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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覺得自己有福。生在大涼山是有福的,做一個彝人更是有福的。大涼山天然是個詩歌的王國。在這塊母性的腹地上從天而降的靈感隨處可有。
我出生在一個偏僻的盛產草莽英雄和漂亮人種的地方——瓦崗,“瓦崗,瓦崗/那個搖動清脆法鈴的腹地/帶給我充足的水源和靈氣/帶給我與生俱來的憂傷/我本該騎著黝黑的馬匹/在瓦崗的糧食和月光前歌唱……可是一切偏偏遠離了”。
我常常為自己不能用母語來表述而困惑。“彝”原本為“夷”,有一個人扛著大弓在大地上奔跑之形,而這樣野性的血液在我的脈管中奔騰,我為不能用汩汩而淌的母語來訴說而憂傷。當富有的陽光打在滿是馬鈴薯滾動的土地上、打在如蕎麥花般芬芳的裙擺上、打在一如千年前黑黝黝的皮膚上,當男人和女人們在豐潤陽光下如鳥歌唱,我體會到了窮盡所有語言后的沉默:“我骨瘦如柴/精血耗盡/我坦蕩無比/靈氣當歌/母語的巢注視著我/不可背叛/運用所掌握的單詞寫作/運用你所運用的方式/以抵制書寫抵制/直到羽翼衰退、老態龍鐘”。
我常常想起張承志反復提到的“天定”這個詞,我寫詩是一種天定。是詩歌選擇了我而不是我選擇了詩歌。從沒想過要成為民族代言人之類的角色,“我無意要渲染什么/只是刻骨銘心的苦難比鉛更沉重/如大山般壓向了我/就在這條通向深山而又/走出霧一般迷惘的游走一代/的路上”。我從小目睹刻骨銘心的苦難。我目睹辛酸的群體以及永不泯滅的頑強。我目睹美麗及輝煌、淚水和絕望。我目睹蜿蜒在上山下山路上千年依舊的小黑點。我目睹羊羔在古老的清晨溫柔地呢喃。我目睹口弦在夜晚憂傷地彈唱。我目睹一千座山中坐著一千位同樣楚楚動人的母親。我無法不充滿說的欲望。某些冥念慫恿著我。
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黑色大山滋潤了我,甚至平衡著我劇烈的內心和調補我體內的陰陽氣,絕非刻意要標榜什么,但必須得承認這種厚重的背景帶來的源頭。它如一口巨大而深不可測的井,在你瘋狂汲取、急劇成長的同時,你得承認它的灌溉。在跨進現代的門檻時,我更多的是帶著審視、研究的目光來學習傳統,這不僅僅只是一種寫作流派或一種寫作途徑,重要的是你的確在它們交相輝映中感受到了它的美。正如一位后現代的女人在一面古老的銅鏡中真正照出了她的美,這樣的美是深刻的、絕倫的。然而遠不止這些,博大精深的民族文化中包容了太多,它浩如星河、漫無邊際,卻無時無刻不在抓住你,因為它是一切之根。
從一切之根開始而歌,這樣的寫作狀態就像純凈的月光下高高的山崗上我的愛人牽著馬匹赤裸地為我歌唱,原始未摻雜半點兒雜質,我承認我將一直不由自主、狂熱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