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居然形勝——紀錄片《金城蘭州》觀后

　　我去過蘭州，停留不足兩天，如蜻蜓點水，對蘭州的了解，既沒有深度，也沒有廣度，更談不上溫度。孔子在《論語·雍也》篇中說：“知之者不如好之 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倒過來理解，樂之必源于好之，好之必起于知之。因為所知不足，故而所樂不多，因為空白不少，所以蒼白過度。因而，即便是在蘭州吃 正宗的拉面，也沒感覺出與北京的蘭州牛肉拉面味道有什么不同。當初端起那只大碗，只不過是在咀嚼蘭州的食物，而不是在品味蘭州的文化。

　　看過紀錄片《金城蘭州》，空白被填補了許多，不明得以廓清不少。在填補和廓清值之中，《金城蘭州》給出了一個很鮮明的印象，在華夏——中國的版圖上，西北不再僅是夕陽西下的地方，還是大河奔流過的地方，是古絲路新旅程的必經之地。

　　江山如此多嬌，在于長城內，也在于長城外，在于大河下，也在于大河上。這內外上下，在歷史起伏之中茫茫滔滔，坤以厚德載物，健以不息自強，這是 中國精神的所在。今之齊壽，古名崦嵫，時不我待，屈原感嘆“望崦嵫而勿迫”，而上下求索。王勃詠贊晚成之器，后起之秀，故說“東隅已逝，桑榆非晚”，以砥 礪奮發圖強的意志。這是民族復興的情懷。奧運會上，有夸父逐日的身姿；中國夢里，有絲綢新路的布局。品評蘭州，勢必連同西北，而放眼西北，輻輳的還是中 國。這是我在看《金城蘭州》時，所寫的一些札記，也是我對西北影像書寫的一點期待。

　　看《金城蘭州》像是在瀏覽史冊。這部作品是以影像書寫的蘭州發展簡史，更準確地說是節點性的簡史。四集故事沿著歷史時間線依次排開，以公元前117年為起點，或輕或重地點擊過兩漢、魏晉、明初、晚清，頓筆于對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追溯，斷點成線中紋理又不盡相同。

　　線是從金城到蘭州的脈絡，紋理是這座城市發展中的一個個專題，從武帝開邊金城始建，到易名蘭州經貿魏晉明清，到左宗棠創業蘭州克復新疆，再到新中國石油產業的初創。由此，這座城市在歷史中的重要性，被一一凸現出來。

　　《金城蘭州》是一部歷史敘事與關鍵人物結合融潤的作品，在敘事進程中擔當支柱的除了中國的歷史名人，還有來自他方的異域身影。在以人述史的過程 中，他們以多種組合方式，或遠或近，或密或疏，建立起復合視點，帶著觀眾來觀察金城-蘭州。李息與霍去病實為同僚，但卻一守一攻，附及趙充國攻守兼備的屯 田耕戰，在動靜結合中，完成了金城在文武之道中奠基的故事；雖相隔千年，但粟特人納尼達爾和撒馬爾人火者·蓋耶速丁，都在經商的過程中，用中亞的目光打量 著金城——蘭州這個商貿要地，在干戈和玉帛的轉換中，別有一絲滄桑味道；左宗棠把洋務運動的方略引入西北，隨之而出現的是一批西方形象和身影，俄國人、德 國人，還有晚到的芬蘭人、澳大利亞人，評說“蘭州機器局”與黃河鐵橋。與前三集以封疆大吏為主架設宏大敘述不同，第四集《明珠》通過胡菽蘭、嚴南雪、許福 生等來自大連、上海的普通勞動者，來講述蘭州在上世紀“一五”期間創辦玉門油田、蘭州煉油廠、化工廠的宏大業績，在由小人物透射大工業之外，通過小人物的 多樣職業組合，點染出蘭州發展的多樣性。在這一集中，蘭州才有了蘭州人用同期聲講述的蘭州生活。

　　5年來，從2012年的《長白山》到2015年的《第三極》《河西走廊》，我國紀錄片在地理歷史文化題材創作上，基本上完成了對各省域的分別描 繪。新一批地理歷史文化紀錄片正在市級區劃上展開，《金城蘭州》正在這個陣列之中。設若這個市級題材也全面完成，可以就是一組當代中國的影像“郡縣志”。

　　習近平總書記在中央黨校強調要“知史愛國”，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重要講話中，要求文藝要“闡釋中華民族稟賦、中華民族特點、中華民族精神”。這個要求很高、很重，需要我們多方位地理解。

　　在史學或史識這個龐大的文化系統中，地域史是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我們常說祖國“幅員遼闊”、“地大物博”、“文化多樣”，這都與中華版圖的范圍 與各地域的自然、經濟、文化、時代狀況密切相系。從《尚書·禹貢》《管子·地數》《史記·河渠書》到《漢書·地理志》《水經注》《徐霞客游記》，我們對祖 國的認識和感情，從來就與對山河原野的考察總結聯系在一起。曾經撰寫史冊圖籍的前輩，對祖國地理歷史的鐘愛，今天得到了紀錄片創作者的承續。而今天，在人 們、特別是年輕的非專業人群，專注于影像接收的傳播背景下，融自然歷史文化時代于一體的地域題材紀錄片，在愛國主義精神傳承和教育中作用巨大。所以，我覺 得以紀錄片的形式，建構起完備的影像地域志，不僅有益于當前，也有益于未來，并且不愧于歷史。以西北而言，從《河西走廊》以甘肅為重點跨越數省，到《金城 蘭州》專注一地聚焦古城，這份思量和努力，創作與成績，都是值得稱道的。

　　看完《金城蘭州》，有幾點問題提出來供創作者斟酌。

　　第一，第一集敘述兩漢時期的金城故事，第27分20秒處和34分6秒處，出現的模擬金城城門和城區建筑景觀的一段影像；第二集敘述隋代的蘭州， 前一段模擬影像，在第23分4秒處又運用了一次。兩集之間的歷史距離，至少相距近600年。期間金城歷經戰亂，城市景觀能否如此保持一致？第二，第一集中 描繪李息在公元前112年最后一次出現在歷史記載中后，畫面以李息雕像散化為揚沙的影像，來表現他退出了歷史舞臺；但本集結尾時顯示，這座雕像是2015 年才安置在蘭州金城公園中的，且雕像的容貌與情境再現畫面中李息飾演者的容貌明顯不同。第三，作品的句號畫在上世紀60年代，自那時至今又是半個世紀，可 這最近的蘭州50年卻沒有得到表現。這讓人感覺《金城蘭州》是還沒全部拍完，還是有續集可以期待？

　　《金城蘭州》既是一部紀錄作品，也是一個興趣觸發器。對于我個人而言，以后會更加留意蘭州。看過此片，今后再有機會去蘭州品嘗拉面，我想滋味會與以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