潁河邊的阿慧

　　認識阿慧，是在“《民族文學》重點作家改稿班”上，一個滿臉陽光、說話甜和的回族女子。她送給我一本散文集《羊來羊去》，隨后讀來，竟有些不忍釋卷。同時得知，阿慧是河南周口人，做過多年的教師，長期業余寫作，頗有成果，兩年前借調到周口市文聯，算是做了半個專業作家。

　　周口屬中原腹地，歷史悠久文化厚重，新時期出現了一個令人矚目的“周口作家群”，領軍人物如劉慶邦、邵麗等，可謂碩果累累，還有一些留在本土的作家，如柳岸、蔚然等，也都皆有佳作，阿慧也是其中的一員。這批作家對鄉土一往情深，前些日子在北京一次會上，聽慶邦說起故鄉與母親，情深處，讓在座的人無不動容。而阿慧，在潁河邊的小城沈丘出生，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家境雖不如人意，但鄉村生活的艱辛與平淡、溫暖與包容影響著她的人生，并成為她日后創作的汩汩源泉。散文《西洼里的童年》《俺家老奶》《大沙河》《小路那頭》《泥娃》等，寫的正是她兒時的體驗，是她所意識到的最珍貴的情感，她將鄉村視為維系生命的根脈，即便那里面浸透著苦澀。

　　散文《羊來羊去》可以說是阿慧的代表作，她以一個回族女作家的獨特視角，描寫了羊的一生，從出生、放養到被宰殺，寫得從容通達，凸顯了土地的厚重和宗教的清明，表達了她對生命的珍重和敬畏。她善于從平凡的人事中挖掘對生命與民族之根的思考，這使得她的散文在具有濃郁的地域色彩的同時，更具有顯著的民族個性。

　　對民族女性人生的關注，也是她一直最為傾心的題材。底層回族女性的生活環境、悲苦歡愉、愛情婚姻，在她的《天邊那一片白》《十一個孩娃一個媽》《皂角樹下的女人》《俺和平》等作品中得以再現，讓人領略到回族女性的大愛、堅韌、無私。《天邊那一片白》寫奶奶平凡的一生，養育子女、年輕守寡、田間勞作、接生助人，顯示出一位普通婦女的堅強厚道和仁愛豁達。可以說，奶奶不僅是一個平常人家的支柱，也是中原大地上回族母親的化身，奶奶在即將走完人生歷程之際，也仍是那么安詳、自然，富有美感，散發出感人至深的人性光彩。《俺和平》用對比的手法，寫了英俊小叔與丑陋嬸嬸生死相依的愛情故事，小叔因事故變成傷殘男人，嬸嬸用炙熱的愛去溫暖丈夫，而嬸嬸于垂危之際，小叔懷抱她整整12個日夜，讓女人幸福地離去。阿慧對苦難和死亡的描寫，雖然不無人生的悲涼，但更多的卻是富含浸潤人心的溫暖，有著飽滿的生命張力、豐盈的質感，透示出執著的生命觀和安寧的詮釋。

　　對民族大義的謳歌，在阿慧的散文里有著深刻的表現。回族的祖先由西域遷移中原大地已逾千年的歷史，阿慧的諸多作品寫到了回漢民族的融合、民族文化的傳承和進步。《大沙河》一文講述姥爺的身世，年輕時闖蕩上海灘經商創業，面對日寇屠刀面不改色，回鄉后仗義疏財，在遭遇鄉民無意中的撞傷之后，去世前也是寬容豁達，其精神內涵讓人回味不已。《月光淋濕回家的路》寫一位少年夜行數十里趕回家探望父親，不料想父親為救村人已傷重去世，文章結尾寥寥數筆，戛然而止，沒有悲愴，卻在一種對命運的高遠把控之中，節制淡定。

　　阿慧的作品來自生活，來自現實與心靈的撞擊，她的《一樹花的晚霞》《槐鄉手記》等篇章真切地體現出作家與土地的親近、與勞動者的親近。幾年前，阿慧偶爾接觸到新疆的拾棉女工，在不可遏制的沖動驅使下，2014年秋，她獨自遠行到幾千公里外的新疆棉區，同棉工們廝守在一起，睡的是女工的板床、啃吃的是冰涼的饅頭，走訪了數十位河南籍拾花工及當地種棉人，寫有筆記6萬多字，完成了一次艱辛的生活體驗。她后來寫出近萬字的散文《棉花朵朵開》，發表后被《散文選刊》轉載，獲得讀者好評。

　　她在作品后記中寫道：“在新疆的二十五天里，我只身行走近兩千公里，偶遇很多幫助我的人。我始終在行走中感恩，又在感恩中行走，新疆的人和土地，讓我感受了大美和大愛。在深入采訪調查拾花工的過程中，我了解到，2014年，新疆有來自河南、甘肅、四川、陜西、重慶等地上百萬的拾花工，每人每天工作十四個小時左右，彎腰兩千多次，平均摘兩萬多個棉朵，拾棉一百多公斤。二十五天里，我與姐妹們同吃同住同勞動，共同感受生命的力量，收獲心靈的美好。”

　　不少人在讀到阿慧這些親身經歷的散文之后，稱道“暖人心、接地氣，有靈性”，同時還為她不辭辛苦，真正將文學之路與現實生活緊密聯系在一起而稱道。這使得她的文字更加富有真摯的情感，并更加純凈，就像她筆下的那只小羊羔，有著清澈的目光、靈動的神態，活靈活現。而且，又常是帶著詩意的，純樸又飄逸，在動與靜之中變化交織，具有她所喜愛并追求的韻律感與形式美。

　　她對散文的結構也格外在意，不囿于常規的模式，力求不斷創新、出奇，以精致的構思體現結構的美，或以情感為主線，或以敘事為主線，不拘一格。如《遙望四角天空》中記述兒時在鄉村看露天電影的情形，將電影劇情與現實場景交替再現，妙趣橫生，增強了作品的感染力。

　　近年來，作為一名回族女作家，阿慧的散文漸漸引起讀者關注，正如生活在寧夏的回族作家石舒清、李進祥、馬金蓮等人一樣，他們的作品以其鮮明的民族個性豐富著當今時代的文學精神，而與此同時，出生于中原大地的阿慧書寫又別有一番河南風味，她的作品所具有的獨特性和多重性值得肯定和期許。近期，阿慧正著力于非虛構散文《棉花朵朵白》一書的創作，年內還將出版長篇小說新作《知感》，這無疑給關注她的讀者們帶來更多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