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li>
  • 
    
  • <abbr id="gucoo"></abbr>
    <li id="gucoo"><source id="gucoo"></source></li>
    <rt id="gucoo"></rt>
  • 用戶登錄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何其芳《還鄉雜記》的三個版本

    來源:文藝報 | 楊華麗  2016年09月26日07:02

    如果說,從《預言》到《夜歌》標志著現代詩人何其芳從唯美主義到現實主義的轉變,那么,有著“超達深淵的情趣”的《畫夢錄》就類乎《預言》,關注“人間的事情”的《還鄉雜記》則類乎《夜歌》,而從《畫夢錄》到《還鄉雜記》,則標志著何其芳在散文寫作方面也發生了值得重視的轉型。人們一直對何其芳在詩歌、散文方面的轉型津津樂道,對他轉型前的兩部杰作——《預言》及《畫夢錄》投入了大量的學術熱情,而對《夜歌》尤其是《還鄉雜記》,人們的閱讀相對較少,探索相對缺失。

    《還鄉雜記》現收入《何其芳全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目次如下:《我和散文(代序)》《嗚咽的揚子江》《街》《縣城風光》《鄉下》《我們的城堡》《私塾師》《老人》《樹陰下的默想》《附記一》《附記二》《附記三》《后記》。編者在說明中提及,該書由文化生活出版社于1949年1月出版。但事實上,該版中并無《附記三》。不僅如此,這三則《附記》及《后記》之所以出現,還與《還鄉雜記》及其之前的兩個版本——《還鄉日記》《還鄉記》的面世、形貌不無關系。

    第一個版本:《還鄉日記》

    《還鄉日記》是《還鄉雜記》的第一個版本,1939年8月由良友復興圖書印刷公司出版。

    1936年夏,何其芳和妹妹何頻伽從北平回了一次萬縣老家。在往返途中、萬縣縣城以及家中,何其芳看到了觸目驚心的社會現象,感受了家鄉人事的變遷,內心掀起了情感的狂瀾。后來,他帶著一種凄涼的被流放的心境,去了山東萊陽這個對他而言偏僻遼遠的小縣。在那里,他看著無數的人都輾轉于饑寒死亡之中,他思考著那些來自田間的誠實的青年必將遭遇的陰暗未來:貧賤和無休息的工作。由此,他意識到一些人在莊嚴的工作,而另一些人則倍顯荒淫與無恥。這種兩極對立,讓他在痛苦中反省自己既往的人生道路、寫作風格,以至于他很久都不曾提筆寫作。

    某天,一位在南方編雜志的朋友來信,問他是否可以寫一點游記之類的文章。想起自己回萬縣所獲得的繁雜感受,想起在工作之地所獲得的人生之思,何其芳“突然有了一個很小的暫時的工作計劃”,那就是在上課改卷子之余,用幾篇散漫的文章去描寫他的家鄉的一角土地。于是,從1936年9月29日至1937年6月11日,何其芳先后完成了《嗚咽的揚子江》(1936.9.29)、《街》(1936.10.15)、《縣城風光》(1936.11.1)、《鄉下》(1936.11.25)、《我們的城堡》《私塾師》《老人》(1937.3.31)、《我和散文》(代序)(1937.6.6)、《樹陰下的默想》(1937.6.11)。其中,只有《街》未曾在報刊上公開發表過。

    1937年6月,何其芳將已寫就的8篇散文編輯在一起,以《我和散文》作為序言,寄到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擬作為靳以所編的小叢書“現代散文新集”之一出版。在1937年3月至6月期間,該公司已先后出版了五部散文集:巴金的《短簡》(1937年3月)、盧焚的《黃花苔》(1937年3月)、方敬的《風塵集》(1937年4月)、嚴文井的《山寺暮》(1937年6月)以及蕭乾的《落日》(1937年6月)。靳以還為前四本精心撰寫了廣告詞。但隨后抗戰全面爆發,局勢大變,上海很快成為孤島;1938年,良友公司內部發生了大變動:三巨頭伍聯德、余漢生、陳炳洪之間的矛盾激化,使得原來的良友公司走向了分裂和破產。后來,以趙家璧為首的一批職工找到了新投資者,隨后接管了良友公司所有產業,重組良友并改名為良友復興圖書印刷公司;1938年下半年,“現代散文新集”的編者靳以又離開良友去了重慶。這三大偶然出現的因素,使得“現代散文新集”中后續三本書的出版異常艱難。事實上,直到1939年5月,該叢書的第六本即臧克家的《亂莠集》才由新良友公司出版,叢書的第七本即何其芳的《還鄉日記》,直到1939年8月才問世,而第八本則改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發行了。

