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一句話》：悲欣交響 余音繞梁

　　出于對劉震云小說《一句頂一萬句》的喜愛，在央視電視劇頻道播放《為了一句話》(據此小說改編)期間，平時幾乎整年不看電視劇的我居然全程收看，欲罷而不能。

　　《為了一句話》的創作初心是廣遠深厚的，承襲了小說原作里展現人的孤獨與尋找的母題，在劇本中繼續演繹底層百姓的悲歡；與此同時，又空降出一個縣長韓敬明(李雪健飾)，由此生發出韓縣長與丁副縣長、耿專員甚至省長之間的恩怨糾葛，延展開了一系列厚黑官場的貪腐眾生相，使劇本的生活層面更加豐富，看點、扣子更多，人物形象也更加多姿多彩。

　　既然有尋找，有追求，也就有了隨之而來的“求不得苦”。劇中，幾乎所有的人物，都深陷于各自的“求不得苦”之中。楊百順(辛柏青飾)名為百順卻事事不順，磨豆腐、殺豬、染布、挑水，行行走不通，喜讀書卻無法求學，與校長女兒秦曼卿(徐菁遙飾)兩情相悅卻又難結連理，好容易與寡婦吳香香(朱媛媛飾)相愛成親，偏偏吳香香又被洪水沖走；來延津傳教的意大利牧師老詹，傳教四十多年，只收了八個徒弟，人們心里堅硬，無法聽進他傳的福音，進而，韓縣長辦新學，又擠占了教堂，使他的晚年一直處于收回教堂的幻想之中；太監出身的縣長韓敬明，童年的去勢令其對于權勢與金錢有著畸形的迷戀，為此，上要阿諛省府耿專員，下要防范丁副縣長聯合地方黑勢力篡權奪位，房中還要私藏巨款，喜歡吳香香卻又苦于自己“不像個男人”，每日如履薄冰，有苦難言；流氓羅五，“為了將來不做流氓而做流氓”，只想干上幾年隨后金盆洗手，娶上吳香香安然度日，不想卻身陷囹圄，越獄后毀容更名重回延津，不料吳香香卻嫁給了楊百順……

　　所有這些個人的追求，與延津辦新學、興教育的宏愿糅合在一起，與楊百順凡事喜歡“講理”的執拗糅合在一起，隱隱折射出上世紀30年代國人苦尋家國民族前途的心路歷程。觀劇的感受是蒼涼中有溫暖，莊嚴中有詼諧，悲哀中有喜感。

　　《為了一句話》是溫暖的，盡管劇中人物常常在隆冬的嚴寒之中呼出陣陣哈氣，可是火爐上的水壺、灶臺上的蒸籠、爐膛里的烈焰中，卻又時時冒出裊裊熱氣或是迸出點點火星；全劇景色服裝道具，色調以土色褐色為主，灰暗古樸中，點綴著吳香香棉衣的土綠與暗紅，穿插著秦曼卿綢衣的珍珠灰與香檳金，視覺感受雅致暖人；尤其是楊百順為人的古道熱腸，雪中送炭，吳香香的潑辣干練，知冷知暖，楊銀瓶的快人快語，姊妹情誼……無不讓人感到陣陣有溫度、接地氣的暖意。

　　《為了一句話》是充滿了喜感的，當金剛裹著棉被帶著蒙頭蓋臉的大蹦小蹦，于管樂滑稽的伴奏中，候在暗處要收拾楊百順的時候；當李雪健飾演的韓縣長，以公鴨嗓說出“敢作敢為”、“讓你們看看我像不像個男人”的時候；當韓縣長親臨自己的追悼會，語重心長對各揣心思的部下們連連道著“受累、受累”的時候……觀者會在情不自禁的微笑中，玩味小盜與艱辛，玩味大盜與正經，玩味作法與作秀……

　　《為了一句話》又是充滿了詼諧的，尤其是它的臺詞，底本精湛，加上演員的功力深厚，句讀考究，以話趕話，連綿回轉，話里有話，綿里藏針，老百姓不僅聽來順耳順心，又常常會在這順耳順心之中，引發會心一笑。比如，大蹦小蹦深感當流氓的不易，剛剛興起那“要當老百姓”的念頭，被見多識廣的金剛一句話就打消了：“你以為老百姓好當啊？我當過，太累”；又比如，仆役老甘恭維韓縣長說：“您不是人，您是神啊”；再比如，當韓縣長以縣長之尊、一言九鼎宣告楊百順無罪之后，點撥百順道：“講理不講理，不在那個理上，在那個講上”……臺詞余音，時而擊中了百姓心中隱秘的癢處與痛處，時而鉤沉了百年興衰中的沉渣與典故，使人在會心一笑之余，稍解胸中塊壘。

　　電視劇《為了一句話》或許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精彩呈現，讓我們于市井悲歡、官場糾葛之中，披閱人情百態，回首文化沖突，體味世道人心；在“出走”與“回歸”之間，思索個人與家國的百年命運，感悟形而上與形而下的豐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