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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的尊嚴

    http://www.tc13822.com 2016年02月16日11:26 來源:解放日報 彭小蓮
    史蜀君像 史蜀君像

      寫在前面:

      她的性格里面有一種強勢的東西,就是她喜歡說的:正能量!她直率,她真誠,她熱情。她就像一團濃濃的烈火,似乎永遠也燒不盡,看她的作品就是那樣。可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再熾烈的火焰都有熄滅的那一天,當大火熄滅的時刻,看見的是一切化為灰燼,蒼白的脆弱的灰燼,就在那里飄飄散散地游動在空氣里。我忍不住要最后撫摸一下那灰燼,可是它依然是那么熾熱,一下就把我的手灼傷了。

      她說的,她沒有惋惜,沒有后悔,她認認真真地生活了一次,帶著尊嚴;現在她是要帶著尊嚴向我們告別,她依然微笑著。

      大早打開微信的時候,突然看見美國朋友的短信,上面寫著緊急通知,今年的情人節取消了,因為數學公式證明16-02-14=0。我還來不及大笑的時候,同時看見我的朋友柳光宇醫生,發給我的短信:她走了。我一下就愣在那里,知道這個她,是指史蜀君導演,她于2016年2月14日凌晨三點在上海岳陽醫院去世。一個黑色的情人節,于是它也被取消了。我沒有流淚,我知道史導演不喜歡看見人家哭哭啼啼。她的性格里面有一種強勢的東西,就是她喜歡說的:正能量!她直率,她真誠,她熱情。她就像一團濃濃的烈火,似乎永遠也燒不盡,看她的作品就是那樣。可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再熾烈的火焰都有熄滅的那一天,當大火熄滅的時刻,看見的是一切化為灰燼,蒼白的脆弱的灰燼,就在那里飄飄散散地游動在空氣里。我忍不住要最后撫摸一下那灰燼,可是它依然是那么熾熱,一下就把我的手灼傷了。

      我和史導演同月同日生(6月26日),她長我一大圈。可是,我從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年齡的差距,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是上世紀1983年,在上影五號棚的過道里,她正和攝影師趙俊宏一起,一手拿著秒表一手拿著劇本,趙俊宏把小小的取景器放在眼睛上,他們正在討論設計一個運動鏡頭,同時確定鏡頭的長度。那時候,史導演剛剛接手了她的處女作《女大學生宿舍》,我一直以為她才30剛出頭,于是,讓我們這些剛分進廠的年輕人,對她充滿了嫉妒。后來 《女大學生宿舍》 獲得了捷克斯洛伐克的卡羅維法利電影節的處女作獎,她和她的電影就像一片陽光,那么瀟瀟灑灑地落在上影的墻壁上,我們看見那些海報,看見史導演的笑容。但是她一點都不自滿,很快就在籌備下面一部影片。看見我的時候,她對我說:“你什么時候有空,幫我把劇本看看,提提意見。”

      那時候真的是妒忌啊,現在想來都有一份罪惡感,我立刻回答說:“我馬上要出外景了,我一個破場記,看不懂的!”史導演一點不客氣地對我說:“不要跟我來這套,你們這些年輕人,怎么那么自私!”這是她給我留下最深的印象。后來我看見史導演,總是盡量避開她。我怕她咄咄逼人的架勢,也怕她對我沒有好印象。可是,我知道,攝制組的人都喜歡她,說到她的時候,總是聽見別人對她的贊揚。再后來,海外有人聯系我,要訪問國內第四代女導演,我都會在啰啰嗦嗦的英文郵件之后,向他們推薦史導演。不僅是在彌補自己的歉意,也是因為她的作品有個性,值得讓更多的人了解。每次采訪以后,我都會收到別人由衷地感謝,跟她交流后,每一個人都喜歡她的個性,喜歡她的談吐,更喜歡她正著手做的事情。

