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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契訶夫喜劇的現代版衍化 從俄羅斯外省的櫻桃園到布魯克林的小酒館,黑色喜劇《百年酒館》的創作溯源

    來源:文匯報 |  陳思霖  2017年02月28日11:24

    圖為契訶夫好友、俄羅斯著名風景畫家列維坦所畫櫻桃果樹盛開的春日莊園。資料圖片

    左圖為契訶夫漫畫畫像。資料圖片

    美劇 《百年酒館》 和契訶夫喜劇之間相似的不止于劇情和人物塑造,兩者真正分享的,是坦然面對生活荒誕面的誠懇愛意。面對蕓蕓眾生的愛,在時間的洪流里共通著也共鳴著。

    隨著短篇小說閱讀回暖,契訶夫的作品重回我們的視野,在當下再度爆發了宛如北國春天的旺盛生命力。

    幾乎在同時,黑色喜劇《百年酒館》橫空出世,它被評論“改變了喜劇的游戲規則”,這部“美國制造”,更多讓我們聯想起契訶夫,盡管隔著時間和空間的距離,可它們是太相似的。當我們推論《百年酒館》是契訶夫作品的現代衍化時,并不是前者依賴了巨人的肩膀,而是,契訶夫式面對生活的善意和面對眾生的誠懇愛意,永遠是不過時的。

    ——編者

    自從看了美劇 《百年酒館》,契訶夫的身影一直在腦內徘徊——兩者太相似了,這種相似,源自創作者對生活經驗的感知與態度。《百年酒館》 獨特的喜劇性在美劇世界里獨樹一幟,甚至可以大膽假設,它是契訶夫喜劇的現代版衍化。

    重要的、戲劇性、轉折性的事件從不直接呈現,所有的高潮事件都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著或發生過了。

    《百年酒館》 的劇情,圍繞著一家叫“霍瑞斯和皮特”的家族酒館,最早由一對表兄弟創立,百年間,兩個家族內部永遠會有一個男孩被起名霍瑞斯,也會有一個叫皮特,由這兩人,一個當老板,一個當副手,代代流傳。這家老酒館面臨著和契訶夫筆下櫻桃園幾乎相同的命運:曾是地標式的存在,由于主人經營不善,傳統的小世界岌岌可危———布魯克林區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和俄羅斯外省的新興度假別墅虎視眈眈。接著,西爾維亞和羅巴辛,兩個被各自的古老傳統孕育的受害者,將要扮演毀滅者的角色。面對這種明顯的相似性,我不想斷言櫻桃園的毀滅代表著舊日詩意的終結,更不想說 《百年酒館》 的類似設定同樣意味著詩意緬懷。詩意懷想對契訶夫而言是重要的,但這一定不是他想表達的全部。與其爭論兩部作品的“主題”,不如看看,在酒館里,在櫻桃樹包圍的老宅里,事件是怎樣發生的。

    《百年酒館》 與契訶夫劇作最相似的氣質,是從不把重要的、戲劇性、轉折性的事件直接呈現。在 《櫻桃園》里,我們知道,柳苞芙的丈夫和小兒子多年前相繼離世,給她帶來了巨大打擊,我們知道她在巴黎有情人,她被他欺騙,經歷了痛苦決絕的分手,這一切都是不在舞臺上展現的“曾經”;至于當下發生的,櫻桃園被拍賣的過程本該是戲劇性集中的時刻,同樣被回避了,只有羅巴辛的描述。舞臺上展現的是他們聊天,爭論,談論愛情,一切無關緊要的情節。同樣的,在《百年酒館》 里,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是“過去式”:皮特在中學時精神失常,后來在精神病院住了二十多年;霍瑞斯的母親因為家暴,帶著年幼的他和西爾維亞出走;青年霍瑞斯出軌小姨子,導致姐妹同時懷孕,離婚后兩個孩子都不理他……槍殺,出軌,家庭暴力,突如其來的死亡,所有的高潮事件都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發生著或發生過了。

    創作者作出這樣的選擇,只是因為生活本身不集中也不濃縮。于是,《百年酒館》 所創造的戲劇質感,是胡適在日記里記的“今天又打了一天麻將”,是路易十六的“今日無事”,終究,是人類日復一日的生活。人們大多數時間在吃吃,喝喝,吊膀子,說些不三不四的蠢話,有些人走運了,有些人倒霉了,而時光匆匆流逝,步履不停。

