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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凝視死亡

    來源:文藝報 | 張偉劼  2017年03月13日14:20

    巴爾德斯·雷阿爾《一瞬之間》,1672年,220x216厘米,布面油畫,現藏塞維利亞慈悲醫院教堂

    當我們接觸異域文化時,異域文化中讓我們印象最為深刻的元素,往往是我們的母語文化中所缺乏的東西。比如,中國人是很忌諱談死的,日常生活中要盡力回避與“死”相關的一切指涉,文學藝術更傾向于表現“生”而非“死”的主題。在這方面,西語國家的文化就很特別。墨西哥人過亡靈節,節慶期間把面包做成骷髏頭形狀,這對于中國人來說是極具視覺沖擊力的;西班牙天主教文化表現中大量出現的死亡主題也令我們過目難忘。我在西班牙看過數不清的天主教教堂,尤其記得塞維利亞的慈悲醫院教堂。

    西班牙南方名城塞維利亞曾因殖民地貿易而繁華一時,塞維利亞大教堂金碧輝煌的巨型祭壇畫就是那個時代的輝煌印跡。城中的大小教堂仍保留著巴洛克時期“塞維利亞”畫派諸位名家的作品。同是宗教畫,他們的風格各有特色。埃斯特萬·牟利羅與胡安·德·巴爾德斯·雷阿爾常被視為對立的兩種畫風:前者沉靜甜美,后者則充滿張力、戲劇性。前者的天堂式圖景和后者的地獄式畫面共同構成了死亡的兩面。巴爾德斯·雷阿爾最為著名的兩幅畫作,就懸掛在塞維利亞慈悲醫院教堂。

    這是一座非常巴洛克的小教堂,充滿了富有動感的形象,視覺元素之繁雜,讓眼睛忙個不停。地面上作為裝飾主題的骷髏頭和祭壇上表現耶穌受難的圖畫與雕塑共同詮釋著死亡主題,而對這一主題最深刻的表現,就是巴爾德斯·雷阿爾的那兩幅陰森恐怖的寓意畫:《一瞬之間》和《世界榮耀之終》分別懸在兩道相對的門上方的墻面上,交相輝映。

    《一瞬之間》的下半部是光輝燦爛的,是精心繪出的靜物:教皇的十字架和冠冕、紅衣主教的法冠、西班牙君王的冠冕、權杖、武士的甲胄、寶劍、書本、地球儀……它們是權力、財富和知識的象征,代表榮華富貴的人生,這種種令人眷戀的寶物,即將被籠罩在完全的黑暗之中,因為死神已經以骷髏的形象現身,左手握著收割生靈的黑色鐮刀,腋下夾著裹尸布和棺材,右手無情地熄滅了代表生命之光的燭火。燭火上方的拉丁文“IN ICTU OCULI”就是畫作的題眼,直譯過來就是“眼睛一開一合的工夫”。人生在世,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切成功不過是過眼煙云,再大的輝煌也是頃刻之間就會被死神吞噬,各種財富也隨之化為烏有。

    幾個世紀之前,對于那些涌入教堂接受教會精神教育的大多數不識字的民眾來說,這樣的畫作是效果極好的圖像化寓言故事。畫家忠誠傳達了該醫院-教堂的創立者米蓋爾·馬尼阿拉(1627-1679)想要讓世人明白的道理。馬尼阿拉這位虔誠的天主教徒在他的宗教思考著作《真理論》中寫道:

    “如果我們能直面我們終將披上的裹尸布,每天都看著它,心里想著它將覆蓋上泥土、被所有人踩踏,那么你就能忘卻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榮譽、所有的形態。”

    在《一瞬之間》中,我們就能看到這樣一塊裹尸布,在死神的腋下閃著陰慘慘的白光,和畫面中散落在地面上的亮麗華服形成具有諷刺意味的對照。直面死亡,時時想著人生稍縱即逝,提醒自己不要貪戀塵世物質繁華而要專心侍奉上帝以求身后榮光,這就是天主教會想要每一個西班牙人都做到的,這就是西班牙巴洛克藝術的主旋律。類似的主題也出現在同時代的文學作品中,如卡爾德隆·德拉巴爾卡創作于1635年的詩劇《人生一夢》。該劇的大致情節是,波蘭國王在得到一子后,聽信了巫師的關于王子會背叛父王的預言,將王子囚于牢中。王子長大成人后,國王想試探一下當年的預言是否準確,就把王子帶到宮中。王子見識了人間繁華,以為自己是在做夢。當國王把王子重新送入牢內后,人民起義,擁戴王子為王。王子在戰勝了老國王、成為新國王后,仍然以為在經歷一場夢,時時擔心自己會從夢中醒來。這也是一個有著濃厚宗教哲理意味的寓言故事:人生就是一場幻夢,俗世之人不管是人生得意、飛黃騰達,還是遭受苦難、饑寒交迫,最終都有夢醒之時——結局是一樣的,就是化為一堆塵土。因此,人生是幻覺、激情、謊言,是沒有意義的,只有篤信上帝,才能得到救贖。

    《世界榮耀之終》則更為陰郁駭人。畫面下部的近景中,躺在棺材里的,從服飾上看,一個是主教,另一個是騎士,都是世俗中的位高權重之人,一個即將成為骷髏,華服上爬著啃咬尸體的蟲子,另一個也行將腐爛。畫面深處有更多的骷髏尸骨,還能看到一只貓頭鷹和一只蝙蝠,都是代表黑暗世界的動物。畫面上方,在金光中可以看到基督伸出的一只手,拎著一桿秤,衡量死者生前的善惡之行——末日的審判。左邊的托盤中所盛放的東西,各自代表著“七宗罪”中的不同罪孽:孔雀-傲慢、山羊-懶惰、狗-嫉妒、豬-貪食……右邊的托盤中擺放著經書、十字架等宗教器具,代表著祈禱、懺悔、善行。兩個托盤上各寫有“不能再多”和“不能再少”的銘文——要得到救贖的話,罪孽不能再多,善行不能再少。馬尼阿拉的《真理論》中也有與這幅畫相關的文字:“所有人都成了尸骨,所有人都成了骷髏,所有人都具有了一樣的形體。哦,上帝的公正,人世間諸般不平,死亡令眾生平等!”

    在這座古老教堂外,見證了這片土地上各個文明興衰更替的瓜達爾基維爾河仍在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