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歡樂頌》聚焦了我們這個社會的痛點和都市新生代女性的生存焦慮。置身日趨激烈的人生競爭格局的都市青年,經由觀劇可能會看見部分都市女 性尋找幸福的各種路徑;但與此同時,其對新生代女青年幸福觀的偏見也是顯而易見的。《歡樂頌》仿佛一扇窗口,讓我們看到新生代年輕人,尤其是都市女性青年 糾結于金錢、地位、前程、幸福等的困惑、困擾和困境。《歡樂頌》將富家女、海歸高管、小城姑娘、文藝青年、胡同公主加以人為聚合,用一面頗具主觀色彩的哈 哈鏡,將現實生活種種不堪瞬間放大,自以為傳遞了真實、真相乃至真諦,殊不知它很可能是一場虛妄的狂歡。
某種意義上似乎可以說,《歡樂頌》是一部尖銳的寫實之作。但細觀劇集不難發現,其落點乃糾結于對有錢人生活的艷羨膜拜以及對做平凡人靠奮斗爭取 幸福生活的懷疑。僅從這點看,該劇似乎散發著一種不難嗅到的異味。劇中,都市“五美”因機緣巧合成為了鄰居,她們彼此因為階級或階層的不同,既有女人相 輕、彼此看不慣而互相譏諷,也有出于互補心態互相扶持彼此幫襯。當然,最有能力幫助他人的只有安迪和曲筱綃,她們才是現代都市食物鏈的大鱷,其他“三美” 則是因生活擠壓只能被動期待強者救濟的小魚小蝦。
劇中每個人的生活軌跡和情感經歷,均無法脫離她所屬階層的影響。樊勝美渴望嫁個有錢人,但命運跟她開了個玩笑:她所相中的“有錢人”,卻原來也 跟她一樣是個“沒錢人”;她縱然貌美如花、情商不俗,卻無法通過婚姻使自己的階層晉級。關雎爾暗戀著趙醫生,但趙醫生這種腿長貌帥的職業男,天生就是為曲 筱綃這樣的富家女準備的。至于奇點、包奕凡這類高端人士,更是樊、邱、關這樣的女孩可望不可即的“云端人士”。《歡樂頌》所折射的社會現實是,不管你處于 哪個階層,其命運最終指向仍是外部的力量而不是自我的努力。比如找工作這事,有個好爹和沒個好爹大不一樣。血統論的陰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 打洞”的魔咒,至今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歡樂頌》對于現實一角的真實披露,對于女性人生的怪狀描述,贏得不少觀眾尤其年輕觀眾的共鳴,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此乃該劇的看點和價值所在。 但其實它也只是道出了“局部的真實”或“表面的真實”。如果從更高、更廣的層面觀察,該劇對于金錢、地位、成功的強調,似乎有點世俗和媚俗了,而對現代都 市女性自尊、自強、自愛、自立的描述卻著力不逮,以至于有意無意將觀眾再次拉回到曾幾何時被渲染到無以復加的“血統論”的荒唐時代,這就是何以年輕觀眾看 了以后既感到真實又感到絕望、既感到解氣又十分感傷的原因。
魯迅先生有言: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據裴多菲詩詮釋,絕望里藏著希望,希望里也藏著絕望。絕望和希望其實都是虛妄,都是不真實的。更明 白點說,生活有時使人失望,有時給人帶來希望。既然如此,還是應該相信希望。《歡樂頌》的長處,就在于它敢于干預現實,書寫了一定范圍的真相;它的短處, 則在于它落入了上世紀90年代文壇盛行的“新寫實”窠臼,呈現了創作者的短視與平庸,不懂得人性的辯證法和心靈的辯證法,未能在現實土地上站立起來,沒能 給觀眾帶去他們渴望看到的光亮。
《歡樂頌》在熱捧某一種成功的同時,卻冷落了另一種成功;在認同金字塔頂端轟轟烈烈式成功的同時,忽略了“小人物”們從社會底層經由奮斗取得的 成功。劇中,小人物邱瑩瑩是一根小草,她的穩定而健康的成長誰說不是一種成功?但該劇否定了她的“成功學”,邱瑩瑩的價值觀頗有“奮斗”的色彩,但于部分 觀眾而言,它難免被劃入“偶然”和“個案”的范疇。《歡樂頌》對名牌的艷羨與謳歌,與《小時代》異曲同工,都是靠價格給人物貼上標簽。但錦衣華服的包裹之 下,卻遮掩不住它的價值傾斜:貧窮是原罪,拜金被認同,趨炎附勢則是通向成功的不二法門。
質言之,《歡樂頌》的問題,是在講述都市五美生活愛情故事的同時,將弱肉強食的森林法則、陳腐不堪的血統論、神秘吊詭的原罪論、封建落后的門當 戶對論等等溶入其中,使觀眾誤以為這些便是新生代都市女性命運的定數。也許,該劇也反映了生活的某些真實,但未必是整體的、本質的真實。其實生活的真實很 豐富,還有比《歡樂頌》格局更大、氣象更新的真實。遺憾的是,創作者一葉障目,以至于將一部現代都市劇寫成了一部現實版后宮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