    我們能從作者的目光里,看到源源不絕的善意。他拒絕居高臨下地指點“人應該是怎樣的”,只是簡單地展示人們的生活狀態,哪怕他們多數平庸,也不被奇跡眷顧。

    透過酒館的窗戶,我們一次次抓住的,是投向生活的一瞥。在這個語境下,《百年酒館》 和契訶夫之間的另一層重要共鳴,在于主角們都是沒什么出息的庸人。

    “舅舅”是常常出現在契訶夫劇作中的人物,有“萬尼亞舅舅”,有《櫻桃園》 里的舅舅加耶夫和 《海鷗》里的舅舅索林,還有 《三姐妹》 里的老軍醫切布狄金,以他對三姐妹的關愛程度而言,也是一個舅舅式的存在。這些舅舅啊,萬尼亞認為自己一輩子已然荒廢,他遇到了愛情又無計可施地目送愛情遠去;加耶夫、索林和切布狄金更是同一類人,他們頭腦聰明,內心善良,卻只愿意游離于紛爭之外,他們發誓保護一些珍貴的東西,但是卻什么都不做。舅舅們大都四、五十歲了,懦弱平庸,一事無成。萬尼亞舅舅最后又一次坐下來計算糧食和土地的收益,承受一成不變的生活。上世紀初的批評家指責契訶夫的劇本里沒有戲劇沖突的時候,實則是在說,他劇本里的這些人物行動缺失,永遠都在一遍一遍地念叨著“到莫斯科去”,卻一輩子也不踏出家門半步。

    到了“百年酒館”里,人們喝酒,斗毆,吹牛聊天,講刻薄粗俗的笑話和蠢話,在這里,每個人都兼具蠢貨和智者的特性。一個胖妞在這里遇到地方檢察官助理,發現原來僅僅在布魯克林就有八百多個檢察官助理;一位大嘴愛爾蘭哥們兒,永遠在發表奇談怪論;一個叫瑪莎的老女人,是上一輩老霍瑞斯的情人,她總是穿著黑衣服在喝酒抽煙……都是得過且過的人,他們對于生活沒有多少野心和希望,更沒有什么行動,只是深陷其中。當胖姑娘不斷追問助理大叔為什么不努力成為檢察官時,年近五十的助理回答她:“這就是我的工作,僅此而已。當他(檢察官)當助理的時候,他才二十多歲,直到現在他還是比我年輕,所以我沒什么希望了,就是這樣。”這多么像《萬尼亞舅舅》的結尾,萬尼亞計算著蕎麥和素油,生活的無聊和沉悶在眼前如同大幕伸展開來,他說:“啊,我的上帝呀,我今年47歲,如果我能活到60歲,那我還要活上13年。多么長久呀! 這13個悠長的年頭,叫我怎么過呀?”

    如果生活已如板上釘釘,用什么去填滿似乎看不到盡頭的歲月呢? 這些無聊如困獸的人們,既不是成功者也不是失敗者,只是在沒出息地混日子,只是活著。沒有哪怕一個人,擁有“開始一種新生活”的野心和光芒,沒有人有勇氣離開,沒有不確定性帶來的未知曙光。

    這群“平庸的人”的縮影,是主角霍瑞斯。他像極了契訶夫筆下的“舅舅”,幾乎做不成任何事,酒館經營不善,他甚至無力為自己辯護;努力地想討好女兒,卻一定以吵架結束;親人失蹤,他無所適從,報警之后便一天天地繼續抹桌子給客人倒酒。然而,我們又清楚地知道,這個臃腫、謝頂、糟糕的人內心深處天真地愛著別人,所以他哪怕一無所有仍會費力地討好世界。

    霍瑞斯和他酒館里的常客們就這樣生活著,迷茫地活在這個他們難以掌控的世界里。創作者拒絕居高臨下地指點“人應該是怎樣的”,只是簡單地展示人們的生活狀態,他們多數平庸,性格糟糕,沒有能力影響世界,沒有奇跡會眷顧他們。因為缺乏行動力也不知如何行動,“百年酒館”的酒客們,乃至這個世上的大多數人,會像霍瑞斯一樣,走完乏善可陳的小人物的一生。盡管如此,盡管蕓蕓眾生碌碌生活,我們還是能從契訶夫,從《百年酒館》 的作者路易·C·K的目光里,看到源源不絕的善意———縱然是這些無知淺陋的人們,他們并不需要“寬恕”,因為這些糟糕的、被困的、絕望的家伙,依舊是可愛的人類。“人”正因為受制于自身難以幸免的局限性,才有可能為生活付出努力,即便這努力是徒然的。所以,酒館里最動人的一幕,是瑪莎舉起酒杯向大家致意,她說:“敬平庸的人們!”

