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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一位詩人致敬一個民族

    ——讀羊子詩集《靜靜巍峨》

    http://www.tc13822.com 2015年04月10日11:40 來源:中國作家網 葉 梅

      在神奇的西南大山里,生活著古老的羌民族,汶川地震中,羌族人與當地的其他民族一起經歷了死與生、絕望與重建等一系列巨大的沖擊,有一位叫羊子的詩人,因此寫出了一部受到人們關注的長詩《汶川羌》。

      記得在地震發生之后不久,我們《民族文學》雜志社特邀詩人羊子去寧波海邊參加一個文學活動,他剛從死亡的邊緣走過,面色發青,內心非常絕望,時刻惦念著家鄉還沒有完全走出困境的兄弟姐妹。作家出版社跟羊子約寫一本書,他徘徊在海邊,苦惱地說寫不出來,后來我建議他不如寫一部長詩,或許更能表達出他的心境。羊子當即點頭,他用了3年的時間艱苦地思考、艱苦地寫作,終于寫出了長詩《汶川羌》。這是一部關于靈魂的復活和看守、關于土地的死而后生的長詩,也是一部可稱為民族史、為民族立傳的長詩。這位與他的族群一道經歷過大災難的詩人,重新審視自己的民族,審視遠去祖先的生存變遷、勞作和信仰,探究民族生生不息的密碼,發現再生的希望和支撐之力。這部長詩因此得到文學界理所當然的重視和好評。

      詩人沒有停歇,接下來的幾年間繼續著新的艱苦思考和寫作,眼下又為讀者奉獻出新的詩集《靜靜巍峨》。讀過其中的若干詩篇之后,我暗暗驚訝羊子對詩歌的堅守和開拓,驚訝他于喧囂的世界里始終保持著的心底寧靜,一個勁專注開掘腳下那片古老而又嶄新的土地,叩問民族的歷史、現在及未來。他跟所有的優秀詩人一樣,對詩歌有著忘我的虔誠與癡情,同時還具備對民族獨有的愛戀和守護。

      很多評論家注意到《汶川羌》及羊子后來的詩對于羌族代表性符號的開掘提升,但實際上,那些符號早已經是他生活的真實,而不僅是外在的符號,也可以說,羊子的民族融進了他的詩,而他的詩融入了他的生命。他對于詩歌和民族的赤誠,浪漫而又深沉,正如他所鐘愛和崇敬的詩人屈原對于楚國的深情眷戀和歌吟。通過草美人的隱喻,楚辭釋放出區別于詩經的浪漫質地,而羊子的詩也是通過對羌族的圖騰、石頭、山巒、草地的吟唱,使得古老的羌族精神得以高高飛揚。

      羊子以其獨特的民族品質和詩歌精神,扎實地行進于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的文學之路上,他似乎頗有些寵辱不驚,只是經營著自己的詩歌,從不因外界的干擾而改變。同時,他并不停留于已有的發現,而是在承接之前表達的基礎上,不斷開墾和拓展,一如既往地尋找新的境界,攀升新的精神高度。值得重視的是,羊子通過這些年的努力,有意建設起一個屬于自己的詩歌體系,建立起一個屬于羌民族的獨特的詩歌形象。

      “看岷江”和“岷山居”為《靜靜巍峨》之中兩個小輯的名稱,所選入的詩歌都來自羌族的歷史和現實以及羊子真實的生活和感受,是那片曾經多次經歷苦難的土地養育了他的身體,托起了他的心靈。《靜靜巍峨》應是他第一本詩集《一只鳳凰飛起來》的一種延續和呼應。他的生活與寫作始終來自岷江,讓人不由得想起美國作家福克納身處的那一塊郵票大小的土地,根扎得越深,所受到的滋養就越豐富。世代相傳的民族文化在每個人的生活中具體生動地散發著影響,作家與詩人,需要自覺地甄別和傳承,才不至于在紛繁復雜的時代潮流中丟失自我、迷失方向。《入海岷江》似乎是詩人自我追求的寫照:“入海的岷江經過長江,經過時間的延續,/經過星光一般的行走與無窮的堅持和開拓。//岷江入海是地質的本能,也是水的本能。/岷江是海的一種源頭,海的一種分布。/海從屬于千姿百態、包羅萬象的流。”這不僅抒發了詩人行走與開拓的意志,也表達了對于文化多樣性的自覺和尊重,同屬中華文明,同歸世界文化。

