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香港、臺灣:三種譯名背后
來源:北京晚報 | 一勺風 2018年08月09日08:19
如今,越來越多的外文電影走進觀眾的視野。但大多數的觀眾需要對電影進行本地化翻譯之后才能觀看,電影翻譯應運而生。
但凡涉及翻譯問題,通常都會引發普通觀眾以及專業譯者對翻譯標準和譯出效果的討論。這種標準已經不局限于由嚴復提出的、一度被翻譯界視為圭臬的“信達雅”,而是綜合考慮更多的方面。因為電影的引入有一些出于商業目的,必須盡其所能吊起觀眾觀影的胃口,因此,取一個有趣味的譯名就顯得尤為重要。
中國大陸、香港、臺灣三個地區文化同種同源,一脈相承,但由于歷史原因,三地的話語體系和語言表達習慣又有明顯差異,這種差異在外國電影的譯名方面體現得尤為明顯。這也導致三個地區即便在翻譯同一部外文電影時,會出現不同風格的電影譯名。這些風格各異的電影譯名也成為影迷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1同一部電影三種譯名
電影名的翻譯歸根結底是英語和漢語這兩種語言之間的轉換,但又不局限于字面上的對應。譯者往往會根據電影的內容和主題對電影名進行加工,也會根據觀眾的認知和喜愛偏好做出一定的調整。大陸、香港、臺灣三個地區,身處中華文化大環境和獨特的地域文化小環境之中,文化氣質和形象各具特色,從一部電影的譯名中就能窺見一斑。
因歷史原因,很長一段時間內,香港人能同步觀看西方電影,在翻譯上比大陸、臺灣地區起步要早,香港譯者在把握英文原意與內涵方面有一定經驗。香港將電影《Brave Heart》翻譯成了《英雄本色》(大陸直譯為《勇敢的心》,臺灣地區則譯為《驚世未了緣》),這一名稱符合電影主人公華萊士的英雄形象。這位蘇格蘭民族英雄帶領蘇格蘭人民反抗英格蘭統治、追求民族獨立和自由。這樣的人物無疑是英雄——在對英雄的定義上東西方似乎并無二致,英雄必然有一顆“勇敢的心”,“Heart”即是英雄的內心,內心即是人之“本色”,所以香港譯者將“Brave Heart”譯為“英雄本色”可以說是貼切的。另外,有吳宇森著名的中文電影《英雄本色》珠玉在前,這么翻譯也是借勢而為,香港譯者對商業化的考量,可以看出在貿易立市的香港,商業與文化相互融合似乎天經地義。
香港的翻譯風格在傾向于娛樂和通俗的同時,也樂于對西方文化進行再創造,多了些許市井氣息,比較接地氣。例如,香港將電影《Arrival》譯為《天煞異降》(大陸版為《降臨》,臺版為《異星入境》),乍看之下令人有種不知所云之感。“天煞”二字容易限定觀眾的思維方向,它本意是指北斗七星第四顆與第七顆連心的中垂線上有一顆忽明忽暗的星,就是傳說中的“天煞孤星”,比喻人的時候,主要是指總給周圍的人帶來禍害的、注定孤獨一生的人,實際上,這部電影指的是12個神秘的外星飛船降臨在地球上時所發生的故事。其實,在港版電影譯名中帶“天煞”的并非只此一例,香港也將《Independence Day》譯為《天煞地球反擊戰》(大陸譯名《獨立日》,臺灣譯名《ID4星際終結者》),由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香港人喜歡將與“外星人降臨地球”有關的主題翻譯成帶“天煞”字眼的電影名。
