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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王樽:電影中的鑰匙

    來源:《花城》 | 王樽  2018年07月03日12:52

    過了許多年時光,

    突然聽見敲門聲響,

    我想起門沒有鎖,

    我無法把它鎖上。

    我隨即吹滅了燈,

    悄悄走在地板上,

    同時我舉起雙手,

    對著門禱告上蒼。

    ——弗羅斯特《沒上鎖的門》

     

    1

    在我保存的零碎物件中,有各種式樣的鑰匙。這些不同質地、顏色,面貌大同小異的東西曾是我某段歲月中的必需品,它們開啟過我生活或工作過的門、柜、抽屜、自行車等等。

    與其說,它們是我曾經擁有的記錄,不如說是早已失去的見證。

    這些麻木而傲氣的玩意,一度曾左右著我的生活。本來,這些已是廢物的東西早該被扔掉,卻因各自不同的原因,被保存了下來。有時,我在不經意間看著它們,禁不住想分辨出這些鑰匙與自己曾經的勾連——鎖上或開啟過哪些難忘的門,箱柜,以及已經消逝的人生?想歸想,結果卻常常徒勞,它們彼此太相似了,辨別起來頗費心思。鑰匙很像時間,一旦過去,便如泥牛入海,去而無回,雖然尚存些殘留瑣記,終歸是徒有其表,模糊曖昧,叵測可疑。

    有些鑰匙當然只是飾品,比如我手上來自紐約、羅馬等地的仿古鑰匙。它們與某些所謂的“城市的鑰匙”不同,后者通常會在某些莊嚴儀式上被授予那些杰出或有特殊貢獻的人,以表達其對此城所擁有的特定榮譽或身份意義。它們被升華和被賦予了某種責任,在有些歐洲愛情電影里,同居的男女往往共同擁有一把鑰匙,平時放置在門楣頂端或門檻前的腳踏毯里,誰來就直接取用而入。當主人再也不想要那個男人或女人進門,不需換鎖,只要將鑰匙揣在自己包里,失去鑰匙的男人或女人也就失去了對情侶的控制。

    也許是潛意識里的占有欲,我至今仍保留著這些沒有實用價值的鑰匙。就像前朝下野的皇帝面對玉璽,可以借此緬懷失去的江山,以及未曾實現的絢爛夢想。

    有對金黃色的鑰匙格外醒目,戒指般的項圈將其串在一起,造型古樸對稱,攤開放在手掌就像兩柄微型的寶劍,冷峻,銳利,沉甸甸,還透著凜然不可輕慢的高貴與權威感。顯然,它們已超越了實用意義。事實也的確如此,那是一位電影制片人所贈——大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法國、意大利、德國合拍的電影《玫瑰之名》(Der Name der Rose)的電影后產品。

    因著歷史與宗教的深厚背景,這對金鑰匙象征著至高的權柄,具有開啟天國大門的內涵。寓意教導與勸懲——一把是宣告上帝的圣言;一把是明示教會的勸懲。正如《啟示錄》中所說:“那圣潔、真實、拿著大衛的鑰匙,開了就沒有人能關,關了就沒有人能開的。”所謂天國是什么,按照教會的解釋,并非是權能的國度,也不是榮耀的國度,而是恩典的國度。具體到現實生活的代表就是教會,此地的一切都具有天國的屬性——君王、臣民、財物、圍墻與大門、開啟與關閉等等。這永久性的權柄屬于天主,包括捆綁與釋放、赦免與滯留,奉基督的名所運用,按基督的律法所行動,且沒有地域與時間的限制。

    《玫瑰之名》是根據意大利作家、符號學家翁貝托·埃科(Umberto Eco)的同名小說改編拍攝,以中世紀為背景,講述師徒兩位天主教教士在意大利北部山區某修道院的經歷。不過一周時間,卻耳聞目睹了多起神秘的死亡,畸形的風化事件、意外的魚水之歡,以及一樁樁險惡詭異的秘密。這是一部披著宗教外衣的謀殺電影,或者說,是以懸疑的故事闡釋宗教博大精深的文藝探索片。眼前這對熠熠閃光的金鑰匙,讓我記起觀看該片時的疑惑和緬想。再見它們,不禁喚起我要重溫該片的念頭,也許,所有的不解都附在上面,等待著新的檢索和揭示。

    2

    鑰匙與鎖相生相伴。

    若將煩惱青春喻為人生的第一扇大門,那么,在敞開與封閉之間,鑰匙與鎖與門構成了一種沖突和對峙的三角關系。執手探往,門后的世界詭異叵測,鑰匙顯得有些猶疑不定,在插入與退縮之間,踟躕徘徊,瞻前顧后。不經意地出現,不經意地消失。有情竇初開的蘇醒,也有難以舒展的覬覦。

