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蘇派小說掌門人、魯迅文學獎得主范小青用細膩之筆再度書寫平民生活的脾性與體溫，在一地雞毛的瑣碎工作中講述了社區工作者的歡樂與痛苦，表現了對時代發展過程中的希望與隱憂。在桂香街這個充滿歷史文化氣息的社區中，居委會的一群普通工作者將桂花那種香飄十里，情系萬家的奉獻精神淋漓盡致地表達了出來。《桂香街》在平民生活的描寫中感受世界的變化，在對現實的敘述中感受大地的呼吸。

平民是社會的基礎，支撐起了社會的架構。隨著中國城市化的發展，萬丈高樓平地起，到處似乎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情景，但社會發展給市民帶來的影響也是顯而易見的，范小青少時在農村的貧困生活以及插隊經歷讓她對底層人民有一種特別的關懷與厚愛。生活是作家創作的最終源泉，作家從生活中獲得靈感和素材，并以自己的生活哲學和生活美學展現出來，范小青以自己的生活經歷和經驗作為原始出發點，堅持與自己的敘事方式展示著對生活的理解，并堅持將自己的目光聚焦于底層民眾的普通生活，描寫并表現它們日常生活的吃穿住行、事情冷暖。“我所理解的文學與生活的關系，就是寫作者要敏感、用心、藝術地學習生活、了解生活、感悟生活，才能有文學”①。桂香街得益于潘宅的興盛，桂花的繁華讓整個街道桂香飄逸，同時形成了美食名吃一條街。但小吃街并沒有隨著時代的發展而變得更加美好，反而在各種因素下變成了“臟、亂、差”的代名詞，小商小販們為了謀生，不服從城管管理，用不合格的材料制作小吃，與店面攤主也一次次發生沖突，曾經美名在外的南州小吃街漸漸成為一個令人嫌棄地方，而小吃街上的小商小販已經和桂香街的居民更是令人瞠目結舌，在瑣碎的故事中讓讀者看到了現實的冷酷，在對人生百態的描寫中展現了對平民性格的反思。在桂香街的居民和小商販大多無錢無勢，缺少道德，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說話隨意且不顧事實。齊三有因為下水道堵塞導致生意一蹶不振，妻子也要離他而去，鄰居們紛紛幸災樂禍②。請來“林主任”調解矛盾，半路上害怕被別人將主任“搶”了去,齊三有的小店本來生意很好，干凈衛生，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不用地溝油。毒辣粉，但是下水道的堵塞卻讓這個本來幸福的小家庭也變得不再平和。齊三有貧窮，買不起空氣清新劑、請不起專業疏通人員，只能將所有希望寄托于一個居民自治組織。下層民眾的無知、落后、麻木通過齊三有這一人物展現給讀者冰山一角。“在中國，尤其是在都市里，倘使路上有人暴病倒地，或翻車摔傷的人，路人圍觀，或甚至高興的人僅有，但上肯伸手來扶助一下的人，確是極少的”③。在城管夏老三被人陷害的時候，周圍群眾紛紛圍觀、大聲叫嚷，然而面對記者的鏡頭時候，卻又立刻四散開來，不愿意與這件事扯上一點關系，在夏老三被帶走后，又重新聚集上來，圍著一灘血跡嘰嘰喳喳的議論并且嚷嚷著④。在這一事件中，范小青將中國人那種看客心態表現的淋漓盡致，小市民對這種人命關天的事情總是能津津有味的談論，但是內心卻又有一些糾結，那就是想看卻又不敢看，生怕給別人留下證據，也不愿意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現在的世界是很瘋狂的，現在的世界是很混亂的。置身如今這個文學日益邊緣化的時代，范小青更加強調作家內心的平和與安寧，時代已經很浮躁，人心也顯得煩亂，作家更需要保持冷靜，這樣才能清醒地看待這個社會，清醒地創作。生活中哪怕有些身不由己的情形，但寫作的心態始終都要堅持平和。桂香街的居民和小商販是荒唐的，也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通過桂香街這個窗口展現了廣大民眾的性格缺點。聯吉氏因為一樁沒有坐實的僵尸肉的案件而聲名掃地，聯吉氏的馬總也被迫關了公司離開中國。在聯吉氏準備離開中國市場之后，中國民眾卻又開始瘋狂搶購聯吉氏的貨物，懷念聯吉氏提供的優質產品⑤。普通群眾用無知和荒唐親手斷送了聯吉氏之后，又懷念起聯吉氏的好，用自己的舉動打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當林又紅看見眾人瘋搶聯吉氏的場面，心里一會滾燙滾燙，一會又拔涼拔涼的，讓人感到心熱的是聯吉氏并沒有真的失去中國市場，心里拔涼的則是普通民眾確實缺少辨別能力，容易被人利用，自己工作了很多年的聯吉氏也因此被迫退出了中國市場，民眾的荒唐造成了自己的失業。