      二十年過去,我和史導演沒有什么太深的接觸,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她的電話,她說:“聽說你有一個本子寫得不錯?”她怎么會知道的?“你不是申請了文化發展基金會劇本扶持項目嗎?我們嚴明邦(她先生)是評委,他回家說的。”“謝謝!”“什么謝謝,你給我看看。”一時語塞,現在還有誰會花時間幫人看劇本啊。我突然明白,原來無論是此刻還是將來,有人是可以保持自己品格的。她對人還是那么直接、真誠、善意。她的善良對于我,幾乎像一本字典,我可以在那里慢慢翻閱,慢慢解讀到她的意義。寫到這里,突然接到電視臺朋友的電話,他說“我想做她一個節目,你能被采訪嗎?”我說,史導演希望低調啊。可是,電視臺的朋友傷心地說,她幫助過我!我不知道,她幫助過多少人,找到我說到史導演的人,第一句話就是“她幫助過我。”我寫下這篇文章,是想對史導演的那些詞匯,做一些注解,不要求人們依樣畫葫蘆,可是我希望有些東西,是可以在日積月累里,最終構成一個氣質,給我們一份參照。

      看完劇本,我們在咖啡廳里見面,她認真地跟我說:“你里面寫的民工孩子,撿到錢送還失主,你注意了,不要寫成一樁好人好事。這么多的錢,你要讓人相信他為什么會還回去,不是那么簡單的。”“我不是寫了一場戲,他們半夜全家都沉默了?”“這是民工的狀態嗎?他們不是知識分子,沒有那么多沉默。”她一語擊中我的要害,這是支撐整個故事的核心,我不了解民工。真的一棒把我砸醒。我說:“我明白了,我一定要把它改好!”于是,最終成為現在 《我堅強的小船》 里的戲劇沖突。是人物成立,最后這個情節才合理了。

      戲,開拍了,我們資金有限。我們找秦怡老師演奶奶,可是誰和秦怡老師做鄰居?陪她打麻將?我第一想到了史導演,她沒有商量就答應了。我又去找了于本正導演,他也答應了,可是立刻又來電話反悔,他說:“我家太太不同意,說我不能給人家是一個打麻將的形象。”“這是拍電影啊!”“就是拍電影,不能這樣,以后有別的戲再來找我吧。”真怕于導演不來,史導演也會拒絕,可是我們第二天就要開拍了,再要找人實在是困難啊。我讓制片給史導演打電話,我想給自己留點余地,沒有想到史導演說:“我這里沒有問題。”可是,給她多少酬金呢,她有三天的戲呢。這次,制片要我自己去談,我結結巴巴地說:“史導演,我們的資金……”話沒有說完,就被她嗆回來了。“你什么意思?”“我們只能給你……”“不要跟我來談錢的事情,我是來幫忙的,我不要錢。”我和制片心里都踏實了很多,可是制片說:“開口的群眾演員都要給錢500元一天,她那么一個大導演,我們就意思意思給個一天一千吧。”我同意了。當三天的戲完成以后,制片給史導演攔下一輛出租,送她回家,然后趕緊把那三千元的紅包塞在她的口袋里。史導演火氣很大地瞪了制片一眼。出租車啟動了,突然車窗被搖了下來,只看見從窗戶里飛出一只紅包,然后它傻傻愣愣地被甩在馬路正中,我們站在那里都驚著了。出租車揚長而去。

      其實我們支付的相當有限,可是她的做派,我似乎要用放大鏡在字典里尋找,她真實得讓我無法解釋,在一個人人都在談錢的日子里,她不搭理我們這些小市民,她對我說:好好拍戲!

      2014年的夏天,我家鐘點工突然腦溢血中風,我原本只想拿出幾千塊錢幫助她手術。可是突然聽說,她因為丈夫生肝癌去世,背了一屁股的債,所以拼命打工掙錢倒下了;送進醫院搶救手術后,頭上的線還沒有拆掉,已經從重癥病房送到普通病房;進了普通病房,又突然通知她出院。保姆家的人急得來找我想辦法,我一時不知道怎么辦好。突然想到史導演認識一些醫生,立刻給她打電話,希望她幫助。史導演說:“我也不認識人啊,現在是她賬戶上沒有錢了嗎?你在家門口的路口等我,我馬上過來。”很快,史導演打著的來了,她拿著一萬塊錢拍在我手上,說:“先把錢打進去,然后,我們找醫生去。”

      我們倆拿著小凳子等在醫生辦公室,醫生一直手術沒有下來。那一刻我看見史導演非常疲憊,她有點支撐不住,她說:“我們給醫生留個信,然后回家再繼續聯系人。”我照她說的做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時,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其實她已經生病了。但是,史導演的錢給我一個提醒,于是我向朋友伸出雙手,大家都開始捐助,不僅為她交付了手術費,而且交付了全部的康復費用。保姆在最佳時間進行了治療,終于康復了。

