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盡力吧

　　如今，“吧”字被頻繁使用，一天天地時髦起來。它是古老的語氣助詞，卻使用在許多場所的稱謂上，最常見的有歌吧、舞吧、氧吧等。受到這種啟發，我常常在想，作為職業寫作者的工作間，可不可以也時髦一下，叫做“盡心盡力吧”？之所以這樣想，原因有幾點：其一，稱作書房顯然不太準確，盡管里面書不少，可總覺得有點忽略自己這個大活人的意思；其二，經過幾十年的文學創作的歷練，我越來越覺得，這是一份必須盡心盡力的工作。

　　當然，閱歷也讓我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知道，但凡誠心實意搞文學創作的人，就沒有誰不想登上文學高峰的。可向往畢竟是向往，要想真正達到，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個中的緣故和滋味，若展開來說，恐怕一兩本書也難表達清楚。這其中帶有一種難以揣摩、把握、研探和言說明白的神秘感。

　　的確，文學創作這種精神勞作，是靠每個創作者的默默耕耘和含辛茹苦完成的。毫不夸張地說，文學成果的汪洋大海便是由一撥撥難計其數的寫作者之汗水匯聚而成的，文學事業的高峰便是由一茬茬難計其數的作家艱辛勞作、前赴后繼，一點一點壘積起來的。同時也不難發現，在這個特殊領域里，倘用“眾人拾柴火焰高”這句話來比喻，就并非只是件人頭多、場面壯觀的事情，至關重要的是，每個勞動者的具體表現都應該不容馬虎。可不，倘都漫不經心、濫竽充數，人再多也不過是瞎湊了一番熱鬧。

　　而一旦進入創作狀態，創作者個人的修養、閱歷、天賦、才情，乃至他所處的生活氛圍和所面臨的時運機遇，都會對文學創作的狀態產生影響。因而，即使眾多作者面對同一題材，由于理解和認識問題的角度不同，調動和使用資源的方法有別，也會誕生出一篇篇風格和質量迥異的作品來。這說明，高質量作品的產生，不是單靠熱切企盼就可以企盼來的，也不是單靠勤奮就可以勤奮來的，而是由諸多因素相互激發才能完成的。也就是說，可供作者調動的生活素材、生命體驗、創作技巧等越豐富，能夠做到召之即來、得心應手，就越有可能創作出優秀的作品。雖不能完全說成是功夫在詩外，可至少也說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以往，我們總認為，魯迅先生所說的“從噴泉里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是特殊年代里就革命與否作出的判斷。而現在，我豁然開朗地認識到，其意蘊是多么深遠啊。我似乎覺得它與老百姓所說的“什么樹上開什么花、什么藤上結什么瓜”的比喻有異曲同工之妙。細細琢磨，還可以將更寬泛的“文如其人”的道理暗含其中。正是這個“文如其人”，又不得不使我們立馬聯想到作者本人先天和后天的多種因素。

　　我想到一句俗語，“心比天高，命比紙薄”。這句話用在對創作的理解上非常適合。有些人心氣很高，卻成績平平；有些人盡心盡力，成果非凡，捷報頻傳。這些似乎都在強調，在文學創作這個行當里，一味地干著急和窮慌亂，往往是于事無補的，而應該盡早地將與創作有關的一些功課做足做好。倘能如此，出好作品就成了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事情。

　　沒錯，文壇是由眾多作者和他們的海量作品構成的，而并非是哪一撥人和哪一撥作品所獨有的文壇。廣大寫作者分散在祖國的各個地方、各條戰線上。因而，如何發現、培養新人，使文學事業后繼有人、蓬勃發展，便成了各級組織者的當務之急。怎樣才能使自己成為有功力有修養的創作者并能創作出高質量高檔次的作品，便成了這個隊伍里每個成員夢寐以求的愿望和無法擺脫的精神宿命。

　　可實際中，單就作品的質量而言，又是參差不齊的。坦率地說，有的好像還在谷底，有的位于盆地，有的跨上了高原，有的登上了峰頂。即便有人將這種現象歸結為命運所致，也并非毫無道理——不是某些人不努力，而是好比個頭小、力氣弱的人那樣，倒不是他們自己不想長高、變得孔武有力，而是命里命外的諸多因素決定了就只能那樣。

　　但平心而論，他們已經盡心盡力了。至少，也曾為文學創作大軍充當了后備力量，也曾在文學創作的道路上磨煉了自己的意志、豐富了自己的閱歷、提高了自己的審美檔次和寫作水平。有的還在不經意中，使自己的家人尤其是孩子或親朋好友們受到了文學氣息的浸染和熏陶、文學雨露的沐浴和滋養。那么，誰又能說他們的選擇和奮斗沒有意義呢？

　　其實，文壇也和世間的很多領域一樣，本就是個崇尚創造、追求個性、提倡公平、充滿競爭的地方。我們關注海里浪濤的時候，總不能無視浪濤周圍的平緩水流。盡管它們一時還不能成為浪濤，可誰又能說它們沒起到過作用呢？我們總不能因為天上的月亮很大很亮，就漠視不計其數的星星。從這個意義上說，無論哪個領域，本事或能耐的大小，所獲得的成果總是不盡一致的。但所有盡心盡力的努力，都該值得理解、肯定和尊重。說到底，這本就是豐富世界里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更何況，文壇上的情況又總是充滿變數的。君不見，不少不起眼的作者，由于將閱歷變成了實力，將壓力變成了動力，刻苦學習而又勇于實踐，創作出了不少有個性、有意味的好作品。與此同時，一些本可以順勢而上的作者，卻因為資源耗盡又未能及時得到補充，便漸漸走了下坡路。看來，但凡選擇走上文學創作這條路，任何時候都不該松懈、自以為是、萎靡不振，務必要盡心盡力地去寫。從這個意義上說，將創作工作室更名為“盡心盡力吧”，似乎是蠻妥帖的一件事。至少，這名字會不時地提醒、激勵和鞭策自己。

　　也許，有人要提出這樣的疑問，人家那些“吧”都是眾人可以參與的，你是孑然一身單打獨斗孤芳自賞，這樣叫合適嗎？我的回答是，我這個吧里的人，為數是不少的，并且各色人等都有，還一批接著一批——那就是我作品中的人物。是我賦予了他們生命、靈魂、個性和品德，他們總是和我形影不離。有時，我在夢里和他們或擦肩而過，或促膝談心，或生死相依。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盡心盡力吧”是名副其實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