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院》的戲曲跨文化探索與創新
來源:中國藝術報 | 周昊 2017年11月06日12:16
西方文學經典《巴黎圣母院》里生性奔放張揚的吉普賽舞女愛斯梅拉達,如何在收斂含蓄的中國傳統戲曲——京劇的審美范圍內過渡流浪女艾麗雅呢?近日,上海京劇院根據雨果《巴黎圣母院》改編的京劇《圣母院》在重慶演出,“梅派大青衣”史依弘的風采,讓在場觀眾為之沸騰。
“丑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惡與善并存,黑暗與光明相共。 ”這句話源自雨果《克倫威爾序》中提出的“美丑對照原則” 。大革命后的法國,一方面舊的觀念逐漸被全新的天賦人權、三權分立等民主思想所取代,這為浪漫主義的產生準備了思想條件;而另一方面,資產階級專政使”理性王國”的夢想破滅,國內形勢風云變幻,階級斗爭異常激烈,人們開始不滿于社會現實而沉浸于個人理想的心境中。這為浪漫主義的產生提供了現實基礎。浪漫主義文學家們掙脫了古典主義的桎梏,不再恪守“三一律” ,用瑰麗的想象、生動的表達,來追求個性之美。這篇《克倫威爾序》也被認為是浪漫主義運動的宣言。 《巴黎圣母院》就是維克多·雨果的第一部大型浪漫主義小說。其浪漫主義軀殼下豐富的想象、怪誕的情節、多變的技法是小說的重要特征。小說敘說的是“命運” ,無論是吉普賽少女愛斯梅拉達、副主教克洛德·弗洛羅還是敲鐘人卡西莫多,他們終究都是社會和神權體系下的殉難者,其對黑暗龐大的神權體系下弱小人物命運悲劇的人道主義關懷,便是小說的核心內涵。
從小說到京劇, 《圣母院》的故事的發生地轉移到中國的寧遠城。劇中,宣揚“存天理,滅人欲”綱常理學思想的洛族長卻被艾麗雅的美貌所迷;丑奴被栽贓鞭打,旁人冷眼旁觀,還不時煽風點火,艾麗雅不畏流言,舀水喂丑奴喝的善良舉動,與旁人形成對比,這也使丑奴愛上了艾麗雅;天昊與艾麗雅幽會客棧,天昊花言巧語騙取了艾麗婭的芳心,渣性秉性展露無遺,而艾麗雅卻深陷進天昊的柔情蜜意中不可擺脫;族長與艾麗雅再次會面,族長挑明了自己因妒忌而偽裝成黑衣人傷天昊的事實;丑奴法場劫艾麗雅,救出她后,面對美貌的艾麗雅,全無救人前自信與勇猛的姿態,他產生了深度的自卑,甚至不敢和她離得太近,這種低入骨子里的愛讓觀眾喟然而泣。可艾麗婭卻絲毫不嫌,更是握住了他的手感激他,這使他感受到了溫暖,恢復了做人的尊嚴與自信。
在臺詞方面,艾麗雅的念白多口語化,對老戲迷而言可能不太適應。而實際上,艾麗雅是一名生長在異域的舞女,語言本應直白淺顯,口語化的語言一方面符合人物設定,另一方面也有助于表現她天真無邪、善良可愛性格。在唱腔方面,艾麗雅的唱詞又回歸到符合文學性與韻律的戲曲語言, 【玄樂】 【南梆子】等曲調,在聲腔上進一步契合艾麗雅的異族設定,同時也最大程度上展現了梅派特色。如,【四平調】 “月色濃濃照天外,夜來的風輕輕吹入懷” ,讓觀眾隱隱看到了《貴妃醉酒》的影子。在形體動作上,艾麗雅腰間別有小鼓,頭飾中插有幾支短翎,長裙炫彩奪目,無不展現出服裝設計師的匠心獨具。一段“紅裙舞” ,點燃了場上的氣氛。武旦出身的史依弘,把京劇的基本功植于現代舞蹈之中,讓觀眾體會到了新的審美意趣。
在劇情的沖突設置上,大“情”中蘊含了大“殤” ,愛恨糾葛的背后隱藏著“真與假”“善與惡”的人性挖掘。“你令我欲火焚身,你令我魂不守舍,你令我不能自已! ”這幾句咆哮式的念白表露族長內心的掙扎,后緊接一大段【西皮散板+二六+流水】的唱腔,節奏愈來愈快,直抒了“拖著我下地獄越沉越深”的內心扭曲,成功塑造了族長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偽君子、衛道士形象,揭示了舊綱常禮教不僅是束縛人性,甚至扭曲了人的精神。劇終,繁星點點,夜色荒涼遼曠之夜,天昊殺到宗廟外,艾麗婭以為天昊是來找她,隨后有一段【二黃慢板】內心獨白,“多么想再嘗嘗人間愛的真諦” ,殊不知天昊只是奉命前來捉拿她,艾麗雅心中美好的愿景面對的竟是黑暗殘酷的現實。最后,艾麗雅、丑奴、洛族長三人在這遼曠夜色下匯聚,合唱“我的心已經死亡” ,縈繞著浪漫主義的基調,把“情之殤”體現得淋漓盡致,同時把全場的戲劇氛圍推向了高潮。
《圣母院》達到了內容與形式上創新的統一,其形式上的創新力度也不容小覷。舞臺燈光方面,擯棄了傳統戲大燈一照到底的一貫做法,全劇以暗色和打追光為主,讓觀眾能浸入到環境中。每當人物進行深刻的內心獨白時全場燈光便滅,僅打追光,這種電影特寫式的表現手法,能排除一切干擾因素,讓觀眾與人物同呼吸。該戲在深諳“移形不換步”原則的基礎上,對中國傳統戲曲在新時代下的創新與發展做出了一份可貴的嘗試。我們需要更多像《圣母院》之類的優秀劇目來實實在在地吸引當代觀眾,來升華傳統文化的現代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