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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惜——鹿回頭走筆

    http://www.tc13822.com 2016年06月03日16:50 來源:文藝報 亞根(黎族)

      在鹿回頭采風的那些日子,包括回來的這些日子,我一直被一種類似失去親人一樣的痛惜之情所左右著。因為好好的古跡——仙人足印、天雷打石和石鑼、石鼓,像蒸發似的一個接著一個失去了,再也見不著了。

      仙人足印,一只在仙鹿灣灘岸的一處平坦的巖石上,一只在小東海灣灘岸的一處嶙峋的礁石上。傳說古時,這里還是一片幽深的大海,黎族先祖之一的大力神在壘山造地時就到此挑運沙石。由于籮筐有漏洞,漏出的沙形成了海畔平地,漏出的石頭形成了南北兩座嶺地。他的步伐邁得很大,一跨就是幾公里,因而他的左右足印鑲在了東西兩面灘岸的巖石上。

      天雷打石,在北嶺西端斜坡下的臨海處。傳說古時,村里有一位打魚的男人,因妻子患病早逝,留下一個小男孩。由于沒人照看,他只能一邊出海打魚一邊將孩兒帶上。下海之前,他把孩兒放在海邊的一塊巨石上。不料,巨石之下有一個溶洞,洞里住著一只蜈蚣妖精。某一天,蜈蚣妖精趁他遠去之機,將孩兒拖進洞中吃掉了。他回來不見孩兒,慌忙四處尋找、呼喚,好不容易發現了溶洞,洞里散發出一股股血腥味。他鉆進洞里不遠就發現了孩兒的血跡和頭發。他覺得不妙,轉身逃出洞外,跪地向上蒼悲聲呼告。天帝派雷公下凡察看,發現溶洞中隱藏著吃人的妖精,第一次發力劈開了巨石,第二次發力劈死了妖精,燃起了熊熊大火,嶺地被燒得光禿禿的。當時,被劈開的巨石分成兩半,一半掉進了海里,一半立在原處。留在原處的石頭上清晰地烙著大蜈蚣的身跡。

      石鑼、石鼓,在北嶺中部向南方向的嶺腰處,是一種有一定寬度和厚度的片石,能敲打出鑼和鼓的聲音。據說古時,有位年輕獵手與仙鹿變成的姑娘戀愛成婚后,不僅生兒育女,還回到五指山區,帶動他同族的部分兄弟姐妹將家眷搬來,當時來了二十來戶人家。他們原來居住在森林和河谷地帶,以野果采集、園地種植、畋獵、捕魚為生,來到此地之后,保持原來的生活狀態,只是從河流捕撈改為海洋捕撈。石鑼、石鼓派上了用場:人們祭祖時,充當歌舞的伴奏樂器,人們有各類大事要事商議,或者強盜來犯時,充當緊急聚眾的傳聲號角。

      不論是酷似人的手腳、動物的身形也好,酷似民間打擊樂器也罷,這些古跡的解說權與處決權并不僅僅屬于今天的任何人,而是首先屬于最先抵達和用心呵護它們的遠古先輩。也許,有人會認為“不就是幾塊石頭”或者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所致”這樣的說法就可以搪塞了事。不是的,不能的,那是祖輩們得以萌發想象力、得以生成人類起初文明密碼的憑借。他們不僅給它們注入富有意味的解說,還在這一基礎之上建立了一種非常古老的文化蘊涵、一種足以不斷再生寓意和價值的善與美。

      只要稍許留心,我們就會發現,流傳至今的《大力神》這一英雄創世神話,本身就包含了“仙人足印”神話中大力神“壘山造地”的動態元素;今人祭祖奏樂所用的打擊樂器中,少不了作為振動而產生基音和分音的鑼和鼓;今人為娛樂性情所跳的“竹竿舞”,來自于古人“作八”儀式上專用的《打柴舞》;今人所唱的歌謠中那種憂郁而又唯美的調性與腔式,源自遠古女神“跳鬼”時所哼唱的“巫歌”。它們所包容所維系的善與美,從開始的那天起,就像富有愛心的造物主,在把亙古的垂愛賦予鹿回頭的同時,也將美麗的基因奉獻給這里所有的人們。這種善與美不會摻雜任何非分的東西,反而會使古人圣潔的心靈和故事流傳下來。

      無論如何,我是有責任的。我是本土文化和人民所滋潤而成的一名作家,我見過像作家馮驥才這樣關心愛護傳統文化的熱心人,并欣賞他們奔走、呼吁的可貴之舉,可我卻一直按兵不動、萎縮不前。而且,我在三亞生活了多年,與古跡近在咫尺,至少可用攝像的方式保存、保留它們,但我連這一點也沒能做到。我是麻木不仁的。我無異于熟視無睹的“看客”,雖然不是親眼目睹它們在工業機器無情的發威之下趨于坍塌、倒地,卻也眼睜睜地看著橫豎躺于地上的碎片、殘渣和無從辨認的原在根基。我無異于被逐步拔去根基的人,最終也許就像西蒙娜·薇依所說的“真正被拔根的人只有兩種表現:或者他們落入一種靈魂的惰性狀態中,幾乎無異于死亡,就像羅馬帝國時期大部分奴隸那樣;或者他們總是傾向于投身于——常常采用最具暴戾的方式——那些不是尚未被拔根的,就是已經被部分拔根的人的拔根的活動中!

      我無意于攻訐任何人,只愿給消亡的黎族文化留下一份別人可能會忘記留下的事后紀念;我無意于像瘋子那樣企求古跡重現,只愿來一回對看不見摸不著的影子的再次尋覓。到了今天,我只能徘徊不去,在它們原先立身的周圍無助而傷情地徘徊不去,一圈又一圈,一個折返又一個折返。到了今天,我只能躑躅不離,我多想從林間咻咻的鳥鳴中領受一次逝去靈魂的猛然痛擊,我多想從掠過身邊的風聲中聽到它們的呼喚,哪怕是遠方傳來的微弱的一點點聲音。

      到了現在,一切的痛惜或懺悔也許無濟于事了。因為,鹿回頭這片風水寶地上的開發速度還在飚升,面積還在擴大,恐怕南嶺地帶的古跡(愛情崖、火鳥洞、公石、壽石、雷鳴石、螃蟹石……)的命運已趨近岌岌可危之邊緣,沒準哪一天也步入先者消亡的后塵。為此,我擔憂,我懼怕,我戰抖,我慟哭,我不要接受再來一番痛不欲生的痛惜!為此,我不得不向高貴的開發商們發出一種誠意的懇求:假如覺得古跡丑陋,假如覺得古跡礙路,那就恭請你們探尋一條兩全其美的路徑——既可讓自家獲取豐碩收益,又可讓它們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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