在小說中，平民性格中惹是生非，起哄圍觀是一個很顯著的方面。他們滿腹牢騷，對一切制度、工作只要不關系到自己切身利益，都會不加思考地加以反對，提出一些空洞的意見，但只要與自己利益相掛鉤的事，就又會不顧一切的支持。在小吃街這條街上，如果不是個人物是很難立住腳的，他們是世界上最糾結的人物，沒錢沒勢，疲于奔命，要吃飯就得不顧一切的做事，而又沒有能力做好事，只能做一些壞事來謀生，例如他們用變質的肉來制作烤肉，用毒膠水制作涼皮等等，在得知林又紅為夏老三尋找清白的證據時，小商販紛紛上來圍攻她。在派出所所長趕到現場后，并沒有發現丁大強的影子，周圍的商販開始幸災樂禍、各種調侃，似乎這種人命關天的案子是一個天大的笑話⑥。在居委會遭到匿名舉報的時候，圍觀的居民盡管不知道電視臺在拍什么，卻已經七嘴八舌的開始議論，居委會成員與電視臺記者展開了激烈的論戰，在聽說電視臺是來曝光桂香街的時候，居民們紛紛幸災樂禍，說“桂香街小吃街已經臭名在外了，現在桂香街居委會也要出名了，桂香街可以改名桂臭街了”⑦，似乎桂香街不是一個自己每天生活的地方，而是像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地方。在看熱鬧的人中，不乏惹事生非者，昧著良心說“連居委會都欺負我們，我們小老百姓哪里還有活路”⑧，把居委會平時為他們做的辛苦工作拋之腦后。

“中國人的性情，是總喜歡調和折中的，比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來調和愿意開窗了”⑨。在桂香街這條街道上生活的平民也有值得肯定的一面，書中人物他們有自己的行事法則，有些人在有時候也會打抱不平，懂得知恩圖報。例如老辛在林又紅到小吃街調查城管打人案的時候，積極配合地將視頻拿了出來，他們雖然身份卑微，但是明白要想得到就得付出的道理，明白想要解決自己的問題，就要幫助林主任把這個案子調查清楚。在擴建居委會的時候，面對氣勢洶洶的記者，桂香街的居民紛紛站出來維護居委會的名聲。在評選低保戶的時候，羅桂枝將沒有工作的責任推到居委會身上，想要踩死別人活自己。但當林又紅為羅桂枝辦低保手續的時候，羅桂枝滿臉謙恭地想將一袋紫薯遞給林又紅，希望以此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老劉更是拿著一袋自己腌的蘿卜想要報答林又紅⑩。當面對最底層，最普通的老百姓，會有更多的秘密和難題，平民性格是更加復雜的，有值得肯定的一面，但在當今社會，更有許多值得反思的層面。作為江蘇文學界的領軍人物，于文于事于人，范小青都已經進入了圓熟而巔峰的境界。然而因為坦蕩，范小青的圓熟里又有著某種天真的意味。她在冷靜剖析事物人情肌理的同時，又得心應手地使用著天性里的松弛與漫漶。這使得她的天真顯得很大，并且有力量。

