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世界的誤算：完美缺陷》

作者: 宋釗

新星出版社

2017年11月

叢書：幻象文庫未來，社會生活已經被虛擬實境及人工智能徹底改變，男主角洛奇長期與名叫愛麗絲的虛擬愛人相處，深陷虛擬生活之中無法自拔。因一時機緣，洛奇重新走入外部真實世界，開啟了一場現實戀愛，并開始遭遇一連串無法預知的變故，而當他準備擁抱真實生活時，潛藏的危機開始出現在他面前……

數十年來，隨著機械化大生產時代的來臨，以及冷戰結束、歷史終結從而導致的信仰真空，許多在大城市中面臨“異化”式生活的人們，尤其是一些具有中高知識能力的城市居民，愈發感覺到空虛和不安。他們一方面無時無刻不在享受著生產力進步、高科技發展所帶來的舒適生活并深深依賴于此。另一方面，他們也不得不忍受日復一日、單調乏味的勞動方式，并且感受到消費主義至上、娛樂至死的社會精神生活所帶來的束縛感和貧乏感。

在中國大陸，相同的歷史進程以更迅猛的速度向城市居民們襲來，從而導致他們中許多人感受到強烈的抑郁；當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從事科幻小說創作時，“賽博朋克”“反烏托邦”便成為了他們的不二選擇。他們意圖采用這類敘事來反映和抨擊自己所身處的當下，并在虛擬作品中實現自身欲念的宣泄解脫，因而近年來用賽博朋克、反烏托邦手段來映射當今社會現實的科幻，在國內相當盛行。

然而，這樣的一批作品，它們的創作來源本身來自于大量國外影視動漫所帶來的理念和意象，而那些影視動漫產品，其自身也是工業化生產、消費主義、娛樂主義的產物；這類產物最大的特點在于同質化，因而在它們影響下的國內賽博朋克和反烏托邦科幻作品，本身的同質化現象也非常嚴重。于是，諷刺的現象就出現了——應當為擺脫同質化社會現實而誕生的這些科幻作品，它們自身也陷入了同質化和刻奇化。

這次要評論的這本《世界的誤算：完美缺陷》，便是這類科幻小說的一員。

首先說科幻點子和世界觀設定。本書的設定是非常典型、以至于令較資深的科幻讀者感到乏味的設定——未來高度發達的城市社會，人人生活舒適但單調，各種自動化手段圍繞身邊，審美和娛樂乃至戀愛、性愛全部依靠虛擬手段實現……這類設定即是當下國內城市居民生活現狀的科幻化改造而已。很難說有什么新鮮感。科技點子的深度也較為欠奉。而這一切背后的世界觀，也是老套的“在繁華社會背后有一個黑暗的陰謀之手在控制全局”一類設計。對于閱讀履歷較豐富的科幻讀者而言，這類設定難以帶來驚喜。

其次說情節。本書的情節存在一定程度的割裂感：開篇一部分最為笨拙，僅是單純地擺出那些設定；之后一直到小說中段，相對敘事感較好些；從中段起一直到結尾，故事走向開始發飄，最后用較為強迫的手段構造出一連串反轉，小說結束。

總的來說，本書的情節架構和格局并不算太大——書中人物對白闡述太多，而這類闡述都是作者借角色之口在滔滔不絕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倘若除去這些部分，那么整個小說其實用一個五萬字到八萬字的中篇便可完成情節的敘述。換句話說，這篇小說在節奏上拉得太散，隨想隨寫的地方太多，很多時候甚至于有些“意識流”的味道了（但本書總體是個類型化的故事，并非意識流小說）。在控制自身的敘述欲望和說教欲望上，作為新人，作者還需要進一步認識到控制筆力、控制傾訴欲的重要性。何況，書中那些對社會、科技、人性、未來的分析和闡述，其本身也并無太多獨特之處和深刻之處。