    和其他幾本一樣,《還鄉日記》也是新型的袖珍本形式,封面的規格、總體字數均與其他書籍大致吻合,只是因為《還鄉日記》印行于孤島時期,故而在售價上,《還鄉日記》被調高至四角五分一冊。

    但需要關注的是,“還鄉日記”并非何其芳所擬定的文集名稱。他所擬定的,應為“還鄉雜記”。關于這一點,至少有三點證據:第一、在《我和散文》這篇代序文中,他將“關于《還鄉雜記》”作為第四部分的小標題;第二、在具體行文中,他屢屢提及“還鄉雜記”;第三、在該文集中的篇章先行發表于報刊時,有不少篇目的副標題都有“還鄉雜記”字樣,如《縣城風光》是“還鄉雜記三”,《我們的城堡》是“還鄉雜記之五”,《老人》是“還鄉雜記七”,《樹陰下的默想》是“還鄉雜記八”。之所以書名會發生偏差,或與靳以離開了良友,而上海當時處于戰爭環境有關。

    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該書的正文加上序言的頁碼,總共才94頁。除了《我和散文(代序)》(占了19頁)外,僅收入《嗚咽的揚子江》《街》《縣城風光》《鄉下》《我們的城堡》這五篇。其中《我們的城堡》僅刊載了開頭。且《私塾師》《老人》《樹陰下的默想》這“還鄉雜記”系列中應有的三篇,盡數缺失。

    1941年1月,何其芳收到了朋友鄭克從浙江寄去的《還鄉日記》,這才知道該書終究還是出版了。但面對書名印錯了一個字,后面少印了三篇半的這本書,他很不滿意。經過打聽他才知道,那三篇半之所以缺失,是因為原稿已在戰爭中丟失。他隨即給靳以寫了封信,要他轉告書店停止再印,降低流布的可能性。

    第二個版本:《還鄉記》

    《還鄉記》是《還鄉雜記》的第二個版本,1943年由工作社在桂林出版。該書的面世及其面目,則與戰時桂林的文化環境密切相關。

    對良友所出版的《還鄉日記》,何其芳“頗不滿意”。而在其友人遠茲(方敬)看來,這樣的版本“對作者與讀者都是一個損失。不說寫作時茹辛嘗苦的作者本人,連我們心里也覺得不安,不但不滿意。”(方敬:《還鄉記·附記》)為此,方敬他們一直想重印,好讓讀者得窺全豹,好對作者本人和“我們”心安。

    重印的計劃,在方敬要去“文化城”桂林工作的1942年,還縈繞在他心間。當時的桂林,盡管當局因皖南事變而日漸向國民黨靠攏,加強了文化統治政策的執行力度,然而較之他處,桂林的文網終究不那么嚴密,“文化城”依舊是“文化城”。故而在去桂林前,方敬就打定主意要自辦出版社。由于1938年春夏間,他曾與何其芳、卞之琳、朱光潛等人在成都自辦過《工作》(雙周刊),為紀念這種情誼,體現在不同條件下、不同歷史任務中延續擴展出版業協作的意圖,表達為抗戰努力工作之意,他將擬想中的出版社命名為“工作社”。

    工作社的成功創辦,離不開諸多親朋的支持。離開四川前,方敬曾向李廣田談及這一設想,深得李廣田支持;在昆明時,卞之琳為工作社設計了頗具法蘭西書風的社徽:“品字形三個小山尖,上面一只小鳥,是燕子吧,在翩翩地飛,最初還有一個細線圓圈,最后干脆破掉那個框框,更是意味不盡,風光無限”(方敬:《散文的芽》);到桂林后,方敬從何其芳以及秦和處得到了資金贊助,在陳占元帶領下去廣東紙號購紙并存放在庫房,在洪遒介紹下確定了印刷廠,在巴金關心下確定了大地圖書公司作為發行者,愛人何頻伽改名何昭寧充當發行人,而他自己則擔任了編輯一職。真可謂萬事俱備了。