《桂香街》這部作品也反映出有一定深度的社會當下問題，具有一定的批判性，引發人們對時代的思考，在社會急速發展的背景之下，人們該如何面對隨之出現的問題。小說選取的事件具有代表性，是當下社會中亟待解決的一些重要問題。范小青以她多趣而善意的文學觀察，以她獨具個性的吳語味普通話，以她清麗精當的筆致，以她溫情眷戀的情懷，觸摸她家鄉父老平民生活的脾性和體溫，彷徨和思索，向往和奮斗，繼而耐心專注地描摹刻畫，形成一條如名畫《盛世繁華圖》般的長卷。不同的是，名畫早已終結，而她的長卷還是進行時；名畫是眉飛色舞的一味風俗褒揚，而她還帶著她的多重思考和審美，靈性地折射出世道人心皺褶中的五味、五色、五音。范小青的文學創作，是與她的家鄉經濟文化事業同步的，雖然她的步履筆調一如城內河般舒緩，波瀾不驚，但卻始終挺立在中國的改革開放的大潮頭中。桂香街小吃一條街管理混亂，暴露出政府部門的一些相互扯皮、推諉的缺點。在小吃街發生人命關天的大案后?，城管夏老三也被派出所帶走了，一時間這一事件在網上瘋傳開來，引起了全國上下廣大關注，各級政府也不得不對小吃街進行更多的關注。但是一次次的會議并沒有真正解決問題，只是理論上的探討，卻沒有實質性的改善，想要徹底解決小吃街的問題沒有那么簡單，也不是單純開調解會就能夠起作用的。在區長向各個部門開調解會的時候，工商推脫說小商販沒有登記，公安推脫他們已經按時出警了，然后又從公安轉移到城管，再從城管轉移到街道，街道周書記一臉愁容的希望區里再成立一個小組。這樣的會議像是在玩游戲，七嘴八舌相互爭執，推諉，有的瞎出主意，每次會議都開到下半夜，這樣的會議耗時耗力卻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意義。誰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怎么樣，沒有真相就不能解決問題，只能任隨大家在網上越吵越厲害，卻找不到解決問題的根本辦法。如何在喧鬧的議論聲中尋找到解決問題的真正法寶，這需要管理人員的深刻反思。

現代社會媒體很發達，記者成為社會中的一個特殊人群。雖然中國還沒有《新聞法》，但是，對于媒體的職業操守，記者的職業道德等話題，已經越來越多地引起人們的關注。在桂香街居委會擴建被人舉報的時候，電視臺的記者和主任連事先調查都沒有，就急于曝光所謂的負面新聞。就像居委會的小陳所說的那樣，“看到什么就信什么，聽到什么就瞎起哄，這就是你們媒體的本事！自以為是人民的代言人，還是社會的良心？誰還不知道你們，打的是為民說話，為民做主的旗號，干的是嘩眾取寵而后得益的勾當”?。小陳的一番話警醒了更多讀者，現在網絡上的新聞鋪天蓋地，各種所謂的事實真相層出不窮，而深入事實的新聞卻又太少，在經濟社會的發展下，新聞更像是一種為了賺取金錢的機器。有了揭露人們隱私、痛苦的新聞才更能獲得更多的收視率，有了收視率才能有更多的廣告賺取更多的金錢，采訪之后就不再管新聞當事人的真實處境是否得到了解決，電視臺的機器離事實真相太遠。在時代大潮的涌動之下，新聞媒體也在不斷地轉變之中，在這樣一個媒體轉型的時代，用道德挺起新聞的“脊梁”，尤為重要。真實、公信，清白、干凈，是任何一個媒體人都要恪守的準則。“告知家人，吃草莓會致癌”“朱自清《背影》因‘違反交規’被逐出教材”“95后女網友用身體換旅行”……類似的虛假新聞，的確能博人眼球，但得到的是點擊量，透支的卻是公信力，失去的更是人心。更何況，在信息時代，人人都有麥克風，每個人都是信息的傳播源，假如被謠言牽著鼻子走，任意轉發，甚至主動制造假新聞，只會讓我們一再陷入“信息唾手可得，真相依然稀缺”的困境，也會越來越引起民眾對新聞媒體的不滿和失去信心，甚至會對社會安定和國家安全造成危害。媒體真正的地位和價值是什么，不僅需要真實、深入的調查真相，更需要媒體對自身職業道德的準確定位。