從書中許多地方可以看出，小說的故事是對喬治奧威爾的《1984》的一種致敬或者說效仿，并且《1984》這部小說也是作為一個推進情節的道具被植入進了故事中。但是看完全書之后可以感到，小說其實只有前半部分故事是在效仿《1984》。前半部分的故事情節雖然與《1984》的情節架構有一定既視感，但至少還是有懸念、較為緊湊和順暢的，并妥善采用了雙主角、雙線索敘事。但到了后半部分，情節進入了“隨想隨寫”的節奏，包括反轉和陰謀揭穿等關鍵情節，處理的都很平淡，節奏缺乏變化。按照一般類型文學寫作規律，關節情節時的敘述節奏都需要出現明顯變化，才能夠提醒讀者注意，不讓讀者有流水賬的感覺。

這部長篇小說究竟是按純文學的寫法來寫，還是按類型小說、流行文學寫法來寫？作者似乎在這里還有些猶豫，沒有做好選擇。《1984》本身在情節上并不出眾，它的經典之處在于其重大的歷史意義，以及對社會政治生活的思考方面具有較大的勇氣和極其深刻的剖析。當我們對社會和政治的分析做不到奧威爾那種層級時，我們是否還應該像《1984》那樣敘事？我們的作者本身是否能夠客觀地看出自己的社會剖析能力到底有多強？這是許多國內反烏托邦科幻小說作者首先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認清自己的能力和長處究竟在哪里。

接下來說語言和人物塑造。小說的語言算得上是不錯的，語句通暢，幾乎沒有低級錯誤（這評價并不低，據本人的經驗，國內超過七成的科幻小說作者甚至連“的地得”都分不清，標點符號也用不對），且分句分段的節奏也很舒服。然而，作為小說語言，本書的文字有個較明顯的缺陷——缺少描寫，只剩下敘述。

無論是小說中社會的外貌，建筑的外形，器物的形制，還是男女主角和配角人物外貌、衣著、舉止行動等，本書中一概都缺乏細致生動的刻畫，少數的描寫文字則既簡單又缺少特色。為何會有這么明顯的缺憾？個人以為，恐怕是和作者本人長期以來的文字習慣有關。根據作者簡介，以及關注作者的公眾號可以發現，作者長期堅持撰寫公眾號文章。公眾號文章有個特點：說的都是當下社會生活的身邊事。在這類文字里，很多時候描述缺位是問題不大的；但是用同樣文字去寫科幻，就有問題了。因為科幻小說的時空背景，和公眾號里的當下生活是不同的，是脫離當下現實生活的，作者必須從頭開始做好外貌描寫、外形描寫，否則讀者就會如同霧里看花般，看不透摸不清這個科幻的世界觀究竟長什么樣子。

小說中的人物角色塑造總體合格，沒有太多缺陷，但也沒有太多個性。由于小說本身都是作者的理念闡述，所以角色言行基本都是作者的傳聲筒。在小說的前半部分，主角洛奇及身邊的情人的塑造，與《1984》中的男女主角相似度有些高；等到了小說后半部分，洛奇和身邊其他角色的性情變化得有些倉促，顯得有些銜接不上，恐怕這也是跟小說總體情節在前后有割裂感有關。

與描寫對象要求人物、環境、情節缺一不可的小說相比，公眾號這種東西，至多對講清楚情節有要求，其他方面的文學特征很弱，這類文字如果長期書寫，難免會把習慣帶進小說里，而如果用這種書寫習慣去寫小說，那么小說的文學性難免會被削弱。一句話——公眾號寫的太多的人，其文字功底多少總會退步。

由于本書還有續集，因此書評暫時說到這里，關于國內一切反烏托邦科幻小說的弊端缺陷，將會放在下一本續作《世界的誤算2》的書評中一并闡述。總體來說，這本《世界的誤算：完美缺陷》較為平庸，雖有大量對社會和科技的觀念闡述，但這些觀念本身并不出眾；情節敘事方面合格，但節奏有點缺憾；文字描寫優缺點都很明顯，人物塑造基本合格。

作者簡介

麻辣豆腐w2005，貼吧資深評論員，圈內半資深作者馬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