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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特里波列夫、俄狄浦斯和哈姆雷特都是“海鷗” 被誤讀的契訶夫——真正的喜劇都是嚴肅的

    來源:文匯報 | 俞露兒  2018年07月26日10:15

    圖為白俄羅斯庫巴拉劇院演出契訶夫劇作《海鷗》

    短短幾個月間,《海鷗》屢次飛過國內劇場上空:先有立陶宛OKT劇團的《海鷗》在中國各地巡演,又有獲俄羅斯金面具獎、巴圖索夫導演的《海鷗》以NTl ive影像現場的形式在各大城市上映。契訶夫的作品中,《海鷗》的排演幾率是最頻繁的,那些起飛于舞臺的“海鷗”,偶有能像巴圖索夫那樣,徹底釋放了劇場和文本的自由后振翅翱翔;更多的“海鷗”尷尬地折翼在演出中。相較于《萬尼亞舅舅》《櫻桃園》及《三姊妹》,契訶夫的這部成名作最受爭議、最曖昧、也最具排演難度——為什么劇作家堅持定義它為一部喜劇?為什么它持續地挑戰著一代又一代的導演和演員?為什么一只誕生于1896年的“海鷗”總能在當代觀眾中掀起風暴?——編者

    有許多人以生怯的筆觸討論契訶夫,有更多人以生怯的姿態排演契訶夫。

    1896年 10月 17日,是 《海鷗》首演失敗的日子,來自于庫格里的“毀滅性的評價”代表庸眾心聲地說出了 “它被標明為喜劇,但是劇中沒有什么讓人捧腹的情節,反倒有個主人公開槍自殺了。請問,這算是什么喜劇?”在今天看來,這樣的評價本身,混合上 《海鷗》的慘敗,本身何嘗不構成一場 “喜劇”?

    好在斯坦尼和丹欽科攜手的時代,這一誤會不過持續了兩年。1898年12月17日, 《海鷗》在莫斯科藝術劇院漂亮地開響那一槍,從此在那個舞臺的幕布繡上了一只海鷗。有趣的是,《海鷗》的主人公特里波列夫也是一名劇作家,當然,是來不及被繡上幕布就墜落的那種。

    并非每一部杰作、每一個非凡的作者必然得到優待,比如 《海鷗》里的特里波列夫:他生為女演員阿爾卡基娜的兒子,有如一出生便被石頭頂住的孤苗,在人世間做瑣碎的掙扎,卻發現徒勞,最終他像擊落那只海鷗一樣,擊殺了自己。以上劇情發生在阿爾卡基娜的兄長索林的莊園,一如《萬尼亞舅舅》與 《櫻桃園》,這群劇中人如迎來季節的鳥群,飛過某地,然后生活,然后閑聊,然后戀愛,然后飛過湖面般,以不同的形式離開。

    相較于 《萬尼亞舅舅》 《櫻桃園》及 《三姊妹》,作者1895年的這部《海鷗》因主人公最后的自殺,一直徘徊著美學風格的爭議。爭議主要集中于 “海鷗”意象的處理:契訶夫一面反對易卜生式的技術用力,一面也在以 “海鷗”串聯其劇作地基。

    在我看來, 《海鷗》并非是契訶夫的完美之作,但 “心理現實主義”的母題,首先應集中在對意象本身的解讀,而非在方法論上纏斗,那過多消耗了人們對于核心的興趣——《海鷗》的排演罕有美作,卻在未經成功建構的情況下,屢屢出現解構原作的“創作”。打破怪圈的唯一入口,就是回到 “海鷗”,回到意象。對于契訶夫,少談美學,多談哲學——只因后者,才是復排契訶夫的真正軟肋。

    阿瑟·米勒、田納西·威廉斯、尤金·奧尼爾的部分作品,以及非洲裔美國作家奧古斯特的《藩籬》,證明這些劇作家讀懂了《海鷗》的哲學意象,即人的“迷惑與意志”

    理解“海鷗”的門檻,不應像之前預設的這么高。曹禺《北京人》里的曾文清,2013年岡薩雷斯導演的電影《鳥人》里的主人公,那個最終從窗口跳下的過氣好萊塢演員,都有著和《海鷗》呼應的精神底色。阿瑟·米勒、田納西·威廉斯、尤金·奧尼爾的部分作品,以及非洲裔美國作家奧古斯特的《藩籬》,無一不證明這些劇作家是讀懂《海鷗》哲學意象的一員——這意象就是人的“迷惑與意志”,以及這兩者間永恒的旋轉與沖突。

    1960年,在紀念契訶夫誕生100周年的日子里,當時蘇聯文化部主辦的刊物 《戲劇》第一期上,發表了標題為 《契訶夫》的編輯部文章: “在世界上,契訶夫首先創造了這樣一種戲劇,在這種戲劇中,劇中人物幾乎相互并無沖突。而是所有的這些劇中人物——更準確地說,是每一個人以各自的方式,與可詛咒的生活進行沖突。”如果契訶夫聞聽此言,大概能感受到主流之聲對他心靈的一點回響。

    《戲劇》所談,仍局限于人物與外部世界之矛盾。其實,推動特里波列夫的,和推動萬尼亞舅舅的,是同一種力量——即人類對自身的迷惑,人類掙扎的意志之間的沖突,此處強調的是,這是一種絕對內部的東西。人類對生活的迷惑往往構成喜劇,人類對生活的意志則意味著悲劇。萬尼亞舅舅式的意志未遂,則負負得正,成為喜劇。