    工作社的開場鑼鼓,當然是印行何其芳的《還鄉雜記》。為搜集那數篇散文,方敬他們上圖書館、逛舊書鋪、托朋友以及何其芳的弟妹,用盡了心思,然后編輯、寫《后記》、送檢、制版、印刷,這就有了1943年面世的《還鄉記》。

    從目錄上看,《我和散文(代序)》以及后面的八篇散文均在,最后還刊載了《附記》,文末有“方敬 十二月七日,一九四二。 桂林”字樣。從頁碼上看,該書連序言、正文、附記一起,總共才88頁,較缺三篇半文章的《還鄉日記》還薄。之所以如此,一個重要原因,是《還鄉記》在“出版前就遭了人禍”(方敬:《散文的芽》),即在原稿送審時曾橫遭桂林圖書檢察官老爺們的刪削。1944年5月,當何其芳從延安回到重慶后看到該書,略為一翻,就發現《我們的城堡》仍殘缺不堪。經過問詢,他才知道這是國民黨檢查制度留下的印痕。但他以為只是該文被刪削過,故在隨后寫作《關于〈還鄉記〉》時,對于檢查制度,他并無只言片語。吊詭的是,這樣一篇中規中矩的文章,當年在昆明一個刊物上發表時,其末尾也曾被當地的檢查老爺們改動過。

    第三個版本:《還鄉雜記》

    刊載了八篇散文的《還鄉記》只有88頁,而缺失了三篇半散文的《還鄉日記》卻有94頁,可見,《還鄉記》所遭受的斧削,決不應只是《我們的城堡》一文。但或因何其芳當年太忙,或因《還鄉雜記》未獲重印機會,總之,何其芳并未一一核讀《還鄉記》所錄文稿。

    等到巴金主持的文化生活出版社打算重印該書時,已是1946年了。何其芳這才抽空讀了讀《還鄉記》。遇到讀不下去的地方,他才翻良友版的《還鄉日記》以及曾公開發表的原始期刊進行核對。即便校讀得如此粗疏,他也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除了《我們的城堡》被割掉了二十三段之多外,《街》《縣城風光》《鄉下》也都被或刪或改,變得文意含混,甚至有些地方讓人不知所云。《縣城風光》中描述一個小軍閥修馬路以殃民那三段被直接刪去;《鄉下》中說到四川鄉下排斥外來勢力的傳說和空氣那個部分被割掉;《我們的城堡》留一兩段又耙去一兩段,凡是寫有“匪徒”二字的段落差不多都被刪了。面對著傷痕累累的《還鄉記》,何其芳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在大致核對并抄錄完文稿后,他特意寫了《附記三》,對《街》等文章被刪削的大致情況進行了勾勒,以“給將來做文網史者留下一點材料”。而且,他將當年所寫而被昆明檢察官修改過的《關于〈還鄉記〉》作為《附記二》,將方敬在《還鄉記》中所寫的《附記》作為《附記一》,一并編入,試圖既呈現出《還鄉雜記》的出版史,也留下“對于檢查制度永遠的詛咒”。

    然而,何其芳將書稿從重慶寄給巴金后,文化生活出版社卻遲至1949年1月才將其納入《文學叢刊》第八集出版。有意思的是,巴金深知方敬在桂林出版《還鄉記》的史實,亦從方敬的《附記》中知曉了該書曾以《還鄉日記》之名在良友出版的史實,然而,在面對何其芳寄來的《還鄉記》時,他選擇了更改方敬之意,而復原何其芳最初的命名。他舉出的理由,是避免與該社已出版的《還鄉記》(沙汀的長篇小說,1948年7月出版)相混同,從而給讀者帶來不便。顯然,如若不是遲至1949年1月才問世,何其芳的《還鄉雜記》可能就不是我們現在熟知的這個書名,而應是《還鄉記》了。

    值得注意的是,該書的正文及后記等一共112頁,收錄了《我和散文(代序)》、八篇散文以及《附記一》《附記二》,但舍棄了何其芳控訴國民黨文網制度的《附記三》,而換上了巴金自己撰寫的《后記》。對此,巴金僅在后記中交代說:“因了某種關系被我刪去了”。這“某種關系”所指為何?有人認為是國民黨的檢查制度。但事實上,巴金寫《后記》已是1948年7月,而國民黨早在1945年9月就已宣布廢除戰時出版檢查制度了,因而此處的“某種關系”,或許僅僅是巴金意識到火藥味兒濃的《附記三》放在此處不再適宜而已。這樣的處理,或許正體現了巴金特有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