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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少數民族作家中篇小說創作相比往年有了較大收獲,阿來、葉廣芩、鬼子、王華、田耳等作家都發表了重要作品,尤其是他們對當代人的精神世界作了重要開掘,豐富了小說創作的思想境界和美學魅力。人的精神向何處去?這個問題在他們的作品中或許能找到啟示。
以理想抵抗時間
時間是無法抗拒的,因為它代表了歷史的不可逆轉,代表了生命的無法復返。在時間面前,歷史只有不斷地前行,生命只能不斷地衰頹,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蘑菇圈》是一篇具有豐富時間內涵和深刻歷史意識的小說。故事貫串整個中國當代史,從20世紀50年代一直延續到當下,半個世紀的風云變化與人物命運沉浮相互融合,小說主人公斯烱經歷了種種政治運動,也遭受了多次經濟沖擊,但她始終堅守“蘑菇圈”。斯烱能夠坦然面對時間的消逝和生命的衰頹,但卻無法接受蘑菇圈的消失,蘑菇圈是小說的思想內核,是斯烱的理想世界和精神寄托,也可以說是當今時代精神的象征。從20世紀末期以來,現代化迅速發展,物質財富不斷增長,欲望也在不斷膨脹,因此需要保持精神世界的純潔,尤其需要保持人格、理想、道德、倫理、情感的純潔,就像斯烱一樣,在困難年代無私地幫助村民,在富裕年代仍然堅守自己的園地。時間流逝,世事如煙,但斯烱的純潔和理想永不改變。《三只蟲草》也是一個關于理想的故事,桑吉堅持不懈地尋找百科全書,也是在堅持不懈地追尋自己的理想,桑吉對自然、知識和理想懷有無限的渴望,但是這個兒童遇到了種種困難,桑吉的經歷也許意味著成長的艱難,或許意味著社會的艱險。在《蘑菇圈》和《三只蟲草》中,純潔和理想總是與時間緊密結合,時間不斷消逝,時代也在不斷變化,但純潔和理想卻永遠堅定不移。阿來創造了抵抗時間消逝的兩種方式,他一方面用斯烱和桑吉的純潔和理想來抵抗時間消逝,另一方面以自然的原始與美妙來抵抗時間消逝,阿來希望以時間的停頓來挽留美妙的自然,但是自然的破壞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命運。或許在阿來看來,抵抗時間消逝只能存在于精神世界,他已對物質世界不再抱有希望。總體來說,《蘑菇圈》和《三只蟲草》 對精神純潔和理想主義懷有堅定不移的態度,希望以此來抵抗時間的無情流逝和時代的急劇變化。
以空間表現人格
葉廣芩《扶桑館》《苦雨齋》和《樹德橋》也具有深刻的歷史意識,尤其是前兩部小說的故事背景都貫串了中國現當代歷史,從抗日戰爭時期一直延續到當下,在宏大歷史潮流中表現世事變遷和人格高貴。不同于阿來著重表現時間意蘊,葉廣芩著重突出了空間意蘊。葉廣芩選擇具有空間意蘊的名詞作為小說的題目,體現了她對空間形式的重視。《扶桑館》講述了北京胡同里幾個兒童的成長經歷。葉廣芩描繪了扶桑館的空間結構和內部布局,著重描繪了掛在扶桑館正屋墻上的牌 匾,牌匾上白底黑字寫著“扶桑館”三個字,這些描繪體現了葉廣芩對空間形式的重視。《苦雨齋》中的墳墓地址也暗含了深刻的空間意識,尤其是“苦雨齋”與“酷峪寨”諧音,表現了葉廣芩對空間形式的精心安排。《樹德橋》中的“樹德橋”是鹽田河上的一座小石橋,位于河道的風口,只有老鼠出沒,鮮有人跡踏足,這 種位置安排也是空間意識的重要表現。葉廣芩在小說中表現了豐富的空間內涵。“扶桑館”不僅是一個空間性住宅,更是一個具有豐富內涵的象征性符號。“扶桑館”是鄉愁情感的象征性符號,“扶桑館”三字據說是孫中山寫給唐先生的老丈人后被唐先生的日本媳婦吉田和子帶到中國,他們一家把這塊牌匾當作是對日本的一個念想。