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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出賣靈魂已成尋常 浮士德卻總讓人心神不寧

    來源:北青藝評(微信公眾號) | 林克歡  2017年07月09日22:04

    六月底、七月初,斯洛文尼亞國家話劇院為首都觀眾帶來一臺別具一格的《浮士德》。幽冷的舞臺,暗黑的設色,傳遞出當代藝術家對人性的深深失望。從臺深處延至臺中占據(jù)大半個舞臺的水池,在明晃晃的白光映照下,將世界、歷史、人生、未來……統(tǒng)統(tǒng)幻化為飄忽不定的光影。上帝無所作為,魔鬼無處不在。平庸時代的浮士德,肩上披的是一件魔鬼編織的斗篷,時時讓人產生自我升高的幻覺。

    浮士德的傳說,考據(jù)家說是由中世紀中歐地區(qū)一名真名實姓的煉金術士的事跡演變而來。哈羅德·布魯姆在《西方正典》一書中,則將浮士德這一奇異人物,追溯至基督教異端遙遠的源頭,即所謂諾斯替教的首位教義師——“撒瑪利亞的魔法師西蒙(Simon)。”最早出現(xiàn)的舞臺劇本,可能是馬洛(Marlowe)的《浮士德博士的悲劇史》(1604年),而成就最高、影響最長久的,當推歌德渾涵奇麗的鴻篇巨制——12110行的詩劇《浮士德》(1768 —1823年)。

    幾百年來,人們從各種不同的角度詮釋浮士德這一形象。浮士德像一位百變其身的魔法師,從一個江湖術士、一個永不滿足、不斷自我擴張的超人、一個理想主義者、一個文化英雄,到一個在污水中翻滾卻不忘仰望天庭的人格分裂者……浮士德成了一個榮格所定義的“文化原型”(archetype)。在他身上,那潛含著欲望、激情和恐懼的暗流,那縈繞在腦際的無數(shù)奇幻夢境與玄思,那沉重的肉身與飛升的靈魂永無休止的交戰(zhàn)……攪得現(xiàn)代人心神不寧。

    或許是時代使然,心境使然。近年來,浮士德的身影越來越頻密地出現(xiàn)在海峽兩岸三地的舞臺上。1999年底、2000年初,北京上演了由沈林改編、孟京輝導演的《盜版浮士德》;2005年,臺北演出了由差事劇團和日本帳篷劇團導演櫻井大造聯(lián)合制作的《臺灣Faust》;2006年,香港劇場組合創(chuàng)排了由陳志樺編劇、甄詠蓓導演的《廁客浮士德》; 2009年,上海話劇中心制作了由知名導演徐曉鐘執(zhí)導的《浮士德》;2010年,香港話劇團推出了由該團藝術總監(jiān)陳敢權編導的年度大戲——《魔鬼契約》。

    將戲劇放在長時段的歷史格局中考察,人們不難發(fā)現(xiàn),浮士德的傳說之所以在中世紀末期廣為流傳,我想恐怕與對基督教的信仰開始動搖、人心浮動的文明大變局有關。在基督教信仰中,人死后的靈魂屬于上帝,浮士德居然私自用靈魂與魔鬼作交易,以換取二十四年上天入地、隨心所欲的奇幻經歷,這無疑是犯了離棄上帝的叛逆之罪。浮士德悲劇在當年所引起的巨大震驚,可想而知。然而在今天這個悲劇已死、信仰崩頹的后現(xiàn)代,出賣靈魂的小把戲幾乎無人不會,兜售“沒有靈魂的靈魂”的買空賣空也大有人在。這就難怪當代的戲劇人,往往為《浮士德》添加反諷的意味或涂抹一層荒誕的色彩,或干脆將浮士德打入比廁所更臭更臟的世界(《廁客浮士德·導演的話》,見演出場刊)。

