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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族記憶的文學敘事

    http://www.tc13822.com 2016年02月02日11:37 來源:中國作家網 鐘伯清

      反映一個民族或族群歷史記憶的文本,既可以采取歷史敘事,也可以采取文學敘事。一般來說,歷史敘事比較常見,它們要求客觀、真實,一般沒有或者較少文學性的描寫或者虛構,各種史籍、方志、民族(俗)調查報告等,大致都屬于這類。文學敘事則要求有故事性,有藝術想象,有藝術上的感染力,真實性往往不是重點。其常見形式一般有史詩與小說兩種類型。歷史敘事能讓讀者了解相對真實的過去,但枯燥的文字常常讓人敬而遠之;文學敘事能讓人愛不釋手,但又常常讓人對真實歷史的認知越來越模糊。那么,有沒有一種既有歷史敘事的真實感又有文學敘事的可讀性的反映民族記憶的文本形式呢?畬族青年女作家鐘紅英花費近兩年的心血著成的《崖壁上的舞者——古老畬族的文化探秘之旅》,讓我真切地感覺到了這種可能性。

      《崖壁上的舞者》是以散文的形式記錄和反映散落在畬族民間豐富的民族記憶的文學探索。的確,它是一部散文集,但它又不僅僅是一部散文集,在某種程度上更像是一部散文體式的民族志。個人認為,作者用這種散文形式的文學敘事來呈現一個民族的歷史記憶是成功的,她不僅讓我們深刻地感受到了畬族民間世代相傳的“真實”往事,也讓我們充分領略了她充滿藝術感染力的散文技巧。可以說,散文敘事對于再現民族群體記憶的確有其獨特的優勢。

      其一是散文無需為講述完整的故事而虛構人物與故事情節,可以盡可能地如實記錄族群記憶的實況甚至還原族群歷史的真實。如關于“牛欄祖地”的記述,雖然傳說本身充滿荒誕的神話色彩,但它曲折地反映了畬族人民的信仰和對民俗的看重。又如《遠去的村莊》里關于久泰村村民的傳統生活方式和村落的歷史演變的描述,將村落的歷史記憶融化在雅致的文學敘事之中,真實可感。此外,朱熹在連江七里畬寨與狐貍結緣作《凄貍賦》、景寧敕木山惠明和尚對當地畬族開基史的貢獻與影響、東坂巫姓畬村崇祀祖先神“民主公”而作的神秘道場等,這些記錄并不見于史籍,卻真實地反映了畬族民間的歷史記憶。類似的記述在書中比比皆是,使這本散文集具有濃濃的民族志書寫的味道。

      其二是散文的書寫形式比較自由,既可以敘事,也可以抒情;既可以引經據典,也可以興之所至;既可以講故事,也可以論事理;既可以客觀引述,也可以主觀評析……總之,散文可以利用幾乎所有的寫作手法來為自己的目的服務。這種書寫形式的多樣性,使散文具備了無限的張力,無疑給作者的民族記憶敘述帶來了極大的便利。在《崖壁上的舞者》中,許多民間傳說都充滿著奇幻的想象,如畬族始祖忠勇王的傳說、仙字潭摩崖石刻的傳說等,這些傳說是一個民族對自身歷史的主觀認知和解釋,并非真實的歷史。作者在講述這些傳說故事時,并不刻意去判斷傳說的真偽,而更多地去分析傳說產生的情感因素和環境因素,以及傳說對畬族的文化意義和自己的特殊感受。這樣書寫是明智的,因為傳說本身就不是一個可以簡單地判斷真偽的命題,更多的是體現一個民族對歷史的群體性認識,寄托一個民族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反映一個民族的價值觀。從文化學的角度來看,傳說本身的真偽已經不重要了。

      其三是散文敘事可以宏大,也可以瑣碎。這里的瑣碎敘事并不是煩瑣無聊的瑣碎,而常常是較多關注于宏大敘事的小說、史詩以及歷史敘事的史志所忽略的細節。在畬族民間,有無數人口不一、大小不等、風俗各異的畬族村寨,有無數關于祖先、關于過往、關于生活的可以很離奇也可以很樸實的傳說、故事、歌謠。這些在史詩、小說、史志中往往被視而不見的細節,恰恰是構成畬族歷史與文化的最鮮活的材料。在《崖壁上的舞者》中,作者將這些瑣碎而豐富的傳說、故事、歌謠、風俗進行精彩論述,或敘或議,或引或述,娓娓而談,讓你不由得感嘆畬族的歷史竟是如此的生動和豐厚,畬族的文化竟是如此的豐富獨特而又充滿底蘊。

      其四是散文“形散神不散”的特點,使作者行文更為靈活自由,充滿跳躍性。在《崖壁上的舞者》中,這種跳躍性不僅反映在各篇之中,也反映在各篇之間。如《遠去的村莊》中,第一節以久泰村的景觀描述開始,很快又通過回憶童年引出生動的畬族鄉村生活風情,并通過“忙”與“閑”時山歌嘹亮的生活場景,再現了畬族人曾經“無歌不歡”的豁達樂觀性格,最后又回到現實,告訴你“只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樣的山歌就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散落,再無人傳唱”。第二節則從對村莊的眷戀寫起,一轉引出祖先與村莊的由來,再轉引出村莊祭祖、酬神的風俗盛況與作者的感受。第三節回溯“我”和村人民族身份轉變的歷史淵源,以及畬漢互動中曾經引發的悲傷故事。第四節則從族群演變歷史與遷徙歷程,引出畬族內部曾經很神秘的“尋親密語”,最后轉到“我10歲的孩子”對家鄉、對畬族的認知。這種跳躍性的書寫看起來散亂,其實是通過不同的視角展示“我”、久泰村、畬族的歷史關系,散而不亂。這種跳躍性書寫,在各篇中都能看到。從全書來看,散文集每篇的內容各不相同,但都是從某個視角展示畬族歷史、文化的某個斷面,主題仍然是集中的。

      《崖壁上的舞者》作為一本民族記憶的文學敘事是相當成功的。全書充滿情感的敘述、藝術性的書寫和大量鮮活的民族志材料,都令人稱道。如果不是民族院校的求學背景,作者要完成這種民族志意義的文學書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鐘紅英在寫作中所展示出來的扎實的民族(俗)志調查功底和實踐,令我這個民族學出身的人也自感有所不如。因此,我更愿意把《崖壁上的舞者》當作是一部文學性的民族志或民族志的文學性書寫的特殊文本,而不僅僅是一部散文集。

      《崖壁上的舞者》是畬族文學的一種探索性文本,它開啟了一個更好地貼近民族記憶的新形式,這在畬族民族志書寫和畬族文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盡管可能在敘述中和材料運用上難免存在一些不足,但相對于它所取得的成績,這些不足甚至是可以忽略不計的。衷心地期待紅英能推出更多更好的作品,把畬族文化用文學的形式完美地展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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