“扶桑館”也是愛國情感的象征性符號,唐先生早年留學日本帝國大學,在抗戰爆發后毅然回到中國,表現了崇高的民族氣節,對國家和民族的熱愛。“扶桑館”還是高尚道德的象征性符號,在政治動亂年代,唐先生保存了許多珍貴物品,還不斷地救助了鄰居,在社會安定后他又把珍貴物品無償地物歸原主,視金錢如糞土。在《苦雨齋》中,“苦雨齋”也是一個象征性符號,“苦雨齋”原本是金載澄的住室,取意于明朝詩人謝榛《苦雨后感懷》中的意境,寄托了金載澄對日本侵略者的痛恨,寄托了金載澄勇于承擔歷史責任、積極抗日救國的愛國主義情感。在《樹德橋》中,“樹德橋”依據“特務”牛樹德而命名,因為他在這座橋上無情殺戮了很多老鼠以至“臭名遠揚”,而科學和事實證明了牛樹德的正確性和預見性,“樹德橋”也就成為牛樹德的高貴人格的化身,牛樹德在社會動亂年代,即使身陷“牛棚”也信仰科學,堅守真理,“樹德橋”也就成為科學和真理的象征性符號。總體來說,“扶桑館”、“苦雨齋”和“樹德橋”都成為精神品格的象征,空間形 式成為人格世界的表現,葉廣芩發展了當代小說的空間敘事,豐富了空間形式的象征意蘊。
以生計剖析心理
不同于阿來和葉廣芩的小說具有深厚的歷史感,鬼子《兩個戴墨鏡的男人》、王華《生計之外》和田耳《范老板的槍》等小說具有強烈的現實感,他們直面現實人生,著重剖析當下進城農民的生存處境和心理狀態。農民進城是中國現代化發展的必然趨勢,農民進入城市以后在生活和心理方面都會發生重大變化,他們
大都能找到自己的生計,但他們在生計之外又陷入了各種各樣的“漩渦”。小說中的胡男、高經濟和范老板都是地道的農民身份,他們在城市中各自都有一本難念的經,有物質方面的,更有心理方面的。在《兩個戴墨鏡的男人》中,鬼子延續了“悲憫三部曲”的思路,繼續講述農民進城后的生活狀況。胡男是瓦村的農民,為了交付超生罰款而來到洪城,在城市里從事代閹職業以掙取收入。在這個生計之外,胡男又成為了一個單身女人的情人,并且每次都能得到金錢回報。在一次關于錢幣真假的糾紛中,胡男失手殺死了單身女人,最后胡男以自殺了結一生。鬼子嘗試進行敘述形式的探索,他一方面直接說明小說人物胡男和尚海的虛構性,另一方面又強調事件存在的現實可能性和社會邏輯性。雖然鬼子拆解了小說的真實性,但又強調了胡男悲劇的現實可能性,從而以合乎社會邏輯的普遍性直斥了現實社會的殘酷性,殘忍地揭露了“變態者”的心理欲望。不同于鬼子重點暴露進城農民的金錢欲望,王華和田耳著重表現進城農民的心理困苦。在《生計之外》中,王華延續《花村》的思路講述進城農民的心理困苦。高社會和高經濟父子以不同方式解決自我的心理空虛,高社會找女人搭伙過日子,高經濟在生計之外學會了開鎖入室以享受城市人生活,終于鬼使神差地成為了擁有房產和妻子的真正的城市人,他獲得了作為城市人的心理慰藉,但似乎命運捉弄他,最終他又回到了人生的原點,王華戲謔地揭露了城市“異鄉人”的心理困苦。在《范老板的槍》中,農民小范暴富成了范老板,但他的心理并不安穩,反而更加恐慌,田耳嘲諷地暴露了農民“暴發戶”的心理困苦。生計之外到處是漩渦,城市空曠卻無處安放困苦的心靈,進城農民的生存處境有了改變,但他們的心理困苦卻沒有解脫。鬼子、王華和田耳都探索了進城農 民在生計之外的人生選擇問題,或許他們在警誡世人:不僅要有獨立、合法的生計,而且還要有健康、穩定的心理。
少數民族作家以對精神世界的深廣開掘展示了小說的力量,阿來贊揚了堅定的理想主義,葉廣芩歌頌了高貴的人格,鬼子、王華和田耳剖析了心理的困 苦,他們既有對歷史的反思,也有對現實的批判,更有對未來的探索。整體來說少數民族作家中篇小說創作在2015年中國小說創作中是不可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