臺灣地區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經歷了數十年經濟的高速發展,與韓國、新加坡和中國香港一起并稱為“亞洲四小龍”。在這一時期,東西方文化交流頻繁,臺灣地區民眾的受教育程度得到顯著提高,尤其是英文水平有了大幅提升,同時受中華傳統文化的影響,在翻譯外國電影名字的時候,一些臺灣譯者很重視文化表達,希望一部電影的中文名字也能很好地體現電影深刻的內涵。比如,臺灣地區將電影《Silent Hill》譯為《沉默之丘》(大陸譯為《寂靜嶺》),可以說高度貼切原文而且很文雅。影片講述一名普通的母親發現自己的女兒患上了致命疾病,她完全無法接受這樣殘酷的事實,所以帶著自己的女兒踏入了無人可以生還的沉默之丘:一種現實中惡魔的棲息地。“沉默”二字賦予了這一地點以人性,能與電影中主人公的情緒形成共鳴,這種“沉默”其實是主人公的自我選擇,譯名準確又貼切。
一些臺灣譯者在翻譯時,也希望能體現出文化上的再創造能力,法國電影《Amelie》在臺灣地區被翻譯成《艾米莉的異想世界》(大陸譯為《天使愛美麗》)。“異想世界”這樣的表達,在大陸通用語表達中可能很少會用到,它化用了成語“異想天開”一詞,多了幾分“小清新”之感,很符合臺灣地區的文化形象。
與此同時,臺灣地區的一些譯者在翻譯時為了迎合市場,喜歡用一些浮夸的“大詞”,或者充滿套路感的“慣用詞”來翻譯外文電影名,觀眾乍看之下不知所云,摸不清頭腦。比如將《The Shawshank Redemption》翻譯為《刺激1995》(大陸譯為《肖申克的救贖》)。這部電影于1995年在臺灣地區公映,當時的翻譯人員認為整部電影講述的就是一個騙局,而同類電影中他們最有印象的便是1973年羅伯特·雷德福和保羅·紐曼主演的《騙中騙》(《The Sting》),這部電影在臺灣地區的譯名是《刺激》,所以,翻譯人員就把《The Shawshank Redemption》定名為《刺激1995》,后來臺灣地區著名的春暉音像出版社,出版了這個電影的VCD,不過在封面上,把蒂姆·羅賓斯(Tim Robins)的英文名錯印成了TIN,導演弗朗克(Frank)的名字也給印成了FRINK。當時的內容介紹是這樣寫的:“黑獄中一場詭譎多變的游戲,蓄勢待發!局中局,計中計!1995全新刺激,令你大出意外!”
從這話中顯然可以見到翻譯者對這部電影的理解,雖然有些偏頗,不過還是要感謝他們把這部電影介紹給了廣大的華語觀眾。相比而言,香港地區給它翻譯的名字《月黑高飛》算是有了點意境,“月黑”代表著壓迫,而“飛”字更是貼切,暗示了主人公安迪的越獄逃離,不過這個意譯的名字還是離片子的主旨稍微遠了一點,還是大陸版直譯的《肖申克的救贖》更貼切一些。1998年又有一部上映的電影《Return To Paradise》(中文意為《回到天堂》),因有牢獄情節,在臺灣地區被譯為《刺激1998》,顯然也是出于對相似情節電影的譯名的沿襲。
大陸譯者在引入外國電影、對電影名進行漢譯過程中經歷了一些特定的階段。由一開始緊跟發揮流行文化窗口作用的港臺,到漸漸找到自身的位置,電影名翻譯也變得更加自信、多元。在經歷改革開放四十年之后,大陸的電影行業也越來越成熟,電影市場變得異常龐大,越來越多地引起外國電影制造商,甚至是好萊塢的重視,有越來越多的外國電影被引入大陸,甚至首先選擇在大陸上映。近年來,大陸尤其重視對學生英語能力的培養,這使得人們有越來越多的機會接觸到外來事物和外國文化。
英語水平的全面提高、不斷擴寬的國際視野以及日益提升的國家影響力,這些都促成大陸譯名的獨特風格:在翻譯外國電影名字時既注重遵從原文,又注重根據各個電影的主題來尋求貼切的翻譯名。
整體而言,大陸翻譯電影名時多選擇直譯,傾向于遵從原文,利用中文語言上言簡意賅的優勢,在直譯的基礎上尋找到貼切原文的翻譯,同時也非常注重賦予電影名更多的內涵,契合電影傳遞的主題,使觀眾在看到電影名后,能夠產生無盡的遐想,也頗具有文藝感。
