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不再純正的銀河映像

《三人行》劇照

　　杜琪峰之于香港電影乃至整個華語電影的意義非常特別。在香港導演整體北上之際，他依然堅持純正港味創作；在商業與藝術創作溝壑日趨分明的時代，他卻始終能將兩者不著痕跡地交融，在作者化與類型化之間游刃有余，優質高效。今年是銀河映像成立二十周年，《三人行》的推出多少有些紀念意義，但它并不是最純正的銀河映像。

　　相比于銀河映像那些從形式到內容皆豐富有趣的作品，《三人行》更像是一次影像上的實驗。電影將故事場景設置在一個封閉的醫院之中，空間狹小逼仄，發揮空間小。得益于杜琪峰爐火純青的場面調度能力和對多線索交織敘事的嫻熟掌控，加上最后突如其來的5分鐘高難度甚至有些炫技的槍戰場面，這部電影在銀河映像正常水準之上。

　　先說電影的主題。命運永遠是銀河映像的母題，《三人行》依然還是圍繞命運做文章。電影中設定了常見的警察、悍匪加不常見的醫生組合：警察為了隱瞞過失想要殺犯人滅口，醫生想要證明自己而置病人的生命不顧，悍匪為了逃離醫院而機關算盡。在杜琪峰的電影中，人物永遠在尋求命運的突破口，在紛繁復雜的障礙荊棘中左沖右突與命運抗爭，就在上蒼眷顧的希望如微光閃現時，等待主人公的往往是命運出其不意的嘲弄，比如《非常突然》中劫匪突然遭遇火并全體死亡，比如《暗花》中梁朝偉離成功逃亡最后一步卻被爆頭。強烈的宿命感，讓人啞然的黑色幽默，在醫院這座命運的牢籠里上演。

　　這樣的設定，如果把三條線索之間的沖突、懸念做得足夠好，依然會很有張力，在這點上杜琪峰和他的編劇們做得非常出色，依然還是用得出其不意。古天樂飾演的警官為了自保不惜逼下屬作偽證，而悍匪只有鐘漢良一人出現，他的同伙僅僅以電話中的聲音出現——這種引經據典高智商罪犯的形象也是華語電影中少有的反面角色。銀河映像中難得的女性角色——趙薇飾演的醫生，是一直行走在鋼絲上的精英代表，她本身便是不斷通過精湛的手術刀技藝而獲得了如今來之不易的地位，她不能接受手術失敗帶來的質疑，只有通過手術向命運不斷抗爭，所以她會在失魂落魄走出醫院后又堅定地返回了病房，可憐又可恨。

　　這些設定，是銀河映像熟悉的標簽。包括電影中人物的站位，讓我們又仿佛看到了《槍火》經典的商場槍戰，警察毆打拷問鐘漢良時，似乎又回到了《PTU》時的幽暗復雜的人性。我和大家都在等待它如銀河映像的那些經典，慢慢展開劇情脈絡和走向，可是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細節依然讓人拍案叫絕，彷徨無力的絕望感依然在，可我總感覺這部電影似乎少了點什么。

　　后來細想，這部電影好像什么都有，但唯獨缺了一貫而終的悲觀宿命和荒誕出奇。銀河映像成立之初正是香港回歸之前，其出品的作品中對港人復雜心態的隱喻，具有豐富的可解讀性，這也是其港味的來源。而隨著港人北上已成大勢，銀河映像自身也因創作核心成員變更而發生細微的變化。從《毒戰》開始，這種變化逐漸體現出來。

　　再說最后五分鐘的槍戰戲，很多人將這部分與《大事件》中足以載入史冊的七分鐘長鏡頭相比，但是我覺得兩者根本無法相提并論。它既與前面寫實的風格不符，也完全沒有銀河映像冷峻粗糲如同黑澤明武士片的感覺，這更像他的前作《華麗上班族》的喧鬧和炫技——警察、悍匪、醫生三組人的命運出口仿佛被無限延長，沒有以往以靜制動但又酣暢淋漓的槍戰，從電影開始構建的緊張感和壓迫感就散了。而最后匪徒和警察居然能莫名和解，走向銀河映像作品從來沒有過的大團圓結局，實在是不一樣。

　　其實對于杜琪峰這樣的導演，在成功創作出那么多警匪經典之后，他不可避免地要面臨對這一類型的創新，《三人行》的結尾就是這樣。這部電影進不了他最優秀的作品序列，沒有那么純正，但品質卻足以在近期華語電影中獨樹一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