九零后，指1990年1月1日至1999年12月31日出生的一代中國公民，有時泛指1990年以后至2000年之間出生的所有中國公民。90后在出生時改革開放已經顯現出明顯成效，同時也是中國信息飛速發展的年代。所以90后可以說是信息時代的優先體驗者。由于時代的發展和變化，90后的思想與理念與老一輩中國人有很大的不同。雖然社會上不乏對90后的批評，但90后作為“富有朝氣，勇于擔當的一代”的社會形象也漸漸得到了許多人的認可。在范小青筆下，90青年的普遍心態與責任意識在小說中得以體現。首先小陳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九零后代表，從童年就開始變“老”，更加懂得成人世界的規則,自信又脆弱，敏感而自私,比較了解中國社會的主流思想和價值觀，且價值觀更加現實，就像居委會小陳一樣，家里父母職務很高，經濟條件優越，不需要她到一個居委會上班。但是小陳作為有擔當、有責任的90后，還是主動地離開了父母所鑄就的暖巢，把居委會當作自己發光的地方。但是對90后的一些誤解也導致了90后在一些工作活動中不能充分地發揮自己的能力，也不愿在一片質疑聲中承受太多壓力。當林又紅第一次來到居委會碰見小陳的時候，小陳的言行舉止讓她深感詫異，一方面小陳能說會道，一方面又工于心計，尤其是她的一番話讓人啞口無言，“九零后的特點您沒聽說過嗎，就是冷漠與自私的代名詞，軟弱和低俗是我們的長項”?。但在跟著林又紅為居民解決了一個又一個難題之后，小陳作為90后的那種擔當意識顯現了出來，不僅主動為居民服務，更能時刻維護居民的利益。出身貧苦的居委會“將軍”，每天要坐很長時間的車才能來上班，但他并沒有因此抱怨，認認真真地工作，主動干活，希望能憑借自己的能力得以提升，這是90后青年值得稱贊的地方。但姜軍也有為了自己利益不顧他人的一方面，為了自己的前途，道聽途說、子虛烏有的舉報余老師?。某些90后急于改變命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一方面也令人膽戰心驚，如何廣泛樹立正確積極的價值觀，是對90后的一個重要考驗。

純潔無暇的愛情故事在當今社會似乎已經很難遇見，看似和睦的親情之后也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人們對家庭的認可與歸屬有了新的審視，傳統的價值觀念在現代社會遇到了新的挑戰，人的天性在社會中經受著鍛煉。中國自古就有“人性本善”的觀點，認為人之所以會變壞，是因為外界社會所造成的。孟子在《孟子·告子上》中提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桂香街里的小商小販生活在社會最底層，他們會為了生活不擇手段地造假，但是他們的內心卻并沒有太壞。老實忠厚的宋立明最終出軌，也只是因為他明白妻子最愛的人始終不是自己，他承擔了太多的壓力。林又紅與女兒小西之間敬若賓客，并不是母女二人之間真的感情冷淡，而是在一起的時間的太少。羅桂枝與兒子怒言相向，是因為丈夫的影響讓兒子走上了歪路。平民生活如同大地的呼吸，廣闊深厚。范小青用《桂香街》傳遞了一種桂香精神，讓讀者在閱讀的過程中感受到桂花那種“清可絕塵，濃能遠溢”的香氣。在普通民眾的普通生活中審視社會的發展，在社會的發展中洞悉人性的轉變，用平民筆觸書寫屬于人民的酸甜苦辣，在感受大地生命呼吸的過程中，傾聽自己內心的呼聲。

注釋

①范小青：《關于成長與寫作》，《美文》，美文雜志社，2007年第20期。

②④⑤⑥⑦⑧⑩?????范小青：《桂香街》，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6年8月第一版，第105頁,第37頁,第34頁,第169頁,第354頁,第355頁,第320頁,第19頁，第135頁,第355頁,第43頁,第435頁。

③ 魯迅：《魯迅全集·第四卷·南腔北調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555頁。

⑨ 魯迅：《魯迅全集·第四卷·三閑集》，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11月版，第11頁。

（作者為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2016級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