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黔東南錦屏縣的平秋鎮,在歷史上是一個非常有名的侗鄉。它之所以有名,一是因為那里歷來就是北部侗族文化的核心社區之一,自古至今都保存著良好而完整的侗族傳統文化風俗;二是因為那里盛產美女,就像中原一帶的人們經常稱道米脂的婆姨一樣,侗家人對平秋的姑娘也歷來贊不絕口,說這里的姑娘不僅人長得俊美漂亮,而且性情也格外溫婉柔和,多情善良,又能歌善舞、勤勞賢惠。
對于前者,屬于常識范疇,應該是毋庸置疑的。但對于后者,由于缺乏實地的考察和了解,我沒有基本的感性認識。說起來也真奇怪,我這個號稱走遍了侗鄉的文化獵奇者和旅行愛好者,雖然對平秋侗鄉向往多年,卻至今仍無緣見識其廬山真面目。在現實生活中,我偶然也結識過一些平秋姑娘,她們的確能給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說起來,我對平秋女人最早的印象可以追溯到遙遠的少年時代,那時候,我們村就有一位堂兄娶了一位據說是來自平秋高壩村的姑娘。她叫什么名字我已經記不得了。她的面貌如今于我也變得十分的模糊。記憶中,那位高壩姑娘的膚色白皙姣好,身材豐滿迷人,而且人確實特別勤勞賢惠,她說話的聲音尤其婉轉動人。不過我沒聽她唱過歌。倒是我那位堂兄,當年是村里最愛唱歌的年輕人之一,據說,他正是通過自己的歌唱,吸引了這位高壩姑娘。我那位堂兄后來因病早逝,他的女人也重新改嫁他鄉了。如今我之所以突然提及少年時代這段模糊的記憶,正是緣于我剛剛拜讀完侗族作家石玉錫的長篇小說《竹影》。
《竹影》講述的故事其實很簡單:高壩村的彭祖帶和歐翠柳兩夫婦生養了五六個兒女,結果只有杏花和杏枝兩姊妹幸存下來。而這兩姊妹都長得十分水靈,楚楚動人,尤其是妹妹杏枝更是豐滿妖嬈、美麗出眾。于是,圍繞著她們的婚姻和未來的生活之路,注定是會有許多精彩故事發生的。小說也正是這樣展開它的故事的。但這里的故事顯然沒有太多的傳奇,甚至還談不上有怎樣復雜的情節——杏花依父母之命嫁給了本村的一個老實厚道的粗人,生活倒也安寧而平靜。杏枝呢,父母的意思是要招舅家的歐世舉表哥來做上門女婿。但杏枝自己并不喜歡這個表哥。她愛著另外一個男人——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大學生吳江文——這就是這部長達30萬字的長篇小說的基本情節。這部小說有著這么多的字數,沒有了離奇情節的支撐,應該是很難展開敘述的。但細讀作品,并沒有讓讀者感覺臃腫、拖沓和厭煩,反而使人忘記了情節本身的存在和重要。什么道理呢?道理就在于作者對人物心理的刻畫和分析,是下足了功夫的。我尤其欣賞作者對于女性心理的描寫和把握,真可謂細膩傳神、入木三分。毫無疑問,作者超強的心理描寫能力和細節刻畫功力在此得到了良好的表現,從而彌補了其情節不夠曲折復雜的不足。很顯然,作者所要講述的,其實就是一個關于美的故事。這也誠如作者所言:“我的創作意圖,主要是想表達自己對美的分析,以一組人物為載體,揭示特定環境呈現的美的光華。”我覺得這樣的藝術構思是非常大膽和智慧的,這恰是小說在藝術上格外令我著迷的地方。
在給我的來信中,作者談到:“《竹影》所寫的都是我們侗家百姓的生活,很多是真實的人事。景物就全是照著我們美麗的侗寨的風物畫了,一點沒有虛假。因此,情節所涉大多是實在的。”因為作者強調的是描寫“侗寨的風物”和“生活圖景”,情節曲折與否離奇與否當然就變得次要了。讀《竹影》很容易使我聯想到汪曾祺的《大淖記事》,我覺得它們之間有一個最大的共同點,就是圍繞著人物講故事,又圍繞著故事展開地方風俗長卷的描繪,最終在風俗長卷的描繪中讓讀者獲得美的享受。《竹影》里的環境是典型的北部侗族鄉村的環境,其人物也是北部侗族地區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我相信,小說中的人和事在這樣的特定環境中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只是作者將之推向極致了。正如杏枝的形象雖然有藍本可依,最終卻又悄然消失于一種惆悵與無奈的文字感嘆之中一樣,以平秋為代表的北侗地方風俗文化的美麗,既真實地存在于具體的歷史情境中,也隨歷史的幻化而消失流逝。
《竹影》的作者石玉錫,無論于我還是于大多數讀者來說,還是一個相對陌生的名字。我過去在《錦屏文藝》上看到過這部作品的連載,但沒引起我的注意。這次通過仔細閱讀單行本,有了很多新的認識。當然,這部作品在藝術上肯定仍有不夠成熟的地方,遠未達到無可挑剔的地步,比如書名和人物的稱謂問題,還有江文和玉蘭遭遇得過于巧合等。但是,我還是感到了巨大的震動和驚喜。震動當然是由于書中描寫的故事和風俗深深感染了我,也復活了我的若干童年記憶,更使我萌生了一定要去平秋走走看看的念頭。而驚喜則是因為我看到了又一位才華橫溢的侗族作家的脫穎而出,他的文字功力和藝術修為使我有理由相信,在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寫出更加優秀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