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傻子更難演的老頭

　　前些時播出的楊亞洲導演的劇集《嘿，老頭》選擇了一個并不討巧的題材。盡管阿爾茨海默氏病的名字已經(jīng)被更多人了解，但老年癡呆這個略嫌歧視的名稱還是更為知名。以老年作題材無疑擁有政治上的正確，但如果只拿老年說事，總會顯得單調乏味。本劇的聰明在于將老年只是作為一個貫穿始終的元素乃至整個劇情的背景，之外更多則是市井的甚至就是年輕人的生活，于是被人指為“孩子成長”才是主題。這樣的定位，就規(guī)避了老年題材原本的沉重。鑒于本土的道德習慣，劇中對阿爾茨海默氏病癥候的呈現(xiàn)也做了溫和性的處理，過濾掉了某些在大眾觀念看來屬于負面的情況，盡管這些負面原本是患者身不由己的病況。

　　在本土的影視中，子女送長輩進養(yǎng)老院是個相當受譴責的事情。所以土產的老年題材作品，更多習慣于放大和聲討子女的失職，盡管本劇倒是部分地消解了這個略嫌偏執(zhí)的理念，但公眾的主流意識總是很頑強地秉持這個偏念。更多人大約還是忘記了一個事情，就是在過分聲討子女如何不孝的同時，是否缺失了對社會福利的責任追索。作為納稅人，當他們老去時本該享受到社會對他們一生付出的回報，而不是僅僅由家庭擔任社會的替身。在老年社會已經(jīng)就在我們身邊的時候，這個問題實在需要提起注意。這是社會不可以推脫的責任，在獨生子女的國策施行積年之后，社會養(yǎng)老其實是這個國策必須履行的制度保障。對子女的正能量道德呼吁無疑是正確的，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有了法律的支持，但在生活壓力日增、一對年輕夫婦需要同時贍養(yǎng)兩對甚至更多老人的形勢下，床頭盡孝也許會令他們無從生活。因而，社會實在有反求諸己、以同樣尺度自我約束的責任，對這個問題做出應有的有擔當?shù)姆磻�。實在說，這也本該是所有社會成員都理當?shù)玫降母＠��?/p>

　　需要補充的是，如同工作不是謀生之外多么快樂的事情一樣，養(yǎng)老院的確不是一個必須幸福的地方，但它很可能是“50后”“60后”以及其他“后”老年之后不得不接受的單選棲息地。養(yǎng)老院設置的本因不過是為社會人群提供一個相對有尊嚴的終老機構，快樂可以期待卻并非一定會有。主流話語所要倡導的，不應當是把家庭養(yǎng)老的道德標準作為養(yǎng)老機構設置的必需，而應當是對這個大多數(shù)人都難免生活其中的福利機構，提出資質上的制度性要求。

　　本劇中黃磊的戲份似乎更多，但劇中最有看點的，則是扮演阿爾茨海默氏病患者的李雪健。雪健老師是老資格了，不但戲路扎實，而且人品也受尊重，因而他是新科的影協(xié)主席和文聯(lián)副主席。大眾對他耳熟能詳?shù)挠∠螅�似乎更多集中于宋大成焦裕祿楊善洲乃至宋江——盡管他的確是以這些角色成名立萬的，但他更令人為之眼前一亮的，該是早于上述諸角色的話劇《九一三事件》中的林彪。在那個值得懷念的時代，盡管濃眉大眼的高大全身影尚未遠去，小白臉的風頭也開始占據(jù)潮頭，但一個陰郁的反派角色居然能夠斬獲戲劇最高榮譽的梅花獎，其中自有時代的進步，同時雪健老師的演技也是毋庸置疑的。據(jù)說一次演出后，王光美女士上臺慰問演員，走到雪健老師面前憤而拒絕握手，老師一愣之后是欣慰的釋然：這個角色成功了。

　　已經(jīng)步入老年的雪健老師對老年題材的演繹，當然并非初度，自然愈發(fā)嫻熟。但在本劇中的演繹，仍然不能不令人欽佩——畢竟此病的表現(xiàn)實在頗有難度。此前曾有許鞍華導演的《女人四十》涉及這個題材，描摹出了生活的堅硬和人性的溫暖，精彩至極，但那終究是體量不那么大的電影，幾十集的劇集，難度是可想而知的。而雪健老師在劇中詮釋的老頭，功力發(fā)散得很有力度，卻又不著演的痕跡，比之前者，簡直可以說愈發(fā)褪去了火氣，火候分寸相當?shù)轿弧Ｒ幌蛘f傻子難演，從某種意義上說，雪健老師此次演繹的老頭，較之更具挑戰(zhàn)。

　　在一個看臉的時代，實力派的潛臺詞便是顏值闕如，戲骨的稱謂也難免有上了年紀的嫌疑。好在一部戲僅靠臉蛋是撐持不下來的，于是才有靠演技吃飯的人謀生乃至走紅的機會。

　　黃磊被譽為暖男，在本劇中卻飾演有些頑劣乃至不著調的“混青”劉海皮。有趣的是，一段時間以來，他更多流連于話多嘴碎的貧人角色，有濃厚的北京城墻根兒的胡同氣。只是“貧人”做久了也不免會成為類型，這該是黃老師需要留心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