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杭州書畫鑒定期間的啟功先生

啟功講解《四庫全書》的來由

專家們在鑒定古代字畫

　　我來到文博界工作后，特別仰慕那些卓有成就的大家，很想和他們接近，一睹他們的風采，可是心里又多少有些畏懼，生怕被大家們冷落。這大概就是人們平時所說的敬畏吧。可是自從接觸了啟功先生，我的疑慮頓時便瓦解冰消了，原來真正的大家是這樣的平易、謙和，又帶著幾分幽默，他們高于常人的地方，在于氣質，在于學問，而不是在于外表。啟功先生與文物出版社的友情是眾所周知的，但我有幸近距離接觸啟功先生，還是參加了國家文物局組織的全國古代書畫鑒定工作以后，那段歲月和那些往事，至今想起來心頭還是熱乎乎的。

　　記得那是1987年春，在杭州市浙江省博物館進行古代書畫巡回鑒定期間，啟功先生因為肩負北京師范大學和社會多項工作原因，參加時間不能如期抵達，但是他老人家只要工作一能脫身，就立刻趕來參加這項工作。啟功先生那次一到杭州顧不上休息，立即趕到鑒定現場。與其他幾位專家沒有寒暄，沒有客套，馬上一起進入緊張有序的鑒定工作。鑒定工作安排在每天上午，工作半日，下午工作人員將鑒定過的書畫分類回庫，再準備次日待鑒定的藏品，每期鑒定工作都要連續進行三四個月的時間，專家都是六七十歲的長者了，這樣也可以保證他們的休息。啟功先生因為晚到了一段時間，老人家經常減少自己休息時間或不休息，抓緊時間了解前段鑒定藏品的詳細情況。尤其是對有疑問的和大家看法不同的藏品，有必要時提請收藏單位再安排時間與其他幾位專家及當地研究人員共同研究，尋找鑒定的關鍵所在，提出查證方向，力求得到正確結論。他的認真，他的執著，得到大家的稱道，也得到了大家的尊敬。又記得我在省博的照相結束后轉到浙江美術學院，啟功先生聽說后也隨之趕到那里。他說，要補上前一段落下的“功課”。藏品在拍照過程中，被明亮的燈光照得畫面明暗層次分明、色彩艷麗地全貌展現，啟功先生看得非常高興，端坐在一旁認真鑒賞，同時風趣地說：“我這是雅座專場，是享受，美極了，太美了！”他不時地向工作人員提出相關問題，必要時待拍攝結束后，還要用放大鏡近觀，有時記下款識、印章、質地、裝裱等詳細情況帶回進行查證、研究。

　　啟功先生告訴我說知名博物館的藏品他接觸的較多，但社會上文化藝術單位藏品見得少，有這樣好的機會不能錯過，一定要親眼看看。“各個地方都有寶貝，值得看一看，機會難得啊！”我看到他老人家看書畫時那認真的神情，科學嚴格的態度，十分感動。作為學者和專家，啟功先生對國家文物局給予的鑒定工作如此認真負責，對我們這些后學來說，真是莫大的鞭策。

　　浙江省博物館坐落在風景優美的西子湖畔，那里保存著許多歷史文化遺跡，鑒定工作之余，能在湖濱走走，應該說是莫大的享受。每逢這種機會到來，啟功先生總會勃有興致與大家談古論今，評述是非，很深奧的道理，往往被他幾句尋常的話帶出。與他散步談天，是享受，更是難得的學習機會。

　　記得那天，天氣晴朗，湖波不興。浙江省博物館曹錦炎館長安排參加鑒定服務工作人員和鑒定專家們合個影，我們選在館內文瀾閣前，啟功先生看了說，選的環境非常好，合影過程中，大家都為這次重要的鑒定盛會而興奮，臉上浮現著發自內心的喜悅。合影后大家都不忍離去，又陪同專家組游覽了久愈勝名的文瀾閣古跡，啟功先生向陪同的曹館長問了文瀾閣的保護近況，有什么困難沒有，看得出老先生對國家保護單位非常掛心。

　　大家隨專家們來到園內御碑亭前，啟功先生駐足凝望碑文，逐句逐段解讀乾隆皇帝所作《趣亭》、《月臺》、《文瀾閣》三首詩和賜贈文瀾閣四庫全書的上喻，還對碑文恭錄者，當時浙江巡撫譚鐘麟的歐、柳兩體書法做了介紹，給我們這些青年人上了一堂生動的古典文學和書法課，讓我們受益匪淺，啟功先生傳授學問的同時伴隨言語特有的幽默，不時引起大家的笑聲，大家無不為先生的魅力所吸引著，一剎時，大家忘記了眼前的風景、古跡，淡化了身邊的奇花異石，都緊緊地簇擁著他。

　　啟功先生在全國巡回鑒定期間，每到之處都吸引著文化各界人士的目光，都愿意一睹這位謙和的大學者風姿，與先生談話交流無不感到是一種享受，無不為先生的人格魅力所傾倒。想求啟功先生墨寶的人可謂眾多，先生每到之處，都要揮筆留下不少作業。每天晚上只要沒有接待安排，都會執筆書寫，盡可能滿足各地方新老朋友的期望，尤其是基層的普通工作同志。孔夫子說有教無類，啟功先生則是有求必應，我們看在眼里，心中無限敬佩先生做人的品德，同時也為先生的健康而擔心。

　　記得在結束工作前一天，我想得去和先生打個招呼了，一進先生房間，只見書案上已備好紙墨筆硯，案頭一張單子上還有二三十人的名單，我想今晚得寫到何時？于是在先生的示范下，學著裁出幾種書寫規格的紙來，再按先生的詩、聯字數將紙折線，幫著伸紙、墊紙、吸墨。借此機會觀摩先生書法怎樣布局、怎樣運筆，先生書寫認真，行筆穩健，運筆到位，而且始終精神百倍，絲毫沒有倦意。說實在的，那一刻我真想回到孩提時代，拜啟功先生為師，好好地學一學書法。

　　我是從事文物攝影工作的，拍攝過不少書法作品，但對其中的學問知之甚少，借此機會，大膽向啟功先生求教。先生對我提出的問題，深入淺出地講解，使我明白了許多書法方面的道理，正確執筆是為了書寫時能靈活運筆到位，習字應從楷書開始，可以臨摹各體掌握其字形結構，長期練習后，可以根據個人喜好和寫作需要發展自己的風格。

　　全國古代書畫鑒定組工作歷時八年，在國家文物局的領導下，在全國各地文化單位的熱情支持下，得以順利完成。回憶與啟功先生的交往、接觸，我時常覺得很愜意，很滿足。往事如水水常流，楷模似山山自高，謹寫此文懷念我們所崇敬的啟功先生。

　　(作者為文物出版社原攝影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