    年輕的時候,我們都期望有把萬能的鑰匙,可以開啟各種門——七情六欲的熱望,五花八門的財寶,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如同美國、德國合拍的電影《萬能鑰匙》(The Skeleton Key)中的卡羅琳,因不堪神秘陰森大宅的壓抑,如得秘籍般獲得了一把萬能鑰匙,從此便可以走進各種隱藏的房間,能夠發現諸多新的隱秘。在法國經典越獄電影《洞》(Le Trou)中,犯罪片大師雅克·貝克(Jacques Becker)也在無奈之下打起了“萬能鑰匙”的主意——在逼仄的牢房內,五個犯人挖洞不止,待到打通了銅墻鐵壁般的水泥高墻,還有多重的門鎖等待著。面對這些難以逾越的難關,老謀深算的囚犯頭目就用一根鋼條制成一把簡易而實用的萬能鑰匙。面對觀眾的疑惑,通過當事人的一句臺詞說明——獄警為減少成串鑰匙的繁瑣拖累,而將所有獄鎖和鑰匙設成了一樣,以證實其不容置疑的真實性。雖然成功地打開了大大小小監獄門,最終仍被人心的枷鎖困厄——年輕犯人蓋博難抵免于起訴的餡餅,從而讓整個偉大的越獄行動功虧一簣。

    萬能的鑰匙稀見,同時亦很難信靠。生活的常識樸素而簡單,多數情況下,仍需“一把鑰匙開一把鎖”。

    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幾次出現鑰匙,都是欲語還休的含蓄狀態。暗示了個人在欲望覺醒中的迷惘和迷亂——起初,藏在床下的馬小軍首次看到心儀的女神,本來應該看到米蘭換衣服的裸體,卻只能看到她的光腳和小腿,而米蘭腳腕上拴著的鑰匙即此成了標志性符號,也延伸了馬小軍的欲望萌動。當他再見米蘭,便憑借著腳腕上的鑰匙立即認出了她。再此后,陽光少年又見心中女神,此時的米蘭正在打電話,邊對著話筒說話邊用左腳觸碰右腳腕上的鑰匙,此時的鑰匙與腳的性意象同構,無意間成了撩撥的符號,挑逗和誘惑。騎著自行車的馬小軍在她身后停下,癡呆地盯著看那腳和連帶著的鑰匙。最后的一次出現,是馬小軍沖進米蘭的房間,扯斷了她腳上的那個金屬小東西,意味著陽光少年已從羞澀的潛意識的萌動,過渡到了對青春女體的強暴性占有欲。同時,呈現了懵懂心底的原始愛情的漸變,以及理想根基的坍塌和幻滅。

    如果不是過度解讀,小小鑰匙的出現,可視為青春的驛動,心門的開啟與閉合。就像揚琴的琴竹,看似微不足道,卻是演奏時擊打撥弄的不可或缺。暗喻少年的成長,生活的節律。

    3

    作為某種特殊符碼,鑰匙的意象神秘而多意,常常事關私隱,隱含信任與寄托。

    在法國電影《藍》(Trois couleurs:Bleu)中,朱麗葉·比諾什(Juliette Binoche)扮演的女主人公將鑰匙交給鄰居妓女,讓其幫助去處理家中被毒死的老鼠。她將不愿面對的殺生后果交給他人,除了對妓女的信任,還有對殘酷人生的逃避。在另一部記不得名字的亞洲電影里,也有關于鑰匙的暗示——主人公所居住的小區遭遇幾家連環盜,有天傍晚,他見對面鄰居家的門上插著鑰匙,知是鄰居疏忽,進門后忘記了取下,便好心拔下鑰匙,敲門還給鄰居,鄰居瞬間錯愕后微笑致謝,但第二天卻把好好的門鎖拆了下來,換上了新的。

    在信任匱乏的大背景下,鑰匙自然成了須臾不可離身的東西。

    在我收藏的鑰匙中,有一把特別記憶猶新,那是一枚閃亮的銀色小銅鑰匙,拴在一朵玲瓏的小塑料花上,是一輛曾經嶄新的紅色公主式自行車的車鎖鑰匙。1992年的春節早晨,在海口,我和妻子騎車去友人家吃年飯,那還是卡拉OK的時代,上樓后縱情放歌,把酒言歡,猜拳行令,不亦樂乎,傍晚準備到銀龍劇場看電影《笑傲江湖》,待到樓下取車——我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像個無人搭理的潦倒漢子,依然靠在墻邊;妻子那輛如同漂亮公主的紅色新車卻沒了蹤影。那時的自行車還算貴重的生活用品,妻子當時委屈的神情頓現,眼里都有了淚光。當時作為主人的朋友勃然大怒,粗腔大嗓地罵著四處逡巡,還報告給了懶洋洋的巡警。當然,一切都是徒勞無功。

    那可是大年初一啊——好人都休息了,蟊賊卻不閑著。

    還有一把鑰匙,有著歷劫滄桑的凝重感,是那種老式吊鎖的配偶,黑而粗,銹跡斑斑,還有些扭曲。在同樣粗糲的金屬圈上掛著一枚小鐵片,那是張士兵牌,上面畫著三個字——“百寶箱”。那是我放在北方老家舊木箱的名字,“百寶箱”里有二十幾本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的日記、作文及喜愛的連環畫、風景畫片等等。很多年前,我因公出差時順便回到闊別的老家,曾試圖打開它,瀏覽一下幼時的存放,左扳右擰,就是打不開。那老舊的鎖已失卻了功能,變成了僵死的擺設。我放棄了開箱,決定任由它放在那里,待年邁到只剩下哀嘆時,再砸掉這把老鎖或破開木箱,重溫兒時的珍愛,看逝水年華如何將青蔥少年變成廢物老朽。

    原以為這把無能的鑰匙早丟了,卻居然還在。

     

    【選讀完,全文刊載于《花城》2018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