    “酒館”的身份是不可抹去的,布魯克林的彈丸地不是種滿櫻桃樹的莊園,在這里,醫生變成了精神病人,喜劇演員取代了詩人。

    《百年酒館》和契訶夫戲劇分享了這么多共性,兩者看待世界和人類的眼光何其相似,但是前者的創作者其實是個和契訶夫很不一樣的人,也許正因如此,《百年酒館》和契訶夫戲劇在無數默契之外,走向不同的尾聲。

    《百年酒館》 的編劇、導演是一個名叫路易· C·K的謝頂胖子,他同時主演了“糟糕的好人”霍瑞斯。在《百年酒館》 走紅之前,他更廣為人知的身份,是美國最火爆的單口相聲演員。一個喜劇演員,為何會選擇與契訶夫這么接近的方式看待世界和人群?

    這里有必要介紹一下路易做單口相聲的獨樹一幟的風格,他從來不把故事作為故事講給你聽,他把情緒演給你看———那些不能見光的欲望,無所適從的瞬間,以及虛度了的光陰。他的一位同行曾評價:“很多脫口秀演員會講的精巧笑話,從路易嘴里說出來,卻讓人感覺,這家伙的生活在你眼前崩塌。”都是說段子,可他的表演里復雜地摻和著厭世者的聰明,聰明人的悲觀,悲觀主義者不由自主的善良。

    如果只是“聰明的悲觀”,不足以成就 《百年酒館》。既然酒館名為“霍瑞斯和皮特”,僅是這個名字就透露了,另一個主角皮特是極度重要的。

    皮特在本質上和契訶夫筆下的“醫生”們有很多相通之處,因為他的存在,《百年酒館》 和路易的單口相聲拉開了距離——皮特承載了路易無法在單口相聲里表達的、某種過時的高貴,即,有力量向往更好的世界,有勇氣對一切抱有希望。皮特有一句臺詞:“也許,也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而說出這句話的他,承受了劇中最顛沛的命運:從小被親生父親拋棄,養父酗酒,家暴,即便在糟糕的家境里,他還是長成了一個受歡迎的少年,卻被嚴重的精神疾患擊垮,之后的幾十年,他出入精神病院,時光在昏迷和掙扎中渾渾噩噩地過去了……縱然是這樣,他還是能說出:也許,一切會變得好一點。在黯淡消沉的幕布下憧憬希望的皮特,仿佛是契訶夫筆下的醫生們穿越而來,看著他,我們好像翻開 《萬尼亞舅舅》 的劇本,聽到阿斯特羅夫說,人們在一百年之后會活得更幸福的。

    悲哀的是,一百年過去了,阿斯特羅夫期望的幸福,并沒有降臨于皮特。這是一個痛苦且矛盾的表達:《百年酒館》 里的皮特是古典意義上的“體面人”,人類所能擁有最寶貴的理性和人文在皮特身上閃閃發光;另一方面,偏偏是皮特的理性被殘酷地剝奪了,他是個隨時會沉淪在個體黑暗世界中的精神病人。于是,契訶夫的醫生穿越到 《百年酒館》 里,擁有了“病人”的雙重身份。

    回頭來看,當我們把“酒館”和“櫻桃園”并置討論時,未嘗不是面臨相似的矛盾。當我們從路易的劇本聯想到契訶夫時,兩者之間相似的不止于劇情和人物塑造,他們真正分享的,是坦然面對生活荒誕面的誠懇愛意。面對蕓蕓眾生的愛,在時間的洪流里共通著也共鳴著。但“酒館”的身份是不可抹去的,布魯克林的彈丸地不是種滿櫻桃樹的莊園,這里沒有獨立于人類欲望法則之外、生生不息的自然。“酒館”無論怎樣都是酒館,是斗毆、混亂和謀殺的地方,是欲望和欲望狹路相逢的逼仄地。因此,《百年酒館》 和契訶夫戲劇分享了太多的相似性之后,到結尾處,路易和契訶夫分道揚鑣,他維持了自己的表達,寫下晦暗的終局:一百年之后,布魯克林區既沒有櫻桃園,也沒有被城市打斷的冷杉林,這里不曾有過大自然的景深,從來只有一個烏煙瘴氣的破酒館,在這里,醫生變成了精神病人,喜劇演員取代了詩人。

    (作者為愛丁堡大學在讀博士)

    《百年酒館》 和契訶夫之間的重要共鳴,在于主角們都沒什么出息。上世紀初的批評家指責契訶夫的劇本里沒有戲劇沖突的時候,實則是在說,他塑造的人物行動缺失。《百年酒館》 的主角霍瑞斯像極了契訶夫筆下的“舅舅”,幾乎做不成任何事,然而他內心深處天真地愛著別人,哪怕一無所有仍會費力地討好世界。我們從契訶夫、從《百年酒館》 的作者路易的目光里,看到的是源源不絕的善意——哪怕是糟糕的、被困的、沒什么希望的人們,依舊是可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