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酒徒的勝利

    來源:文藝報 | 張偉劼  2016年12月14日13:51

    《火神的鍛造廠》,迭戈·委拉斯開茲,1630年,布面油畫,223 x 290厘米,現藏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酒神的勝利》,迭戈·委拉斯開茲,1628至1629年,布面油畫,165 x 225厘米,現藏馬德里普拉多博物館

    在《酒神的勝利》這幅油畫展示的9個人物中,赤裸上身的酒神無疑是最顯眼的角色。他白皙的軀體被光照亮,他的顏值在這群男人中也應是最高的。不過,這一形象并不能稱得上完美,離古希臘理想美的范型還是有差距的。我把這幅畫拿給我的一位醫生朋友看,她以醫學診斷的眼光審視了酒神稍顯臃腫的軀體后當即指出:這個人患有向心性肥胖。接著她又指出,向心性肥胖患者的四肢應當顯得比較瘦弱,不會像這幅畫中的酒神那樣,有著如此粗壯的大腿。她又看了看酒神左側同樣赤裸上身的同伴,覺得他右臂的三角肌畫得不對。

    我事先并沒有告訴我的醫生朋友,這幅畫是大師手筆。西班牙藝術“黃金世紀”最偉大的畫家迭戈·委拉斯開茲在創作這幅畫時,他的宮廷畫師事業才剛剛起步。經由他岳父的人脈關系,他從塞維利亞來到首都馬德里,一手描繪肖像的精湛技藝為國王所看中,從此成為御用藝術家。

    王宮中衣食無憂的安逸生活,使得委拉斯開茲不必像本國同時代的許多同行那樣,為了生計而受命于天主教教會,埋頭苦畫宗教題材。他可以在題材和畫技上展開相對自由的探索,因而為后人留下了幾幅在西班牙古典藝術史上并不算多見的神話題材畫作。

    酒神,即希臘神話中的狄俄尼索斯、羅馬神話中的巴克斯。相傳他首創用葡萄釀酒,并把種植葡萄和采集蜂蜜的方法傳播各地。希臘酒神的崇拜儀式是狂熱的舞蹈、野蠻的縱欲,這種釋放激情的習俗在后世哲學家眼中具有一種違背日常、反理性的審美意味。“曾經適度而行、安分守己的個體完全沉浸在酒神的忘我之境中,將阿波羅的清規戒律置之腦后?!蹦岵梢跃粕窬駚碜鳛槿丈窬竦膶α⒚?。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直言:“巴克斯的崇拜者就是對于審慎的反動。在沉醉狀態中,無論是肉體上或者是精神上,他都又恢復了那種被審慎所摧毀了的強烈感情;他覺得世界充滿了歡愉和美;他的想象從日常顧慮的監獄里面解放了出來。”委拉斯開茲在《酒神的勝利》中向我們展現的,就是一個醉酒狂歡的喜劇場景。

    在這充滿喜感的畫面中,酒神遠離了神應當具有的完美體型。你可以說這是因為委拉斯開茲描摹裸體的功夫還不到家,可是,這有什么要緊?重要的是,這個形象讓我們開心。他不像一個神,更像一個被酒友們推上前臺、臨時充當頒獎嘉賓的貴族青年,漫不經心地給在他膝前下跪的喝酒比賽勝利者戴上桂冠。論逼真性,他腳下的玻璃酒瓶底和陶罐要比他的軀體更為出色。物體光滑表面上的閃光,展示出畫家描繪日常生活尋常事物的高超技巧,這種技巧已經在他諸如《塞維利亞的賣水人》這樣的早期作品中初顯崢嶸了。神成了凡人,物的美學價值等同于甚至超過了人體的美學價值——從某種程度上說,這幅畫是反理想主義的,是樂天的、世俗的。

    在西班牙藝術史上,這幅畫有兩個名字:《酒神的勝利》,或《醉者們》。從構圖上看,酒神并不能算是這組人像的中心,或者可以說,酒神與他右側的戴著黑帽的酒徒同為該畫的中心人物。這喧鬧嬉笑的場面是酒神的勝利,也是酒徒們的勝利。戴黑帽的酒徒無疑是個丑角,一張溝壑分明的老臉,咧著的嘴里露出幾顆極不齊整的牙齒。然而,這丑陋的臉孔并不讓我們覺得惡心,只讓我們覺得這是一個很親近的朋友,真誠地端起酒碗,似乎在向觀者發出約請:“來!你也來一碗!”這就是藝術的魅力。初見這個形象時,我覺得似曾相識,有點像羅中立那幅撼人心魄的《父親》,同是寫實的,同是在并不美的面貌中見出人的尊嚴,只不過這個西班牙酒徒并不會引起你絲毫的悲劇情感。他手中的那碗紅葡萄酒在光的照耀下顯示出不同的色層,畫家在此再一次證明,他是描繪自然事物的高手。或許,這碗酒才是這幅畫作真正的中心。在西班牙語中,釀酒的葡萄(vid)與生命(vida)這兩個詞長得差不多,vino(酒)又由vid派生而來,似乎酒與生命在詞源上就有著隱秘的聯系。生命就該如醉酒狂歡般綻放??!

    看畫面中那一眾酒徒,漲紅了臉,睜著微醺的眼,平凡、粗俗卻不惡俗。在委拉斯開茲的筆下,這些下層民眾有著與貴族同等的尊嚴。在西班牙文學與藝術中,平民往往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似乎描繪日常生活、在世俗中發現審美價值,是西班牙民族天生的稟賦。流浪漢小說向我們展示了一個龐大帝國真實的社會面貌:政治軍事上強盛無比,底層民眾的生活卻困苦不堪。在《堂吉訶德》中,講話文縐縐的堂吉訶德一定得配上一個滿嘴跑諺語的侍從桑丘,粗俗可愛的桑丘是讀者們難以忘懷的開心果,而我們也在桑丘的話語中廣泛地了解了17世紀西班牙社會的真實生活。哦,別忘了,桑丘也是個好酒之徒。

    據歷史記載,委拉斯開茲在創作《酒神的勝利》時,結識了同在馬德里的佛蘭德斯畫家魯本斯。魯本斯對委拉斯開茲的畫藝不乏贊賞,同時也給出了寶貴建議:年輕人,你應該去一趟意大利。那里才是歐洲的藝術圣地。于是,在完成這幅畫作之后,委拉斯開茲就借著為西班牙宮廷采購畫作的機會,動身前往意大利。這次旅行讓他的畫技更趨完美。

    我又把委拉斯開茲在意大利期間創作的《火神的鍛造廠》拿給我的醫生朋友看,她覺得這幅畫中的人體要比《酒神的勝利》更為準確,骨骼、肌肉都完美無瑕。不過,似乎《酒神的勝利》要比《火神的鍛造廠》更廣為人知。這或許是因為前者比后者更契合西班牙民族精神之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