    在《海鷗》一劇中,特里波列夫對身為戲劇演員的母親是迷惑的:“我這個母親呀,真是一個古怪的心理病例!”以他的洞察,應該不難理解那種時刻處于舞臺人格之內的狀態,但以他的情感,卻無法接受自己身為人子的困局:“我母親不愛我。她要生活,要愛,要穿鮮艷的上衣……我不在她眼前,她只有32歲,在我面前,她就是 43了,這就是她恨我的原因。”在只追求被注意的母親面前,特里波列夫仍不懈努力著希望喚起對方的注意,他排演戲劇,發表文章,但直到上演前母親都懶得翻一翻兒子的劇本,而演出也因她的嘲諷夭折。這種情形一貫如此,之前未變,之后也不會:兩年后,回到索林的莊園的他們,發表著特里波列夫作品的那幾頁也“沒有被裁開過”。這種徒勞的重復,使主人公的迷惑如發熱般加重,直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有如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般毫無意義。

    就像所有愛情的主要功能一樣,與特里波列夫戀愛的妮娜,一度成為令他擺脫這種迷惑感的支點,但妮娜本身也像一條柔軟無根的海草,她尚在尋找令自己擺脫迷惑的那條手臂。于是她 “愛”上了自知永遠不如托爾斯泰的、那個以釣魚和戀愛來打發迷惑感的蹩腳文人特里果林。

    劇中每個人都深陷迷惑,如墮夢中,瑣碎囈語,同時又本能地找人施救,而他們尋求救助的對象卻又是另一個不堪的迷惑者。這種不曾自我勘破的錯位,帶來一種奇異的荒誕和幽默。人物的 “迷惑”和 “無意義”,就是契訶夫 “喜劇”的精神母題。而作家所謂的心理現實主義,絕非強調體驗感,反倒嵌入了一個遠距離審視人物的精妙空間。

    “生活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所謂悲欣交集,不過凝聚于同一事件上,取決于你看它時所站之心理位置

    《海鷗》中最具意志的人物,無疑是特里波列夫和妮娜。前者的意志,來自于他逐漸在生活中睜開眼睛。正如《契訶夫手記》中所寫,“是失敗讓人睜開雙眼”。兩年后的他,再像海鷗般飛到這片巡回地的時候,感受到的是過往意志的全面失敗:母親依然故我,特里果林依然懦弱而庸俗,而妮娜,與其說是在和特里果林的失敗戀愛中撥開迷霧,不如說是找了個止痛片般的“方向”,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在數十年后成為另一個母親般的人物。“總之,一切生命,一切,一切,都在完成它們凄慘的變化歷程之后絕跡了……”特里波列夫似乎真正看到了兩年前那出戛然而止的戲劇下面的意志——面對和迷惑對抗的全面失敗,除了輕描淡寫的嘆息,自欺欺人的消磨,他產生了一種全新的、更強烈的意志:像打死一只海鷗一樣地打死自己。

    這個戲劇動作,其實在特里波列夫自殺之前就已經發生了,把它具體化,不過是為了把命運隨機對人類加以嘲弄的狀態消滅掉——以人類微不足道的手指,結束自己渺小個體的荒誕存在。這是一種強烈的自覺意志,是自然且濃烈的動作,也是特里波列夫一生中迷惑最少、意志最盛的一個點,因而凝鑄本劇的高潮:一個在生活的全面迷惑中睜開雙眼的人,親手結束了命運的撥弄,他拒絕自己像那只海鷗一樣,被命運翻云覆雨的力量操縱。

    在契訶夫的戲劇中,人物只要一經在生活的迷惑里掙扎或潰敗,就將構成悲劇中的喜劇,或喜劇中的悲劇。前者是 《萬尼亞舅舅》,后者是 《海鷗》。至于妮娜,那個失敗也不足以令其睜開雙眼的姑娘,則像給自己注入一針嗎啡般產生了淺層次意志——“我是一個真正的演員了,我在演戲的時候,感到一種巨大的快樂,我興奮,我陶醉,我覺得自己偉大。”可以預想,她將像阿爾卡基娜一樣,用生活中的嗎啡支撐一生。而她所謂 “意志”,不過是精心包裝后的,更為深邃的迷惑。

    “你已經找到了你的道路,你知道向著哪個方向走了;可是我呢,我依然在一些幻夢和形象的混沌世界里掙扎著,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寫,為誰寫。我沒有信心,我不知道我的使命是什么。”照我看,這接近存在主義者的言論里,是一個清醒的痛者對一個有幸拿到嗎啡的庸人的羨慕。從生存的本質而言,特里波列夫般真實的混沌,終比愚鈍的、偽造的意志要高貴。

    正如之前所言,迷惑與意志,這對根植于人物深處的、深邃的內部矛盾,而非外部世界的狂風驟雨,注定了契訶夫戲劇的美學呈現。文本的哲學先于美學。作家的寫作必然會為哲學內在,裁剪出相應的美學外觀,這才是真正的創作脈絡。而偏頗于契訶夫作品的論述和復排,可休矣。

    卓別林說過, “生活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這句話,不過是舞臺中人的通俗化表達,卻不妨拿來當作進入契訶夫 《海鷗》劇作的低淺門檻。所謂悲欣交集,不過凝聚于同一事件上,取決于你看它時所站之心理位置。

    在 《海鷗》中,契訶夫替我們勘破了兩個藝術的真理,其一:真正的喜劇都是嚴肅的,并必然蘊含著悲劇底色;其二:人,只分被打敗的,和打敗自己的兩種。后者,我們一般稱其為命運的英雄——特里波列夫,俄狄浦斯,以及哈姆雷特,都在此列。(作者為影視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