    在斯洛文尼亞國家話劇院的《浮士德》中,演出開始,群魔登臺,毫無愧色地宣稱:“我們與傳說中的魔鬼大不相同”;“我們有文化、有智慧,憤世嫉俗”;“我們是物質主義和虛無主義時代的代表”;“‘天堂序曲’中,從一開始我們就在上帝的近旁”、“我們當然也是神界的組成部分”……在劇中,隱身潛行、深藏不露的上帝,變?yōu)樯砘細埣病c在輪椅上的“劇場經理”。魔鬼繁衍或分身為一個大家族:梅菲斯特、梅菲斯特夫人、兒子、女兒和一眾嘍啰。小市民瑪格麗特,則從一個純情少女變成嬌媚淫冶的蕩婦,她與浮士德回腸蕩氣的愛戀與自我折磨式的悔恨,轉變?yōu)橐粓龀C揉造作、博取廉價掌聲的“演出”。全部演出、檢場與布景遷換,均由魔鬼家族中的眾嘍啰迅速完成。他們既是檢場人,又是劇中角色,身份模棱兩可。他們當眾為瑪格麗特披上新娘的嫁衣,為浮士德鋪排各種神游的場景。他們是“宇宙移民”(魔鬼的臺詞),又置身度外。人間悲歡,何妨伴唱一段小曲;生命損毀,猶如揉碎一個黑色氣球。他們比作為劇場經理的上帝,更具舞臺功能與象征意義。正如瑪格麗特本是魔鬼的女兒,瓦倫庭本是魔鬼的兒子一樣,人間皆魔。你或許認為編導者未免消極與偏頗。但正是借此一筆,導演托馬斯· 潘鐸不動聲色地楔入人性的黯晦處,并為魔鬼與上帝同源、神性與魔性一體,寫下一條俗話不俗的注腳。

    水是全劇的點睛之筆。演出尚未開始,觀眾已聞滴滴答答的滴水聲。不知其始,不知所終。人間悲歡,時勢變遷,逝者如逝。主要演區(qū)是一個鋪滿大半個舞臺的水池。浮士德的前后進退,猶如涉水而行;升騰與墮落,渾似水中沉浮。全劇白光照明,在燈光的映照下,一切場景恍兮惚兮。舞臺成了浮士德永不滿足、又不靠譜的心靈世界,一切均是飄忽不定的光影幻象。這巨大的水池,是一個收納萬象又映照萬象的鏡面,也是一個陷阱,一個無人能探觸到底的梅菲斯特深淵。

    演出的缺憾是哲理性的臺詞過份冗長,浮士德大段大段的獨白,極易讓人誤以為是哲學課本的蹩腳宣講。歌德的《浮士德》是一部宏大瑰麗的奇幻之作,包容了原始神話、傳說與弗洛伊德式的本能沖動,浮士德/梅菲斯特聯(lián)體既是躁動不安的愛神,也是暴戾恣肆的死神。性的放縱與對青春(美)的追求,本是浮士德夢境的入口,編導者大刀闊斧地刪去大量上天入地的嬉鬧與歷險,使演出顯得過份單調與寡味。

    值得稱道的是末尾的巧思。投映在底幕與兩面活動布幕上的五彩影像,其實只是浮士德心中的幻景。兩眼昏黑的浮士德,將魔鬼勒令民工挖掘墳墓的鐵鍬撞擊聲,當成實現(xiàn)他建造水庫堤壩、構筑美好天國的雄偉樂曲。在浮士德心滿意足的一刻,編導者并沒有像以往的大多數(shù)演出一樣,讓浮士德的靈魂得救升天,而是以浮士德詛咒魔鬼家族都下地獄為全劇作結。你別以為斯洛文尼亞人過份天真,也別以為《浮士德》可以隨意篡改。經典之所以是經典,就在于它經得住后人低俗的哄抬與肆意的誤讀。其實浮士德劇終的詛咒,是無效的詛咒。魔鬼無須下地獄,魔鬼本來就在地獄。人們要思索的,反倒是浮士德的詛咒,可能是人的自我詛咒。

    攝影/Aljosa Rebol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