      羊子對岷江、岷山的熱愛和痛惜,體現了他對環境與時代的認同和反思,他內心積累起一種強大的力量,使他能無怨無悔地深入時代生活,同時又超越現實生活,以一種先行者、先覺者的姿態體察和反映社會生活的本質。他與時代環境保持適當的距離,讓詩歌的精神穿透語言,讓語言忠實于心靈的召喚。現實的痛楚、精神的甜美、飛翔的想象、需要創造的未來,都凝聚在他的詩行里,給讀者帶去升華的空間。正如他在《升,靜靜巍峨》中所寫的:“閉上眼睛,我的生命憤然提速。/周身時間紛紛脫落,/在破碎,在讓開,在消盡。/無一絲波瀾,無一尾聲響。/所有時態相互否決,而轉化,而迎接,/扶持我這片嶄新的大陸向天的高度。”

      忠誠和反思,正是羊子詩歌最好的品質。作為一個古老民族的當代詩人,他自覺肩負起眾多的使命,顯然,他的書寫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個民族在新時代新的史詩。羊子因為對民族的忠誠而泣血成詩,而他的反思則是忠誠的另一種體現,他的款款詩情更是因為忠誠而生發出無窮愛意:“我的歌聲與層層梯田上金色麥浪相融了,/與我的千山萬水千村萬戶相依偎了。/澄明幽藍,寶石般的母語在季風的漲落下,/未有誰的眼神不因此激動而發出振奮的光芒,/未有誰的翅膀不因為照亮而拍擊高遠的天空。/每一棵高樹低草的心,每一條遠近蜿蜒的路,/都在迎接和歌唱時間的到來與炊煙的升騰。/那些愛意如山間的河流纏綿無盡,千回百轉,水落石出:/我的心蔚然蒼茫,緊緊摟住這方山河的美!”

      超越和創新是羊子詩歌又一個顯著的特點。他從未放棄對于自我的超越,讀他的詩,能不時讓人驚喜地感覺到語言的變化、風格的多樣。從過去的短句到現在的長句使用,表現手法及技巧的日臻成熟,體現出詩的自由氣象。即使在同一本詩集中,也能明顯表現出詩篇之間的差異性和豐富性。還有一種超越,是他對于當前詩壇寫作的超越,人們在讀到羊子詩歌之初,常有一種陌生感,甚至還會有些不太接受,但靜心體味,不難發現其詩歌意味深刻,語言有力,情感飽含溫度。詩集的開篇《旭日升起》,第一段寫道:“尊嚴和智慧,深鎖在生命的內核,/開天辟地的手退化成柔弱的觸須,/裝點在黑暗層層無邊的時間里。/視覺消失。聽覺消失。觸覺消失……”第二段則有:“一匹馬,凌空而馳,從心而至,/踏落曾經的黑暗成一聲聲春雷,/引爆埋葬的火光在地質中焚燒。/千年成寸。奴役成寸。黑暗成寸。”這些詩句節奏鏗鏘,隨著詩人如火的情感而迸發出火花,將讀者的心靈點燃。

      磅礴和細膩在羊子詩歌里也同時可見,幾年前,他于魯迅文學院第十二屆高級研討班學習時,我曾與他聊起,覺得他那時的詩已有了磅礴之氣,但需要更好的細節來支撐。此次出版的《靜靜巍峨》有了很多的完善,比如《請讓開一下》:“你們一個一個擋住我三千年后回家的眼光了,/高樓廠房和別墅請你們讓開一下,/哪怕就那么小小一毫秒,/街道柏油路高架橋和公園請讓一下,/哪怕是億萬念想中的一閃念,/我的目光和做后裔的感恩就要回家了。”既有著情感的細膩也有著想象的周密。

      《靜靜巍峨》還選入了羊子關于愛情和災難的一些詩作。人生長短莫測,酸甜苦辣皆有,而愛情之樹常青,多情的詩人都會對此而吟唱。而汶川之震雖然已經成為過去,但“大裂變”的傷痛卻永遠無法抹去,人類童年對于災難的那份共同的記憶,遙遠又真近,與他的《汶川羌》形成生命的呼應、詩歌主題的強烈延續。這些,都是羊子的詩,也是羌族這個古老民族在今天時代的詩意表達。我們由羊子的詩領略和理解了一個民族,一個令人起敬的民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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