占黑的寫作方式更直接或者說原始一些。她以人物為本位,建構了一系列人物小傳似的中短篇,再集合起來,由此形成她自己的城市形象系統。這種方式,很像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包括奈保爾的《米格爾街》、喬伊斯的《都柏林人》等等,是城市文學的一種典型且特有的方式。因為只有城市才張揚人的個性、調動人的感官,城市人的行動才具有不確定性和復雜性,這些都是小說情節和細節所需要的,而鄉村那種重復、自足的生活無法具備。無論是剃頭匠(《小花旦的故事》)、看門人(《小官的故事》)、開五金鋪的(《阿金的故事》)、送奶工(《光明的故事》)、賣炮竹的(《空響炮》)、跳廣場舞協管小區雜務的(《美芬的故事》),每個小人物一旦被置于聚光燈下,便從人群中脫胎出來。這不是“底層寫作”,他們也不是“被侮辱與被損害者”,而是一群真正的市民,他們有自己的盤算,在任何的歷史社會條件下都要把生活做得像個樣。

    如果說王占黑是用一個個打撈出來的人去組成一個時代,那么班宇則是將人放歸到他們的時代中去。班宇的寫作,更關注人物與他的處境的呼應,在歷史感上更進一步。實際上,他寫下崗潮,寫重工業的衰落,寫工廠改制帶來的生活危機和社會風暴,寫工人村中如何尋求出路等等,都指向一個城市性的核心問題:不確定性。本來城市中的人際關系就是不確定的,比如相親(與鄉村的“相親”本質不同)認識的隋菲和“我”(《冬泳》)、拉腳看球認識的肖樹斌和“我”爸(《肅殺》)。而社會現實又加劇了這種不確定:所謂的“鐵飯碗”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隨時都有可能降臨的危機,危機的可能性,比危機本身更強有力地主導著人們的生活。對于城市來說,“穩定”是一種假象,城市化越發展,它就越不可能長久地維持下去。在班宇的小說中,人們還試圖以確定無疑的方式去處理人際關系,因此到處碰壁,就像為情殺人的“我”(《冬泳》),還有被欺騙折磨的“我爸”(《肅殺》),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城市的規則已經改變了。一旦人為的穩定被打破,城市人“進”則無處可去,“退”也沒有土地,那么他們如何行動,就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人們一方面團結起來共克時艱,頗具人情味,而另一方面,也不可抗拒地在分崩離析。這是我國城市性發展中的一個節點,甚至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起點。人們的生存處境、行動方式和精神狀態,都徹底地改變了。

    直到今天,關于老城區,王占黑說:“它的容量是龐大的,存在感卻不相符地異常低下。我希望給予它一種真實、細致且平視的呈現,大約就是沈從文所說的‘貼著寫’。”[2]在以王占黑、班宇為代表的一部分青年作家那里,我們看到了相似的創作追求。他們將城市還原為身體實感,還原為日常細節。在正常中窺見異端,書寫日常,就是現代小說的任務。

    但我仍感到有一點遺憾。這些創作之所以能夠誕生,可以說是社會歷史的饋贈,而青年作家們并不自覺。他們僅僅是把過去的人、事、物描摹下來,因新意和稀罕而有效,但經驗層面的新意,是最容易過時的。一些青年作家確實已經開始為自我重復感到苦惱了。實際上,跳出近年來狹義的“城市文學”概念,我們就會記起,把城市寫得活色生香的作家作品,一直就存在于文學史中:老舍、葉廣芩、王朔的北京,張愛玲、王安憶的上海,葉兆言的南京……城市確實是他們的故鄉,那時城市發展還比較緩慢,生活還比較穩定,所以我們常常不把這些作為典型的“城市文學”來看。但他們對城市的情感,以及講述方式;與我們這里說的青年創作非常相似。這就是問題所在,有評價說王占黑的寫作就像我們這個時代的《城南舊事》,從寫作技術上看,這是褒獎;但如果僅僅是“像”,僅僅是時代背景不同、吃穿用度的差別,那我們的文學豈不是在倒退嗎?青年作家又如何進行超越?

    在我看來,這個問題是可以解決的,王占黑和班宇的創作表露出了一個苗頭,只是遺憾沒有深入下去。那就是增加現代性的維度。對于青年作家,這里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現代城市的產物,是現代性發展到一定程度的結果,他們站在時代生活的最前沿,體驗著時代最新的發展動向,他們的視角,就是現代性的視角。青年作家要有意識地用他們自身去打開敘事,用更新的城市思維去介入,而不僅僅是復述一個老故事。也就是說,要將“懷舊”的重心,從“舊”變成“懷”。如何去“懷”,以什么樣的立場,什么樣的態度,如何甄別經驗,如何處理情感,這些是創作要考慮的問題,更是青年作家如何回應現實的問題。如此,他們的創作會更加豐厚起來。而這是前輩作家都無法做到的。當然,這并不容易,僅僅占有資源還不夠,青年作家必須不斷提升見識和思維水準,訓練自身穿透歷史現實的精神力度。我本人也是其中的一員,即使困難無法回避,我還是對這個群體保有信心。我們見證了前幾代作家的轉型與成熟,也有理由期待,如今的青年創作會在不久的將來,從一種現實轉向新的現實。這將是質的飛躍。

     

    參考文獻:

    [1]張定浩:《關于“城市小說”的札記》,《上海文化》2014年第11期。

    [2]王占黑:《社區、非虛構及電影感》,《文藝報》2017年9月25日。

    (作者單位:人民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