      就這樣,我和史導演越走越近,可是說著她的善良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在她的字典上,還要加上“尊嚴”兩個字。她不僅活得有尊嚴,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依然帶著一貫的驕傲,帶著尊嚴存在著。當她知道自己生病時,首先就是積極配合醫生治療,同時她要求嚴明邦不要跟朋友講,特別是不要跟自己的妹妹講,因為她們感情非常好,她不希望讓她們心里有壓力。她要求我不要跟廠里任何人講,她不希望大家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她。她依然是一個開開心心活著的人,只不過目前有點生病。春天來的時候,我接到的第一個電話,是她邀請我去看櫻花。那時候,她非常虛弱,在公園里她叫了一輛車,我們就四下轉著,我不記得看到什么特別的景致,但我記得她開心地說著笑話;夏天到了,我開始籌備拍戲,資金不能到位,她打電話給我,她說“祝賀你資金沒到位。”“別再惡心我了!”“真的,不要急著拍,先把劇本好好再改一遍!”我把劇本改好了,她又讓我發給她看,那時候她身體已經很弱了,連我都不知道,她把劇本用14號的大字打印出來,認真看著,然后給我打電話說:“改得非常好!”我沮喪地說:“找不到錢拍啊!”“我幫你一起找!”

      直到今年春節前,她最新的檢查報告送到柳醫生手上時,他正從手術臺上下來。在第一刻就給我發微信,讓我立刻去看望史導演,他要求我告訴她現實,生命已經走到最后的時刻了,她要把所有該處理的事情,處理好,為的是以后沒有后悔。天吶,我怎么開口啊!但是醫生說:“我們一定要讓病人有尊嚴地走,心里不留任何一點后悔!”然后,醫生在我的微信上說:大導演,這個戲你必須演好,不要讓人生有遺憾,并婉轉地幫家屬一個忙,從朋友的口中提出,要比家屬口中提出更好!

      我不知道為什么朋友的口中提出更好!但是,我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史導演是我那么好的朋友,她幫助了我一輩子,我希望在最后的時刻,我能為她做點什么。可是坐上出租車的時候,我還是害怕,我給柳醫生發微信,他回復我說:人,總是要回歸自然的,不要怕。做到了,家人也不會有太多的遺憾。

      2016年1月31日,我走進史導演的病房,她依然是那樣神采奕奕,她躺在床上說:“跟你說不要來看我,跑那么大老遠的。天,那么冷。”我竭力控制住自己,想著該怎么跟她開誠布公。我說:“史導演,今天你不要說話,你聽我說。”她坦然地看著我,不再說話,當我把殘酷的現實告訴她的時候,她依然不動聲色,她只回答了一句:“我沒有什么惋惜,沒有什么后悔的,我沒有什么事情放不下的。我該做的,都做到了。”看著史導演,這個時候,我真正體驗到一個人的“尊嚴”,她沒有張揚的表情,她的尊嚴以一種理性與平和的姿態向我伸出雙手,我像被她緊緊地擁抱了。

      我想起她對我說的:正能量。嚴明邦走到她的身邊,拉住她的手說:“史蜀君,明年是我們50周年金婚的日子,你一定要努力,我們要好好慶祝一下!”我立刻湊上去跟史導演說:“一定,一定請我參加!我們攝制組的人,都要來軋一腳。”說話之間,我們都笑了,我看見嚴明邦努力控制著眼睛里的淚水,史導演使勁地握了握嚴明邦的手,像是在鼓勵他,堅強一點。我站立起來,走進廁所,讓眼淚流盡,我倒吸著冷氣,重新走回病房,史導演依然那樣微笑地看著我。她說的,她沒有惋惜,沒有后悔,她認認真真地生活了一次,帶著尊嚴;現在她是要帶著尊嚴向我們告別,她依然微笑著。

      嚴明邦說:“我春節給她買了一個禮物,是一件米色的羊絨衫。”凌晨三點的時候,嚴明邦為她穿上了那件新買的羊絨衫。衣服是全新的,史導演還是皮膚緊致,米色的羊絨襯映出她安詳的表情,溫柔的顏色襯著她的臉蛋,看上去依然那么精神,那么年輕,她閉上了眼睛,做一次長久的休憩。史導演,當以后6月26日,我們共同生日的那一天,我會舉杯為你祝賀,你在我的生命里永駐!

    (2016年2月14日寫于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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