大陸電影行業近年來涌現出許多膾炙人口的電影譯名,如將由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主演的《Inception》翻譯為《盜夢空間》(臺版則譯為《全面啟動》,港版譯為《潛行兇間》);將《The Bridge of Madison County》譯為《廊橋遺夢》;將《Gone with the wind》 譯為《亂世佳人》;將《Scent of a Woman》譯為《聞香識女人》, 兼具唯美與傳神。
2“獨樹一幟”的香港譯名
香港受臺灣地區電影譯名的影響很大,兩地都使用繁體字,話語體系和風格也更為相近,但香港在地理位置上毗鄰內地,也越來越多地受到內地譯名風格的影響。例如,香港將電影《Manchester By The Sea》譯為《情系海邊之城》,而沒有采用大陸和臺灣地區都采用的《海邊的曼徹斯特》這一譯名,《海邊的曼徹斯特》采用了直譯的方法,準確地傳遞了電影名的字面意思,而港版則根據電影內容和主題做了增譯,一個“情”字揭示了電影的主基調。香港譯者將電影《The King’s Speech》譯為《皇上無話兒》(內地譯為《國王的演講》),將英國國王翻譯成中國的“皇上”,把Speech(說話、演講),翻譯成“無話兒”,正話反說,因為電影中的主角口吃,說話結結巴巴,這樣翻譯更貼近電影中的劇情。另外,譯者還故意用兒化音來突出北京味兒,與皇城形成呼應。這樣的歸化譯法本身就存在另外一種反差,即英國是君主立憲制國家,國王只是象征性的國家元首,并沒有實權,而中國傳統文化語境中的皇上則擁有乾綱獨斷、生殺予奪的大權,對應的英文應該是“Emperor”,香港譯者這樣的譯法容易讓觀眾對劇中國王的角色和權力做出錯誤的聯想。
香港將電影《Mr. Smith&Mrs. Smith》翻譯為《史密夫決戰史密妻》,可謂是不走尋常路,將外國姓氏Smith翻譯成“史密”,Mr.(先生)和Mrs.(女士)分別對應夫妻,而“決戰”二字看起來形式像是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連在一起來看,倒像是用夸張的口氣講述夫妻之間的日常拌嘴和家庭矛盾,與電影的主題有些出入。
香港將法國電影《Elle》譯為《烈女本色》(內地直譯為《她》),將電影《No Country for Old Man》譯為《兩百萬奪命奇案》(內地譯為《老無所依》),將《I Love You Phillip Morris》譯為《基志雙雄》,都充滿市井氣息,比較接香港的地氣。
香港由于其自身獨特歷史和多元文化,形成了這座城市獨特的氣質,他們一方面試圖從中華文化中努力尋找繼承,一方面又在凸顯自身的特色、尋找自己的定位,這一特質體現在電影譯名上,就塑造了香港電影譯名的“獨樹一幟”。
3 多元包容的大陸譯名
大陸電影譯名更加多元。例如,大陸將《Flipped》直譯為《怦然心動》,清新脫俗而又充滿畫面感,光看名字就能引發人們對于初戀的回憶,內心不禁涌出一股略帶苦澀的甜蜜,極大地觸發了觀眾觀看的欲望,可謂是將情感把握得恰到好處;大陸將《The Legend of 1900》譯為《海上鋼琴師》(臺灣譯為《一九零零的傳奇》),可見大陸在翻譯電影名時并非完全受限于原文,而是敢于大膽突破原文的限囿,得其神而忘其形,屬于清新風格;大陸將《Hillary and Jackie》翻譯為《她比煙花寂寞》,這樣的譯名堪稱驚艷,對電影情節和主題做了凝練,傳遞出一種淡淡的凄美,屬于憂郁風格,而臺灣地區則將其譯為《狂戀大提琴》,缺少了一份安靜,多了一份喧囂。
大陸譯者將《Stalingrad:Enemy at the Gates》譯為《兵臨城下》(臺譯《大敵當前》),enemy指“敵人”,at the Gates意為“在城門底下”,整體譯為“兵臨城下”,可謂既準確又形象,屬于大氣風格。大陸亦有人將此電影翻譯為《決戰中的較量》,將“二戰”中蘇德決戰的大歷史環境與兩位狙擊手的小決斗融于一名,更直白也更加貼近影片的內容與立意。
再如,大陸將電影《Moonlight》譯為《月光男孩》(香港譯名《月亮喜歡藍》,臺灣地區譯名為《月光下的藍色男孩》),屬于文藝風格,但從字面意思來看,將其翻譯為“月光”最為合適,但僅用“月光”二字作為電影名字,乍看之下觀眾一時毫無頭緒,不能對電影內容做出合理的聯想;另外,“月光”二字也并無新意,翻譯成“月光男孩”之后,則貼近了電影的內容。臺灣譯者顯然也看到了這一點,對電影名做了更多的增譯,將其譯為“月光下的藍色男孩”也算貼切,但卻不如大陸版的簡潔明了。
4“眾聲喧嘩”的臺灣譯名
臺灣地區的文化向來偏重“小清新”和“小確幸”,在翻譯電影名時,也時常可見“小清新”的電影譯名。例如,上文提到的電影《Flipped》,在臺灣地區被翻譯成《青春萌動》,相比于大陸翻譯的《怦然心動》,臺版的格調要更清新;再如,臺灣將《La La Land》翻譯成《樂來越愛你》(大陸譯為《愛樂之城》,香港譯為《星樂夢里人》)巧妙利用“樂”和“越”的諧音,既突出電影中音樂的主題,又突顯出男女主人公之間由陌生到熟悉,感情逐漸加深的過程,可謂妙絕!
但臺灣譯名似乎又不安于一味的小清新,有時也非常推崇“重口味”,似乎走向了事物的兩極。除先前提到的“刺激”系列以外,“神鬼”也是臺灣電影譯名的常用選擇,“神鬼家族”的成員比“刺激家族”更為龐大。例如,幫助男演員迪卡普里奧在經過多次提名、漫長等待之后終于如愿捧得奧斯卡獎的電影《The Revenant》,在臺灣地區被翻譯成了《神鬼獵人》(大陸譯為《荒野獵人》),不禁讓看過電影的觀眾大呼一聲“什么鬼”;由艾瑪·沃特森主演的電影《Beauty and the Beast》,也被翻譯成《神鬼人獸》(大陸譯為《美女與野獸》),一個電影名里出現了四種不同的存在,“神”、“鬼”、“人”、“獸”,估計沒看過電影的觀眾看到這個名字之后一定會滿腦子問號。電影《Pirates of the Caribbean:The Curse of the Black Pearl》(大陸譯名《加勒比海盜:黑珍珠號的詛咒》),在臺灣地區被翻譯成《神鬼奇航:軌道船魔咒》,《Catch Me If You Can》被翻譯成《神鬼交鋒》(大陸譯為《逍遙法外》或《貓鼠游戲》,香港譯為《有種抓我》),《Reindeer Games》翻譯為《神鬼莫測》(大陸譯為《馴鹿游戲》),單看這些名字,觀眾會覺得這些都是一部部神話或者玄幻大劇,而事實上電影的情節和主題與“神鬼”毫不相干。
如果說小清新風是低聲的絮語,那么“神鬼”、“刺激”系列這般濃烈的畫風,則是熱烈的“喧囂”,這兩極風格的共存,構成了臺灣電影譯名風格的“眾聲喧嘩”。
大陸、香港和臺灣三個地區電影譯名各有千秋,但三地的譯者在翻譯這些外文電影名時也都遵循著相似的標準和原則,即主要有音譯(如將《Dunkirk》翻譯為《敦刻爾克》)、 直譯、意譯、混譯(綜合運用多種翻譯技巧,使譯文既主題突出又流暢自然,如將《The Bridge of Madison County》翻譯為《廊橋遺夢》)等幾種方法。
總而言之,曾經所謂“港臺翻譯優于大陸”的說法已經不復存在。三個地區在電影譯名方面雖然出現不同的版本,但卻各具特色,一些好的譯名都有著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